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抬起头,脸色已经恢复了。
陈因鸣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问:“想做什么?”
段竹摇摇头:“回家吧。”
家里只有岳玮,她回屋睡了一个小时才醒,洗过脸,岳玮还在看球赛,她说了一句便出门,也不知道他听清没有。
刚打开顶层的门,晚风就像海似的往楼道里灌,把她的头发一瞬间吹起来,段竹连忙把门关上,风才静下去。
她往里走,一个身影懒散地坐在围栏旁。对方回头看了看,很大方地拍了拍自己身边座位。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岳织问。
段竹道:“我只是随便上来看看。”
岳织从手边放着的一大盒炸鸡里拿出一个鸡腿塞进嘴里,八卦道:“你真的喜欢陈因鸣?”
段竹“嗯”了一声,岳织耸耸肩:“好吧,我本来想说,今天下午任冉想去找你,但我中间离开拜托他看场子,他直到我回去才跑出去。看来没什么意义了。”
“你现在也说了。……今天下午,谢谢你。”
岳织啃着鸡腿嘟囔:“虚伪。你那天把东西塞进我口袋的时候,不就打着这主意吗。”
她另一只干净的手里握着银光暗淡的女神像,轻轻揉着,尽管它又轻又旧,还没她头上发卡零头的零头贵。
酒吧那天晚上,段竹走后不久,她也要回去,刚出门就迎来云沁,他一通问罪后把她拎走。双胞胎心灵感应也没那么神的。她当时就怀疑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以为是楠楠。
刚到家又接到了岳玮的电话,那家伙上来就胡乱说一大堆,岳织忍到第九分钟,岳玮还傻x一样说“你是不是做贼心虚了”,她果断挂掉,猜出谁是告状者,心里把云想骂了八百遍。
晚上她下楼吃东西,洗衣服的阿姨问她:“小姐,你衣服里有个小玩件,要留着还是扔掉?看起来很不值钱的。”
岳织看见她手里摊出一个小巧的银色人像,她连忙拿过来,不理会身后询问飞快上楼。
她立刻明白是谁放的,在意起段竹的话,又沿着查到了楠楠和韩深的猫腻。这几天她和他虚与委蛇,没多久,这家伙就藏不住尾巴,计划了今天实验楼的事,让她按时过来挨砸。
而她当然告诉段竹了。
段竹说:“那时在柜子里意外发现的,又发现你偷偷回来过,有些怀疑。”
岳织嘟囔:“她老进我屋翻东西,怕被她扔掉,换了好几个地方,我都忘了。”
段竹很快反应过来,“她”是说岳妈妈。她转开问:“岳玮说这是个动画里的人物?”
岳织点点头:“是女神,能飞能打,还有漂亮的衣服和头发。当时我想长大变成她一样。那个动画片当时很火,你没看过吗?路边摊上有好多周边,逛街的时候,爸爸看我一直盯着,虽然我说不要,他还是给我买了。”
岳织六岁时,岳家应当很拮据了。
难怪岳织后来偷偷回家几次也要找到。她说:“我后来摆在桌子上,你也没拿走。”
“谁会拿啊?我以为你是故意试探我。”岳织不满道。
段竹想到一个很久的疑问:“那天晚上有人打岳玮,和你有关吗?”
岳织坦然道:“是我干的。我怕他提前回去,本来想找人拦他,想想还是放过他一回,花钱找了两个醉汉互殴,喊岳玮的名字。那大傻子果然在旁边看热闹。”
段竹说:“你们感情很好。”
岳织冷哼一声说:“你和云忍云沁感情不更好,云忍现在一副稳重兄长的样子,结果一惹就吐露心声‘是小想让我和你好好相处的’,别把人恶心死。”她做了个吐了的样子,又咬下一口鸡腿,嘟囔道“都凉了”。
段竹说:“他有些口是心非。”
岳织对云忍起了八卦的兴趣,拿以前的事歪缠。段竹说了一些,岳织嘲笑起他离家出走的行为。
段竹垂眸道:“所以,我的哥哥也没那么好。看起来厉害帅气,可那都是他自己的,作为亲人兄长,他更多是个走了八年从没联系过的人。”
岳织想了想,点点头:“你说的对。他光对他自己负责了。”
段竹微微笑了。
岳织看着她说:“你怎么长的这么好看?像基因变异了一样。难怪都没人怀疑过。”又递一只鸡腿到段竹脸前,段竹婉拒,岳织却不乐意:“你给不给我面子?”
