第十四章
在师兄宏立城的成语荼毒下,宣月用了一上午时间熟悉环境,成功得到了六人办公室的一席之位。
袁立的位置就在她旁边。
四面八方则被热情过分的天王师兄李敬、少年白老张与宏立城等人包围。
这群人都是自来熟的鼻祖,不过半天功夫,就开始月月长、月月短地叫她,甚至袁立也不叫袁立了,叫大眼。
宣月还得到了一大堆礼物。
老张从抽屉里掏出去年国庆发的保温杯,热情洋溢地摆在宣月桌上,“女孩子要多喝热水,这个杯子就送你了。”
宏立城不甘示弱,从屁股下面抽出小猪佩奇的坐垫,塞到宣月椅子上,“这我前两天才换的,四舍五入算新的。天冷了,女孩子不能坐冷板凳,保暖要从屁股抓起。”
李敬没什么能送的,抠抠搜搜找半天,把这段时间以来点外卖存下的赠品一股脑端上来,眼含不舍。
“师妹,这是我攒了三个月的榨菜包和辣椒包。干咱们这行的,加班的日子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夜深人静泡方便面时,怎能没有一包榨菜为伴……”
宣月:“……”
宣月假装没有看见李敬死抠住塑料袋巴巴不放的手,“谢谢师兄!”
李敬:“……”
两只手都攥住了装榨菜包的食品袋,李敬不松,宣月也不放。
老张无语望天:“瞧你那抠门儿样,丢人!”
李敬这才依依不舍松开手。
宣月笑出了声,把东西还回去,“开个玩笑,师兄辛辛苦苦攒这么久,好意我心领了。”
搞得李敬泪眼汪汪,恨不能呐喊:把“懂事”打在公屏上!
一旁的袁立亲眼目睹宣月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热情关怀,甚至隔壁办公室,楼上楼下,都有人来送水果、零食。
一般情况都是,“妹子,这是咱们办公室的一点儿心意——”
话说到一半,才看见一旁的袁立,迅速加一句:“大眼也在,来来,你和妹子一起吃哈!”
袁立悲愤:君子不受嗟来之食!!!
话虽如此,最后他还是化悲愤为力量,吃得比谁都起劲。
中午是食堂初体验,大厨手艺不错,宣月干掉了一整碗米饭。
袁立添饭时,大家都乐呵呵说:“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没想到咱们队又来了个饭桶。”
轮到宣月能吃时,就成了:“月月好瘦,多吃点。”
“能吃是福,再来一碗!”
袁立恨不能摔碗,大家都是饭桶,凭什么区别对待!
下午是测量三围、身高,提交各种入职报告。等到忙完,老张冲进办公室一声欢呼:“晚饭迎新,老大请客!”
宣月和袁立对望一眼。
袁立说:“要不还是算了吧,我俩是新人,应该我俩请大家吃饭的!”
宣月点头:“毕竟队长长了一张并不想与人类共进晚餐的脸。”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悠悠的一句:“是吗?”
宣月吓一跳,回头就看见近在眼前的那张,并不想与人类共进晚餐的脸。
“……”
袁立嗖的一下站起来,“队长,她不是那个意思,她的意思是,何必麻烦您——”
“她没长嘴吗?”林长野看他一眼,“还是说,我们招的不是两位刑警,而是一位刑警和她的发言人?”
袁立:“……”
后来他就不敢造次了,说话都有点结巴。
老张笑哈哈拍拍他:“看你给吓得,老大这叫刀子嘴豆腐心,你要早点习惯啊。”
宏立城紧随其后,“这就叫抗压式教育,都是我们队长的一片苦心。”
李敬:“队长如父母,十年如一日给我们春风一般的关怀。”
宣月看看前头那个老神在在的背影:“……”
你们改名算了,别叫刑警支队,干脆叫彩虹屁支队吧!
——
一群人闹嚷嚷去了几条街外的江湖菜馆,菜馆在这一带颇有名气,价格也不便宜。
二十来个人,方桌都拼了四五张,才挤挤攘攘坐下来。
林长野把菜单递给众人:“今天我请客,大家别客气,随意点。”
欢呼声中,气氛热闹不已。
点菜中途,林长野出门接了个电话。
宏立城最闹腾,见他一走,就呼唤老板:“你们这儿什么最贵?通通端上来!”
被老张一巴掌呼在后脑勺。
“懂点事,长点心,一把年纪了还跟心智不健全似的!”
宏立城被打懵了,委屈道:“林队都让随便点了,打我干什么?”
