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了一条龙。
我被他逼婚了。
“欸,帕叔叔,你真的要跟菲尔德哥哥结婚啊?”
五六岁小孩模样的罗莎用软软的小手扒着床沿,仰着头看着我,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为什么菲尔德是哥哥,到我这儿就成叔叔了?
“结什么结!”我跪在床上,认真的收拾东西准备跑路,“这是逼婚!这是令人不耻的行为!”
“那你现在要干嘛啊?”小罗莎又冲着我眨了眨眼睛。
“逃婚呗。”我把我的锤子装进包里,“我养了一条龙,然后被他推倒了?我还混不混了?”
小罗莎长长的睫毛扇了扇,忽然咧开嘴笑了,左脸有个小梨涡,可爱得很。
她浅绿色的瞳眸像是盛满了明媚春光。
王后没能被夏佐复活,但是罗莎阴差阳错的被我复活了。
可能是因为使用起死回生那个远古魔法的时候,我脑子里认识的、可以复活的,只有罗莎,所以刚好把她复活了。
虽然……这之中还出了一个轻微的错误。
大概是因为伍德当时在用蔷薇花藤蔓保护她,所以复活后的罗莎……
我的天神!她又把自己的胳膊拆下来了!
罗莎突然把自己的胳膊拆下来放在我包上,吓得我差点儿把自己的破烂心撞碎了。
“罗莎!”我捂着心口,“说过了不能随便拆自己!”
罗莎撇了撇嘴道:“但是我上次把头拆下来放在衣柜里,伍德哥哥说我很有创意呢!”
我:“……”
并不是,孩子,他只是宠你。
……伍德上次都被你吓哭了。
我打赌那是温和的森林绿龙伍德这辈子见过的、最刺激的事情。
没有之一。
我想了想,语重心长的对罗莎说:“有些龙啊,看起来人模龙样的,实际上好面子又胆小,罗莎你不能再这么吓伍德了,明白吗?”
再这么折腾一次,伍德的心脏铁定得出问题。
罗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把自己的胳膊接了回去。结合处有细小的藤蔓生长,随即一点儿伤疤也看不出来。
“菲尔德哥哥!”罗莎这不听管的小不正经的突然放声大喊,“逃婚是什么意思啊?”
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
我赶紧去捂她的嘴,奈何灵魂刚回到身体,还有点儿肢体不协调,脚一滑,从床上摔到了地上。
再抬头的时候,菲尔德抱着胳膊斜倚着门框,挑眉道:“马修,我也不太清楚逃婚是什么意思。”
我:“……”
您在那儿磨牙的声音,我在这儿都听得一清二楚。
您这还不清楚,清楚是不是得直接咬死我?
我求生欲极强,露出一个标准的礼仪笑容道:“逃婚……就是……逃、逃也似的、逃也似的……跑去结婚的意思。”
为了展现我的真诚,我还冲着菲尔德竖了个大拇指。
我不知道菲尔德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菲尔德定定的看了我一会,抬手打了个响指,把我刚收拾好的包给整没了,还贴心的把锤子给我留下了。
“我要去准备东西。”菲尔德莫名笑得温柔,“你刚醒,要好好休息。”
我,弱小可怜又无助,只能点头。
“有些人啊,看起来人模人样的。”罗莎摇头晃脑的学着我的腔调,“实际上好面子又胆小,特别没用。”
啧。小崽子真讨厌!
你根本不懂生活的艰难,我这只是战略性卑微。
我:“你懂什么!我这是为了——”
菲尔德从门口探出头来,冲着我眨了眨眼睛:“为了什么?”
我:“……为了……为了构建美好和谐的明天。”
罗莎嫌弃的白了我一眼,人小鬼大道:“我要让伍德哥哥离你远点儿,你个没骨气的。”
我:“……”
你有骨气你上啊!我这不是打不过么!
……不仅打不过,我还跑不掉。
菲尔德把我带到了山沟沟里,我们现在住在一个山谷的村子里。
我肢体极不协调的走出铁匠铺子,好不容易扶着篱笆走到隔壁花房。我僵硬的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哆嗦一样晃了晃摇铃的绳子。
伍德打开了木门,在茂盛的绿植中冲着我露出一个温柔且欣喜的笑容。
他左眼依旧缠着黑布,头发稍微长了一些,因为罗莎喜欢伍德原来的样子,所以伍德没有再变换发色。
他戴着花匠的围裙,口袋里塞满工具和罗莎的糖果,笑起来的时候,会给人一种看见了夏日斑驳光影的错觉。
他身后和周围都是苍翠欲滴的碧绿,偶尔还缀着几朵彩色的花。
他天生就是森林和生机的孩子。
“嘿,恭喜你啊小帕。”伍德在我旁边坐下,“你和菲尔德终于在一起了。”
我:“……”
这孩子没那么傻之后,就变得善良温柔过头了。
伍德知道我失忆后,便再也没有提起过以前,只是默默的送了我一大堆我喜欢的月见草,光傻笑,死活不说原因。
我和菲尔德争吵把月见草种在哪儿的时候,伍德二话不说站在我那边。
哦对,我当时想种在房顶上。
天神,这么可爱的龙,是因为我的错才经历痛苦。
我看着他,突然有点儿想哭。
伍德看着我僵硬的抬手抹眼泪,坦诚道:“你现在像个瘫痪多年突然恢复的残废。”
我:“……”
行吧,我没那么愧疚了。
“伍德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我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帮我逃婚!”
伍德表情有些扭曲,僵硬的转头望向室内,沉默了。
我感觉我的破烂心在布条后面跳了一下。
我舔了下嘴唇,瑟缩的回头望去,果然看见菲尔德撑着下巴站在各色捧花前。
我觉得他应该没听见,心存侥幸的想溜。
“马修。”菲尔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还没恢复好,逃婚需要我帮你不?”
