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伙计,这次真的不能陪你了。”
浓雾之中传出的声音,让张汤心口撕裂。
“死鱼脸啊,你那向往已久的草庐......给我留下一间。”
声音至此,戛然而止。
原本身体就不好的张汤在这一刻嘶声怒吼,状若病虎。
呼的一声。
大风起!
一股无法解释的大风从地面向上卷起,宛若龙卷。
近乎于黑色的毒雾笼罩的范围很大,可在这股龙卷出现之后毒雾尽数被卷上半空。
就算是距离很远的人都能看到这长安城里突然出现的一幕奇景,行人纷纷驻足。
这龙卷直冲天际,将毒雾带了上去。
风清日朗!
一位道袍老者缓步走来,看起来明明那么慢,可却似乎有缩地成寸的神通,只三五步就从长街远处到了近前。
老道人随意一拂袖,龙卷顿消。
此时众人才发现翟让梨跌坐在那座尚未完工的宅子前边,背靠砖墙,垂着头,似乎已无气息。
而那位白衣年轻人不知去向,也许在他退入毒雾的时候就已经算计好了走的时间。
“离开长安太久了么?”
老道人自言自语道:“数年荡魔,妖孽断层,反倒是长安城内百鬼乱行。”
他距离那座没建造好的宅院上有数丈之远,只迈一步就到翟让梨身前。
低头看了片刻,老道人伸手按在翟让梨肩上,他掌心之中隐隐有淡金色的光华闪烁,只片刻间本已没了气息的翟让梨忽然张嘴吐出一口黑血。
再下一息,老道人一抬手,明明手掌已经离开翟让梨肩膀,可翟让梨竟然跟着站了起来。
老道人手掌一翻,翟让梨身形骤然转了半圈,头下脚上。
道人手掌贴在翟让梨腹部,掌心淡金色光华再起。
哇的一声,翟让梨又喷出来一股黑血,这血力度如箭,喷落的地方发出沙沙声响。
老道人见翟让梨口中血迹已经由黑转红,眉目一松。
他手掌往下一压,翟让梨随即不由自主的盘膝坐在地上。
紧跟着,老道人掌心贴着翟让梨的头顶,淡金色光华在他掌心若隐若现。
又片刻,翟让梨原本已是一片死气的脸色竟是逐渐恢复了几分血色。
此时,众人皆被震惊。
刚刚才被方姓少年那气若山河之一剑震惊了的晏白莲,在看到老道人出手之后眼睛都睁大到要裂开一样。
他当年远赴突玉浑投身大弥禅宗,就是为了要学到中原已无踪迹的禅宗绝学。
他本以为,天下禅宗势大,虽在中原几无立足之地,在西域依然传承不息。
大弥禅宗,又是所有禅宗教派之中最为激进的一脉。
大弥禅宗修行的功法,也被称之为禅宗最有锋芒。
在大弥禅宗多年,晏白莲以为自己已经尽得大弥禅宗功法。
他亦有自信,学成之日,中原江湖,皆为蝼蚁。
可此时见到了那位老道人出手后,他的精神支柱和信仰以及自信全部崩塌。
道宗?
中原文明传承数千年来,道宗虽生生不息可从未有过夺天之势。
禅宗自入中原之后,便迅速确立地位并且屡屡成为权在帝王之上的宗派。
道宗与之相比,是那么的淡然无争。
为什么淡然无争的道宗,竟有如此逆天神通?
晏白莲的眼睛里,从震撼到崩溃再到绝望。
中原有如此武学,那他远赴西域投身大弥禅宗又是为什么?
而此时此刻,那位老道人也转身看向他。
“修禅成魔,看来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修的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道人迈步向前,又是一步就到了晏白莲身前。
晏白莲的身形比老道人要高些,又年轻,本该是可以低头看着这位老道人,奈何老道人到了他身前的那一刻他就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以跪姿仰望,不及项背。
老道人缓缓抬起双指点在晏白莲眉心:“修禅成魔的这一身妖异本事,不该留存于世。”
晏白莲因为这句话被吓得肝胆欲裂,他下意识祈求道:“真人,求真人不要废我武功!求真人开恩!”
骄傲如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自然而然的说出这样乞求的话来。
老道人看着他的双目:“慈悲......”
双指指尖淡金色光华闪闪烁烁。
老道人说:“我怎么会随随便便废掉别人一身修为?那都是积累十年甚至数十年苦修才有的东西,毁人修行,亦损功德......”
听到这,晏白莲竟然下意识的想要磕头道谢,可是眉心被老道人的双指顶着,他又没法磕头。
于是连连说道:“多谢真人,多谢......”
老道人:“毁人修行,亦损功德,杀了就好。”
砰!
一股劲气直透晏白莲头颅。
眉心处只有一个淡淡的红点,像是被人在眉心点了一点朱砂。
可晏白莲的后脑整个炸开了,半个脑壳还有脑浆以及血液看起来像是流星雨一样爆射出去。
还在喋喋不休道谢的晏白莲身子一僵,然后往一侧歪倒。
老道人说:“毁人修行损功德,除魔可没有。”
他转身看向远处,那个已经在瑟瑟发抖的用一柄飞剑的人。
“你是从何处学来的道门飞剑本事?”
