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还是那样的平静肃穆,大街上的行人还是那么自由丰足。
在长安的每一条大街上都看不出任何萧条破败的迹象,哪怕是生在在砖缝里的野草都显得欣欣向荣。
百姓们发愁明天吃什么,是一个贫困穷苦时代的象征。
百姓们发愁明天吃什么,也是一个富强繁荣的时代的象征。
文明从来都不是展现在书本上的东西。
文明是长安城里随处可见的街灯,是父母们可以毫无担忧的让孩子出门玩耍,是陌生人擦肩而过对视一眼的微笑。
在细微处。
在民生。
但文明从来不代表罪恶的彻底消除,因为文明是人创造出来的。
人,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
这是一条看起来寻常无奇的巷子,长安城有无数这样的巷子,即便如此渺小,可依然有灯火照亮。
在巷子之中一座看起来寻常无奇的民居之中,烛火还不及这巷子里的街灯。
昏暗,幽深,甚至没有什么生气。
温泽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发呆。
自从到了长安城之后他好像每天就只有发呆可以做,不管白天还是夜晚,他浑浑噩噩,像是没有谁值得他在意也没有谁还在意他。
从益州到长安,原本这就是他计划之中自己必然要走的人生道路。
可明明是一条路,走着走着却不光明了。
在他的计划中,离开益州走向长安的他脚下是一条金光大道。
他会穿上一件华纹锦绣的紫袍,走进长安,走进朝堂,最近人间最高处。
“公子,为何不点灯?”
从外边归来的侍女轻声问了一句,也没想着等到什么答案便去屋子里将灯烛都点了。
温泽没有回应,侍女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没有回应。
他依然坐在门口台阶上发呆,她点燃了所有灯烛之后就去给温泽铺床烧水。
这院子里好像只有他们两个相依为命,又好像是各过各的。
“你们还要把我关多久?”
打破沉默的,是温泽沙哑干裂的嗓音。
侍女依然没有回应,依然在忙着她那一天到晚似乎都忙不完的家务琐事。
回答温泽的人在黑暗之中。
“苏先生说,在他没来长安之前公子就在这安心住着。”
“安心?”
温泽抬起头看向黑暗处。
“耽误了贵妃娘娘的大计,你们谁能负责?”
没有人回答。
贵妃娘娘到底有什么大计对于这些护卫来说似乎无关紧要,那事太大了,大到遥远看不清。
大到哪怕江山易主,他们这些护卫最终能得到的也许只不过一顿好酒几许散钱。
没有人回应,温泽却感觉自己被讥讽的体无完肤。
“我要出去。”
温泽猛然起身:“不管谁阻拦我,我就杀了谁。”
他大步向外走。
黑暗之中的人好像真的不敢阻拦他。
以至于温泽走到门口之前不得不停下来,错愕的再次看向那个看不到的黑暗之中的魅影。
距离门口只有一步之遥,走出这道门好像自由就会扑面而来。
可他却很迟疑。
没有人阻止,他也不敢迈步。
此时的他,身边没有一个听从号令的,他走出去了又怎么样?长安城里,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你不阻拦?”
温泽问。
这次,黑暗之中的人给了回应。
一具尸体从黑暗之中跌倒出来,摔在院子里,正好头颅倒在灯火可以照亮的地方,而他的身躯还在半丈之外。
温泽吓得连退几步,看向屋子里,发现他的侍女就呆呆的站在屋门口。
刚才应该是急切往外跑想要阻止他出门,可却没法继续再跑,一把雪亮的长刀就放在她肩膀上。
他看到了侍女眼神里的惊恐,也看到了那只握刀的手稳定的没有一丝抖动。
院门外,两个黑衣人缓步走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具应该已经冷下去的尸体。
他们根本没把温泽当回事,回身关了院门就从温泽身边擦肩而过。
他们随手把尸体丢在院子里,然后在温泽刚刚坐着的那个台阶坐下来。
没有人理会温泽,可温泽却更不敢迈出那道门了。
他机械式的回身,机械式的走向那两个坐在台阶上的黑衣人。
“你们是朝廷的人?”
温泽问。
那两个黑衣人没有回应,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看来不是。”
温泽又问:“是家里人?觉得我已经没有作用了,所以要把我除掉?”
黑衣人还是没有回应。
温泽深吸一口气,然后语气强势起来:“我现在大声呼喊,长安城里的巡街武侯用不了多久就会赶过来。”
那两个人看笑话一样看着他,其中一个抬起手指了指身上的衣服。
这时候温泽才看清楚,原来那两个黑衣人的黑衣,就是武侯的官服。
“朝廷派几个武侯来抓人,还真是看不起我。”
温泽苦笑。
其中一个黑衣人似乎是忍受不了温泽的愚蠢,冷笑了两声。
温泽因为这冷笑才恍然大悟......是啊,他们怎么可能是武侯?
他们只不过是穿着武侯的衣服,只不过是为了一会儿能够方便脱身。
“想让我做什么?”