老张夺过菜单,跟老板说:“别听他瞎说,上点家常菜得了。”
菜单上了好几份,三三两两在看。和老张一样,大家都挑家常菜点,很为林长野省钱。
怕两位新人误会队长抠门,老张侧头小声解释说:“林队情况比较特殊,工资虽然还不错,但要养家糊口。”
宣月怔了怔,“他成家了?”
不会吧,他俩一夜荒唐也不过一年前的事,这么快就变成已婚人士了?
还是说,难道当初他俩好上的时候,林长野就已经拖家带口了!?
老张摆手:“不是那种养家糊口。林队养了一群孩子,都是因公殉职的警察遗孤。”
桌上闹哄哄的,老张声音压得低,也就说给袁立和宣月听。
宣月一怔,“爱心资助?”
袁立也觉得不可思议,“我以为只有企业家才做这种事,队长工资很高吗?”
不过一个刑警,就算做到支队长,工资也高不到哪里去。
老张喝了口茶,多嘴说了两句:“林队他爸就是警察,在一次追捕犯人的过程中发生枪战,因公殉职。当时林队还在上初中,他妈妈在那之后就神经衰弱了,也没法工作,他是靠他爸的抚恤金和一个老干部的资助完成学业的。”
“……”
“后来他也当了警察,大概是看那群小孩儿和他很像吧,所以……”
话没说完,玻璃门被推开,话题的核心人物打完电话回来了。
老张止住话头,含糊说:“反正他手头不宽裕,咱们能省就省,别让他花钱。乖啊,下次师兄请你们吃大餐。”
像哄小孩似的,他哄着两个新来的师弟师妹。
眨眼林长野已经拉开凳子,在宣月对面坐了下来。
“都点好了?”
大家乐呵呵地说:“差不多了。”
“点了些什么?”他从老板手里拿过点菜单,看了眼,“这么多人,这点不够。”
袁立似乎受到触动,连忙说:“够了够了,中午吃食堂吃多了,这会儿都还没消化呢!”
林长野拿过菜单又点了几个大菜,“……每个来两盆吧。”
老张忙喊:“使不得,使不得,咱们又不是饭桶!”
林长野用眼神制止他,“差不多得了,我不要面子吗?今天迎新,别叫人以为队长抠门,饭都不管饱。”
大家立马又欢呼起来,拍桌子的拍桌子,喊的喊。
“老板大气!”
“林队万岁!”
饭店里充满烟火气,头顶的吊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有人在笑,有人在闹。
在这片欢腾的气氛里,宣月抬头看向对面。
她的队长静静地坐在那,看不出苦难的过去,也看不见慈悲的心肠。他生就一副好面目,英俊里透着不易察觉的疏离。
但若是仔细看,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里也饱含笑意。
话语虽然刻薄,做的都是好事。
要不然去年夏天怎么会从巷子里捡到失魂落魄的她?
大概人与人天生不同,她也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但她是自私的。一个人能力有限,学习柔道,不想孤儿寡母受欺负就是她的全部心愿了。
他不一样,他是英雄。
一盆盆鲜香扑鼻的菜端上了桌,热气腾腾,粗犷的汉子们撸袖子就开干。
有人喊了句:“哎哎,注意点形象,咱们今时不同往日,有妹子在场了,别把妹子吓跑了啊!”
宣月很配合:“不会,我心理承受能力还不错,大家尽管开干。就怕一会儿我抢得太厉害,吓着大家。”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一顿饭吃得有声有色,只是宣月到底没忍住偷偷抬头,瞄向对面的金主爸爸。
已是深秋,大家都穿着长袖,他也不例外。之前看不见他是否还戴护腕,伸手夹菜时,衣袖上移,才依稀看见右手露出的那一小截黑色。
他的手已经好了吗?
宣月仔细观察,发现他动作连贯,倒也看不出受过伤的痕迹。
她明明记得一年前,他连煎蛋都做不到,没想到如今已经好全了。
心里感叹,果然是钢铁侠!
随即又笑自己多虑,当然好全了,不然怎么继续干刑警,在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时拿枪保护市民呢?
宣月心不在焉地小口吃饭,视线跟着那截时隐时现的黑色上下浮动,直到某一刻,对上那双黑如点漆的眼。
她被捉了个正着。
林长野定定地注视着她。
宣月一惊,立马移开视线,假装认真听大家聊天。
桌上在聊队里的趣事。
宏立城说:“当初我进队的时候,就是被忽悠来的。本来想干交警,林队说我身手不错,反应也快,让我来干刑警。”
“他哪点看出你身手不错,反应快了?”