老道人转身朝着乔玉楼走去,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比和晏白莲说话的时候要严肃了几分。
因为乔玉楼用的是道门的剑法。
很早很早之前,江湖上就有道人飞剑御敌的传说。
可这世上哪会有谁真的能飞剑杀人,御剑飞行?
道门飞剑之术,大部分会用的就是乔玉楼这样的用法。
以一根极细极细的丝线连着剑柄,动作极快之下让人完全可以忽略掉那根细线存在。
所以看起来,便真的如在御剑一样。
剑离开道人之手,似乎能自行飞出去杀人。
乔玉楼哪敢回答,一步一步后撤。
可这是长安城,到了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他退走的机会。
他心里此时只有一句怒骂。
骂那个他并不知道真正身份的白衣年轻人一句:操-你-娘。
没错,白衣年轻人确实答应了他们,帮他们出手杀张汤。
如果不是今日还是有些意外出现的话,张汤大概也真的被他们杀了。
可那白衣年轻人根本就是利用他们,利用他们计算出长安城内巡防支援的速度,利用他们试探出长安城内高手的速度。
张汤死于不死,白衣年轻人并不在乎。
他能随随便便放弃刺杀太子殿下的计划,就说明他连杀太子这种事都不放在心上。
他像是更在乎看清。
看清这座城,看清这座城里的人。
当然,还有一件关于他自己的至关重要的事他要测试,没有什么是比刺杀张汤这样的事更能测试出他想测试那件东西用处的了。
“没有人教我。”
乔玉楼一边后退一边说道:“书中自有一切。”
老道人听到这句话后微微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是半个真正会读书的人。”
乔玉楼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竟还下意识反问:“真人为何说是半个?”
老道人回答:“半个会读书的人用书里的东西让自身实力强大。”
“那完全会读书的人呢?”
“会读书的人让道德与精神强大。”
乔玉楼一怔。
只这一个恍惚,老道人就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你虽无师门,可既然用的是道门手段也算半个道门弟子,修禅的那个小子已经入魔,道门弟子皆有除魔卫道的责任,你去把他尸体鞭笞一顿,打到烂,我便算你赎罪。”
老道人话音一落,乔玉楼就朝着晏白莲的尸体过去。
“你比他还魔。”
砰地一声,乔玉楼的脑壳也直接炸开了。
老道人这次连手指都没有抬起来,好像只是看着乔玉楼而已。
“连鞭尸这种事你都毫不犹豫,纵你算半个道门弟子又如何能留你。”
老道人缓缓吐出一口气:“除魔两只,积攒些许功德......可换酒一壶。”
于是转身走向不远处那家酒肆。
要了一壶酒,然后指了指廷尉府那边:“穿官衣的给钱。”
可他却没有自己喝下这壶酒,而是把酒壶递给了一名顿顽刀客:“拿着。”
顿顽刀客立刻双手将酒壶接住。
老道人指了指翟让梨:“扒光他的衣服。”
那年轻的顿顽刀客:“啊?!”
老道人:“用这壶酒给他搓遍全身活血。”
说完后老道人朝着那座没修完的宅子走过去,走到门口仔细看了看:“妖心......步步都设了陷阱。”
任何人走进这座没修好的宅子,想要查一查那个白衣年轻人是从何处退走的,只要进来,必会被白衣年轻人算计。
这座宅子里步步都是陷阱,处处都是机关。
“年纪应该不大,人心怎会如此歹毒。”
老道人仔细看了看,连他都有些微微皱眉。
这地方谁进去,都不可能会从容而过。
“这里已经没有追查必要,你们进去多数会被他算计,他遁走的方式,有些古怪。”
老道人眼神里稍稍有些恍惚,似乎是穿透了这座宅院看到了别人所看不到的真相。
“连我进去都会弄脏我的道袍。”
于是。
一跺脚。
随着他脚掌落地,这差不多已经建好七八成的房子轰然倒塌。
“这样果然显得我很有风范啊......其实支撑的地方并不多。”
老道人转身朝着张汤走过去。
路过那个方姓少年身边的时候稍稍驻足:“你很好。”
只这一句话,方姓少年的眼睛里都好像要开出花来一样,整个人都轻盈了,如要飞天。
他先是眼睛里开出了花儿,然后是整张脸都像是开成了一朵花儿。
“能得真人认可,晚辈真是,真是开心的不得了。”
方姓少年俯身一拜:“多谢真人。”
老道人点了点头:“回头交点钱,我可以指点指点你。”
不等方姓少年反应过来,老道人已经迈步。
方姓少年连忙道:“真人说的是真的?”
老道人一边走一边说道:“真人当然不说假话。”
方姓少年顿时更开心了,脸上的花儿开的更灿烂了:“多谢真人,晚辈叫......”
老道人:“交钱报名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方姓少年:“......”
此时此刻老道人已经走到张汤身前,看了看这个大悲大喜之后身体已经几乎垮掉的人。
他伸手捏了捏张汤脉门,点头:“有救。”
张汤:“多谢真人......”
老道人:“不是什么大事,交点钱,但你得比他交的多。”
他看了看翟让梨:“他交的更多。”
虚弱之极的翟让梨此时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
指向张汤:“他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