我脚底一滑,结结实实的摔在绿植里。
不了不了,我自己来就好。
呸呸呸,我错了我错了。
在被菲尔德以行动不便为理由,强行抱了两天之后,我帕特尔终于重新变成了一条好汉。
就在我想要拍桌子造反的时候,菲尔德撑着下巴冲着我笑得温柔,轻声道:“要不要一起去镇上买东西?”
不要以为你长得好看、笑起来勾人心魂、声音低沉轻柔就可以迷惑我!
我帕特尔就是死回去,也不会再被你的美色欺骗!
菲尔德伸手轻轻正了正我领口的丝带结,半敛了眼眸,低头整理了一下我袖口。
他抬眸又冲着我笑,金色的眸子里有秋天的群山的颜色,他继续道:“镇子这几天庆典,还有玫瑰花奶糖和果酒。”
我:“……什么时候走?”
伍德给的月见草开了花真香。
我还以为菲尔德要带我去某个办夏季狂欢节的小镇子,没想到是埃鲁卡王国的王城。
我站在熙熙攘攘的王城街头,突然觉得几天前的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
可能死过一次的人都要多愁善感一段时间。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我看见街对面的伍德抱着罗莎冲着我挥了挥手。
罗莎浅咖色的短发软软的,在风中微微打着卷,她一手环着伍德的脖子,一手举着一个彩色纸风车,小丫头居然还没忘了冲着我扮鬼脸。
她笑得灿烂,不晓世事哀愁。
我愈发觉得之前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菲尔德从身后握住我的手,手指上微凉的触感让我清醒了一些。他带着我在拥挤的花海和彩带里穿梭,朝着街对面走去,时不时有浸过香料的水洒在我们身上。
我看向我们交握的手,我左手无名指上细细的戒指在阳光下闪烁。
光影流转,尘世欢闹,空气中全是鲜花香料和果酒的甜味,前尘今生的所思所念都在。
一定是天神打了个盹,我这种破坏时间的堕落者,居然能得到这么宝贵的时光。
是天的恩赐吧。
我们四个刚聚到一起,就来了两队卫兵拦出中央的道路,还有好几个衣着华丽的女孩子一边欢快的跑,一边撒着花篮里的花瓣。
我小声的问身旁的一个人:“这是怎么了?”
那人摘下斗篷的兜帽,冲着我眨了眨眼睛道:“今天是女王艾莉娜的加冕仪式。”
……考比。
菲尔德皱眉道:“怎么哪儿都有你?”
考比甩了甩扎在脑后的黑发,不情不愿道:“售后服务啊,一个月保修包退。”
我:“……”
这年头,恶魔都成了爱岗敬业的第一人。
“艾莉娜换的东西没用上,我得把交易取消啊。”考比挠了挠头,“夏佐没复活成,我还得把他的灵魂还了。”
我看着他,他低垂了眉眼,沉静认真的在账本上写写画画,赤红色的瞳眸似乎萦绕着淡淡的哀愁。
我想不算弄死我这件事的话,考比算得上一个善良可爱的恶魔。
因为不管是艾莉娜还是夏佐,他们的交易早就超过了一个月的期限。
他总说自己莫得感情,还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孩子。
“伍德哥哥,女王自己一个人站在车上,会不会孤单啊?”罗莎敛了笑容,把软软的身体往伍德的方向凑,目不转睛的盯着马车上一身华服的艾莉娜。
我看向艾莉娜,只觉得怅然若失。
她一身金色的繁复裙子,手握铁剑站在马车上。她戴着华贵的王冠,高昂着头颅,比以前更坚定更沉稳。
可她身边空无一人。
她足够英勇果决,也有任性冷酷的毛病。
人好像都是又好又坏的。
我念了个咒语,变出一朵白色的蔷薇花。
我把蔷薇花递给罗莎,轻声道:“女王当然会孤单啦,因为她的王冠缺了一块儿,罗莎要不要帮她补回去?”
罗莎懵懂的看着我点了点头,像个初生的小兽。
我把蔷薇花递给她,柔声哄道:“女王的王冠缺了花朵哦,罗莎要不要成为拯救公主的勇士?”
罗莎古灵精怪的仰了下头,接过花,骄傲的跑到了马车前。
吓得伍德赶紧用魔法停下了马车。
埃鲁卡王族的族徽是剑与蔷薇花,艾莉娜拥有了铁剑,却失去了蔷薇花。
我心里有些难受,万千郁结无处发泄,索性任性的变了一个花环,趁着菲尔德没留神,给他放到了头顶。
菲尔德茫然的看着我,居然有些呆傻。
我没心没肺的笑出声来。
“夏佐!你戴上花环试试嘛!我编了好久呢!”
我猛地回头,在各种色彩交织的人流中,恍惚间看见一个金发绿瞳的女孩举着花环笑嘻嘻的跑过。
而另一个金发绿瞳的女孩已经成为了女王。
“给你。哥哥说王冠应该有花朵呢。”我看见小罗莎扒着马车举着花,“有了花花陪你,你就不会孤单啦!”
艾莉娜蹲下来接过花,颤抖问道:“你叫什么?”
罗莎后退了两步,有些羞赧的笑了下。
“罗莎·伍德。”她笑,“是蔷薇花与森林的意思哦。”
艾莉娜深深的看着她,逐渐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眼泪却无声的落在花瓣上。
“……谢谢你。”她说,“一直都是。”
世界好像总有温柔的一面。
所有为了挚爱孤勇向前的魂灵,所有无声破碎的心脏,都值得不期而遇的补偿和惊喜。
但世界依旧有残酷的一面。
比如……
我再一次逃婚失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