“那当然是我现场打了套拳——”
不等他把牛吹完,林长野就拆穿了:“他来得早,笔试之前没事干,在考场外面的台阶上坐着打手游。手速之快,生平罕见。”
宏立城:“……”
“所以队长夸了你一句手速快,你就舍弃交警,来干我们的粗活累活了?”
“那哪能,我是被骗来的!”宏立城一脸往事不堪回首,“他说要不我们solo一局,要是他赢了,就让我考虑去刑警队。”
“你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肯定要问清他什么段位啊!他告诉我他没段位,我才觉得ok,段位都没有,肯定是菜鸡。”
“结果呢?”
“结果?结果我这不是在给他打工吗!”宏立城愤愤地放下筷子,“骗子,手速比我还快,走位那叫一个风骚,还敢说自己没段位!”
林长野抽空为自己辩白了一句,慢悠悠的:“我的确没段位,因为没空排位,都打的匹配。”
众人:“……”
老张总结:“这就叫语言的艺术。”
宏立城来劲了,掏出手机,“我不信我苦练两年,还打不过你。来,咱们再solo一次!”
话刚说完,身边的李敬就拉了拉他的衣袖。
宏立城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脸懊恼地站在那。
桌上安静了一瞬,随即岔开话题,“干嘛呢,吃个饭打什么游戏啊!”
“就是,多有损咱们人民警察的形象!收起来,不准打!”
林长野笑笑,知道大家在回避什么,摊开右手,“行了,只是打不好游戏罢了,用不着紧张。”
一旁的袁立不明就里,问:“林队手怎么了?”
林长野笑笑:“两年前受了伤,断过一次。”
袁立眼睛都瞪大了。
老张沉默了半天,说:“这事儿怪我,要不是我——”
“过都过了。”林长野打断他,放下筷子,“左手拿枪也是一样。”
袁立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左手拿枪?”
桌上的气氛又热闹起来。
“可不是?我他妈这辈子就服队长一个,右手拿不了枪,练了一年,嘿,左手练得比右手还准!”
“他要是个左撇子,能做到这份上我还信,问题他不是左撇子。”
“以前狙不过他就算了。现在他改换左手,都能比我右手准,我太难了。”
男人的信仰很简单,只要够强,就能折服众人。
袁立也心驰神往,叽叽喳喳加入对话,尽管还有些惧怕于林长野的威严,也大着胆子当起了迷弟。
众人七嘴八舌,唯独宣月异常安静。
在听闻林长野练就了“左手|枪”的那一刻,她心跳一滞,倏地抬眼望去。
男人气定神闲靠在椅背上,唇角挂着一抹笑,漫不经心地说着话。
某一刻,他似有所感,朝她看来。
两道目光在半空相遇,刹那间金戈铁马,山河晃动。
宣月分明听见了激烈的碰撞声。
“我去趟洗手间。”她匆匆离场。
洗手间在饭店最里面,转个弯,饭桌上的热闹就消失了。
宣月在隔间里呆了一会儿,脑子里乱哄哄的,洗手时也忘了关水,盯着源源不绝的水流发呆。
直到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节约用水,传统美德。”
宣月一惊,抬眼就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镜子里的林长野。
他走到她身旁,并肩而立,拧开水龙头,不紧不慢洗手。
“吃饭就吃饭,老看我干什么?”
宣月顿了顿,不甘示弱:“眼睛长在我身上,队长连我看什么都要管?”
“看可以,但不要太热烈。”他淡淡地说,“我脸皮薄,你那眼神,怕是能烧出两个洞。”
宣月:“……”
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问:“是因为我吗?”
他没看她,静静地问:“你指什么?”
“左手|枪。”她侧头望他,“是我影响了你?”
林长野仍在洗手,仔仔细细,似乎要把每一寸皮肤都揉搓干净。
水流声哗哗不停,冲击着耳膜。
宣月没等到他的回答,最后关掉自己这边的水龙头,想了想,“不管怎么说,你能重新拿枪,我很高兴。”
她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忽然听见他叫她的名字。
“宣月。”
她站定了,回头。
走廊上的灯光不算明亮,照不进那双深沉的眼。
林长野看她片刻,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临时换成了:“不管怎么说,我该多谢你。”
他目送她远去,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刚刚想说的话。
“为什么不告而别?”
他想问的,明明只有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