温泽问。
“想让你做个有用的人。”
回答他的话是从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很清脆,从这声音里就能判断出,说话的人应该很年轻。
有个一样蒙着脸的黑衣人从里屋走出来,该是刚才自后窗进入。
他随意的在屋子里走动着,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些点心,捏了一块,把蒙面的黑巾微微撩起来些送进嘴里。
似乎是味道不错,他拿了几块点心出门,递给坐在台阶上那两人一人一块,然后往黑暗处一甩手,黑暗之中有个人一把将点心接住。
温泽注意到这个最后出现的黑衣人极可能是个女人,声音清脆应该还故意捏着嗓子不想暴露本声,身材娇小,比先出现的那两个黑衣人小一号。
“做什么有用的人?”
温泽再次提问。
身材比较瘦小的黑衣人也在台阶坐了,抬头看着温泽:“你是温家现任家主温香盛的嫡三子?”
温泽没回答。
黑衣人道:“你不说话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你只要还能听到就够了。”
他问:“你从几年前开始被温家外派,大概是温香盛让你坚信,他选择了你成为下一任温家的家主,并且还许给了你什么更为宏大的愿望。”
“比如......你在朝中为官,先做个什么侍郎什么尚书,过阵子就可以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所以你可真是卖力气,这些年温家最苦最累的活儿都让你干了......”
他笑了笑,哪怕被黑巾挡着温泽好像依然清清楚楚看到了他脸上的讥讽笑意。
“可你知不知道,你大哥温久这些年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做什么?你肯定不知道,毕竟你始终在外奔波。”
“你在披星戴月不辞辛劳的为温家做事的时候,你大哥正在家里学习怎么做官,怎么做大官,学穿衣打扮,学朝廷礼节。”
“他能那么安稳那么自在的学习这些,且在学习之中等待着成功的到来,全都靠你这个亲弟弟啊。”
温泽忽然就怒了:“你放屁!”
他想跨前一步,可是他看到其中一个黑衣人刀出半鞘。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竟敢挑拨我家族关系?”
“哈哈哈哈。”
年轻的黑衣人大笑出声。
他笑道:“看来你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既然这样我就多告诉你一些。”
“你就是个小丑,还是个做苦力的小丑,更是一个随时都会被你家族放弃的小丑。”
“一旦朝廷查出来温家谋逆的事,你就是被温家推出来做替死鬼的人,因为你离开温家已有数年,温家可以说你在外边做什么他们完全不知情。”
“虽然谋逆是灭族大罪,可念及温家的人无辜,念及温贵妃情面,可能会少死一些人。”
“在全死和少死之间做选择,当然是少死要更好些,唔,再告诉一件事......你知道你二哥去了什么地方吗?”
温泽怒道:“我二哥早就死了!”
黑衣人耸了耸肩膀。
“你还真是最不重要的那个。”
他说:“你大哥在家里练习怎么做大官,学习琴棋书画诸子百家,要做一个温文尔雅气度大方的人,你的二哥温缀,在七八岁的时候意外身死,实则是被送入温家庶出一脉暗中培养保护。”
“温香盛不想让自己无后,所以做了几手准备偏偏这几手准备里都没你,他不放心你二哥被送出去太远遇到什么意外,所以就在庶出那一脉里养着。”
“所以就算你大哥死了,还有你二哥将来在暗中继承家主之位承担家族复兴之重任,而你呢......死就死呗。”
黑衣人长叹:“我就说,做父母的一定要学会一碗水端平,都是亲儿子,不要分出什么内外远近来。”
“你爹最过分,明明最不喜欢你却假装最喜欢你,把你哄的天天做春秋大梦,然后给他卖力气干活儿。”
温泽的脸色在这一刻已经惨白无比。
他颤抖着,全身都在颤抖着。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如此挑拨我与父亲的关系!”
黑衣人道:“唉......没救了。”
他起身走到温泽近前:“你还不相信这些,是不是因为你曾经看到过温贵妃给你的亲笔信,在她的信里,明明白白的写着她支持你进入朝堂支持你做温家的家主?”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黑衣人直视着温泽的眼睛:“你知道为什么温家现在已经漏洞百出,可陛下始终都没有找温贵妃提过一句吗?”
“你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为止,温贵妃还能每日安安静静的在宫里读书作画像是什么都不担心吗?”
“因为她确实不担心,从多年前开始,温贵妃在宫里就立下了规矩,只是这规矩,宫外的人当然不知道。”
“她说凡是送进宫里来交给她的信件,一律先交到总管冯元衣手里先过目,凡是进宫要求见她的人,她一律不见。”
“她就知道她自己的母族不老实不安分,她不想参与也不想理会,她为了二皇子,甚至愿意温家灭族。”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温泽的信仰和希望。
黑衣人道:“你是不是还往明知山送信?还得到过明知山的回信?你想过没有,你送出的信你得到的信,根本就没有到过明知山。”
他抬起手拍了拍温泽的肩膀:“我很同情你,但你活该。”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了,两个黑衣人起身将温泽五花大绑。
【有事出门了,在山西大同,过两天会在苏木山下,那个地方叫乌兰察布,回去之后补盟主打赏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