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发咸蛋私盐变官盐,捉老鳖老曹辨铭文
因半路杀出一个咸鱼翻身到处逞威风的来寿家的,晚饭一波三折,掌灯时分,如意胭脂才给库房小厮们发饭,每人两个海碗那么大的大包子,还有一个咸蛋。
东府小厮赵铁柱很不解,“我们提前打听过了,今晚都吃包子,怎么唯独我们看库房的有咸蛋?”
如意眉头一紧,“怎么?以为咸蛋是毒(独)?瞪大你的狗眼好好数数,每人一个,没有多出来的。今晚本来只有包子,我娘说库房的小厮都还在长身体,就把自己腌的咸蛋拿出来煮了,每人一个,只有你们才有福气吃。”
这就是最开始如意有底气要仓库管事亲自搜箩筐的原因,这回真的没藏私,因为“私盐”成了“官盐”。
如意娘为人善良温厚,觉得小厮们都只是一群孩子,油水不够,吃的不好,一肚子邪火,闹一闹也正常,就把自己体己钱买来腌制的鹅蛋充了公,叮嘱发饭的时候不管东府西府,都一人一个。
以小人之心度厨娘之腹,东府小厮们听了,个个面露羞愧之色。
赵铁柱把流油的蛋黄拨出来,缩了缩脖子,嘿嘿笑着,“要不……这蛋黄给你们吃吧。”
吉祥说道:“不用——以后若还有猪皮冻,记得分我们几块。还有,你们应该给如意胭脂赔个不是。”
赵铁柱笑道:“这是自然。”遂带着小厮们一起给如意两人作揖,还折了几支杨柳,来个负荆请罪。
互相给个台阶下,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意拿起柳枝,扔到一边,说道:“今儿乏了,改天再抽。”
赵铁柱忙道:“乏了不要紧,我们帮你收碗,把箩筐抬回厨房去。”
胭脂手巧,她捡起柳枝,只见柳条上下飞舞,不一会就得了个柳条笼子,胭脂把笼子递给小厮们,“这里树多蝉多,你们得闲时就粘些蝉,送到厨房,我们炸了,给你们加餐,吃起来比肉还香。”
众小厮忙点头不迭,第二天就捉了满满一笼子,如意胭脂收拾干净,放在油锅里炸了,咬一口,在嘴里爆香。
有好吃的同享,自然没有隔夜仇,东西两府小厮们的关系好起来,甚至插香拜起了把子,且不论年龄,只按照武力排行,吉祥第一,都叫他大哥,长生最弱,都叫他老幺。
当然,这都是后话,且说来寿家的去颐园公中账房查账之后,厨房的伙食开始变好了,每餐都有肉。
仓库的小厮们时而下湖摸鱼,时而逮兔子挖竹笋,送到厨房里吃个新鲜。
这一年天气奇怪,从五月就开始热,热到七月,立了秋,到了八月,甚至到了白露,白天依然热的出奇,厨房每天熬煮绿豆水、酸梅汤送到工地降暑,也依然每天都有工匠热得中暑倒地。
这一天,吉祥他们往仓库卸货,搬了五十个油漆桶,热得汗透了,皮肤泛红,像狗一样伸出舌头喘气。
仓库曹管事怕他们也中暑,一倒一大片,仓库里的活没人干,就准了半个时辰的假,要他们去湖里泡一泡。
正是爱玩的年纪,众小厮脱的溜光,在湖里嬉戏玩水,摸鱼捉虾,老幺长生踩水的时候,脚底触到了一个硬硬的,还在动的东西,他憋了气潜水一看,不得了,居然是一只大鳖!
“哥哥们!这里有大鳖!”长生赶紧浮上来通风报信,众小厮蜂拥而来,合力捉住了大鳖。
大鳖差不多有十斤!龟壳大如磨盘,今天的加餐就是它了!
众人抬着大鳖去了工地厨房,如意犯了愁,“杀鸡我会,杀鳖我不会啊,你们谁会杀鳖?”
东府赵铁柱自荐,“我!我杀过王八,先拿一团鱼肉引鳖伸出脑袋,然后一刀,咔嚓剁了头,再慢慢的剥洗,我最喜欢吃壳旁边的裙边。”
赵铁柱用筷子穿起一块肉,果然引出鳌头,吉祥手最快,拿刀正要斩鳖头,如意说道:“慢着!”
吉祥的刀停在半空,老鳖已伸头咬了鱼肉,瑟缩回硬壳里享用了。
赵铁柱惦记着吃裙边,“怎么了?快动手啊!”
如意指着鳖壳说道:“这上头好像有字。”
如意解释道:“这是别人放生过的老鳖,我娘说过,若是要饿死了,救命用的,吃了也无妨,若嘴里不缺这一块肉,有其他吃的,就放了吧。”
赵铁柱馋虫难忍,问:“这上头写的什么?如果有人刻着玩的,不是放生,咱们就可以吃了。”
众人都看向如意和吉祥,他们都是底层家生子,没有人正经读过书,像如意吉祥这种粗粗认得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能够看懂历书账本,就已经是有“学问”了。
这老鳖活了很久,壳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了,又覆盖着青苔,还有螺钉螺丝等寄生的小东西,如意吉祥又不通文墨,只能依稀能辨出两个字。
如意拿起一个烧火棍,在炭灰里照着龟壳上的字迹描了两个字,“祈福”。
如意说道:“历书上经常有今日益或者忌做灶,祈福,动土等事情,既然是祈福,这老鳖八成是别人放生的。”
赵铁柱馋虫挠心,还是不死心,说道:“我真的好想啃裙边啊,不如我们去问问库房管事,万一不是呢?我就遗憾一辈子了。”
不止赵铁柱一个人馋啊!
于是众人抬着老鳖回库房,如意好奇,也跟着去了。
仓库管事姓曹,叫曹鼎,是西府一个不大不小的管事,当然也是家奴,他老婆曹嫂子还是鹅姐的好友,曾经和鹅姐如意娘一起选奶娘,可惜因早饭吃了糖蒜,口气臭,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曹管事会做账,入库出库都是他负责,认识的字当然多,见到偌大的老鳖,还刻着字,顿时拍手称奇。
曹管事用库房里存着的油漆刷清洗青苔,再用工匠们抹灰的铲子把吸附在鳖壳上的螺丝等寄生物铲干净,用放大镜细看龟壳,最后提笔在纸张写下龟壳上的字:“为吾儿石浤周岁祈福,长命百岁,吉祥如意。”
“吉祥如意?”长生拍手道:“你们两个的名字就在上头。”
赵铁柱一听,顿时泄了气:“真的是祈福放生的老鳖,不能吃啊!”
但曹管事却兴奋起来了,“你们这群小崽子,就知道吃,这东西可是有来历的,你们知道颐园以前的主人姓什么?”
众人一起说道:“石!”
曹管事说道:“这个才周岁的石浤,一定是石家家主的儿孙,掐指一算,石家被抄是四十六年前的事情了,这个石浤如果还活着,应该跟我差不多年纪,四十八岁左右吧。”
如意好奇问道:“石家不是满门抄斩,被灭族了吗?”
曹管事摇头道:“石家一门两公侯才两年就被抄家了,就像流星一样,只光辉了两年,这个石浤既然才周岁,抄家的时候他顶多三岁,三岁的孩子还没成年呢,不会被斩首,一般是罚没为官奴。”
赵铁柱还是想着吃,“就是这个石浤,为了给他过周岁,在好端端的老鳖壳上刻字放生,害得我们都没得吃了!”
曹管事拿出一角银子来,“给,你们买零嘴吃去,算是我给这个老鳖赎身了。”
赵铁柱把银子掂了掂,至少二两啊!顿时狂喜,“行,我们这就把这个老鳖放生。”
曹管事连忙摇头道:“颐园有几百工匠,你们放了生,万一被别人捉了去,不识字稀里糊涂把它又吃了怎么办?仓库有大水缸,我养在缸里,等颐园竣工,闲杂人等清退出去,再把老鳖放生湖里。”
一众半大孩子只顾着盘算二两银子可以买多少好吃的,并没有人在意老鳖的后半生。
大热的天,最想吃点凉的了,众人一致同意吃冰碗,暑天冰块昂贵,连如意吉祥也只是吃过两回。
众人一人一碗,把银子都花了。
当晚,所有人都窜了一晚上的稀,容易得的银子来得快,去的也快。
如意娘一晚上没睡,照顾如意和吉祥,给他们一人一颗梅花点舌丹含在嘴里,快到天亮时,两人终于止了泄,昏沉沉的睡去。
如意娘稍稍放心,和衣而卧,方便随时起来照顾他们。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如意娘?开门,有急事。”
听声音是鹅姐夫,如意娘以为鹅姐夫连夜去请大夫来了,赶紧起床开门,却只见鹅姐夫,不见大夫。
鹅姐夫是驾着一辆马车来的,他进屋就直冲炕上,摸了摸吉祥如意两人的额头,松了口气,“还好还好,都没发烧。”
如意娘说道:“外头的冰不干净,他们肚子疼,拉了一晚上,没有发烧。”
鹅姐夫赶紧说道:“怕的不是拉稀,小孩子脾胃弱,那一年不拉几回?怕的是出水痘——九指家的一对儿女,胭脂和长生都发烧了,长生尤其严重,浑身都是稠密如蚕种般的水痘,这个病最容易过人!多少孩子过不了出痘这个鬼门关,赶紧把吉祥如意送走!”
出痘!如意娘顿时吓得失了魂似的,“好,我这就收拾行李,我们去……我们去那里?四泉巷也有好多孩子,万一他们也有病……还有工地的差事……今天早上轮到我上灶。”
鹅姐夫说道:“孩子们最要紧,凡事有你鹅姐兜着,她已经连夜给你们找到了安顿的地方,你随便拿几件换洗衣服,连被褥都不用带,我们快走。”
鹅姐夫一身傻力气终于派上用场,他把昏睡的吉祥如意一一抱进马车里,甩着鞭子,马车消失在颐园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