段竹只好拿过咬了一口。鸡腿凉了大半,失去焦脆口感,也不鲜美,这只鸡生前仿佛过的不大开心。肉上蒙了一层不酸不甜的甘梅味,混着冷风在嘴里相当奇怪。
“那天在工厂,我知道是你救的云沁。他没说,但我想他也知道。”岳织洁白的面庞在夜色里不同以往的明亮。
段竹说:“我从前对小沁很亏欠。”
岳织冷下脸:“我早就不耐烦你这样了,总是亏欠这个亏欠那个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段竹疑惑地看她,可怜兮兮……吗?
岳织和她对视,顿了一下,继续道:“别拿那副你被培养的多么优秀、好多人喜欢你的优越感来可怜我,我一点也不稀罕,云家人喜欢你,我也不是没人喜欢的,我是没得到什么精英教育,可我也没长得多么不好。”
段竹说:“我没有优越感……只是,你这些年原本可以过得更好。”
岳织炸毛道:“你别自作多情了,谁想要那种利益算计的亲情,你那个妈妈,除了给钱和说教什么都没有,爸爸和爷爷说过最深刻的话是‘你身上流着云家的血,要保持云家的高贵’和‘你既然专心学术,就不用接触家业’,呸——我看他们血里除了叛逆跋扈,就是自大自满,谁想要啊?云忍那个装逼犯不说,云沁也不是省心的小鬼,我现在是失而复得的姐姐他才态度好点,我要是和他一起长大,他肯定怨我不够温柔,病的比他轻,在娘胎里把他的健康抢走了。也就是云家的钱还比较合我眼。”
段竹开始还不赞同,后来也笑了。岳织的总结带有强烈的个人主观评价,但一针见血。看来她在云家的几个月积蓄了不少埋怨。
“我一直以为你不满意这里的生活。”
岳织喝了口饮料,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我当然不满意啊,人往高处走,这是傻子都知道的道理。”
她又转向段竹,说:“你和爸爸长得真的很像。……爸爸是个很好的人,云家父母也许没那么差,你以前做他们的贴心女儿时也许很受疼爱,可我也是爸爸的宝贝啊,我一点也不羡慕你的家庭。如果爸爸没有出事,他一定很爱我,不会让我被人欺负,就算知道我不是他亲生女儿,也不会改变,更不会让我离开的。”
她故作轻松道:“他可比你那两个更看重利益的爸妈好多啦。”又有两滴眼泪落在炸鸡上。
段竹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岳织把手里的鸡腿扔到一旁,回忆起来:“我和云沁一样,有先天心脏病。但比他幸运点,只要及时手术就能治愈。那些手术费对我们家是一笔巨款,爸妈把新房卖掉,又借债才凑齐。”
这件事,段竹听岳妈妈抱怨时也提过。
“从小家里就很穷,但他们从不在我面前说债务,我只知道我没别人那么多零花钱,不能随便买衣服和文具。小学时候,有一个九百块就能报名的观星夏令营,我看同学们都去,也央求他们,爸爸最后还是说服妈妈让我去了,可那是骗人的,只是出去郊游玩几天,什么都没有。”
她讲述间,段竹把手里的鸡腿吃完了,放在一旁。
“你知道最可悲的是什么,我回来撒谎说很有意义,爸爸就真的信了,说我聪明,一定会成为发现星星的科学家。晚上他带我到天台看星星,没有望远镜,他也不懂什么星座星球,就只是胡乱地看……”
“所以你才喜好天文啦。”段竹轻声道。
岳织忍泪说:“是啊……如果是云家,就不会这样,他们只会冷冰冰地让人学习他们想要的。”
段竹没法反驳。
岳织又说:“但如果是你,健健康康,我们家就不会为了治病卖房子欠债,爸爸不会死,她也许不会变成那样。为什么要我到这个家里呢?”
段竹说:“这不能怪你,如果凡事都能假设,世界都没法运转了。”
岳织笑了笑:“可我心里总想,好想再见到爸爸,爸爸现在在哪儿呢,好想让他看见现在的我……”
段竹问:“妈妈呢?我听到她问你要钱过。”
“难怪她最近没找我了。”岳织笑了下,“在爸爸去世前,她对我还正常的。升初中时,我不想上那所垃圾中学,转其他学校学费很贵,奖学金要入校满一年才能申请……爸爸知道我的心情,让我别担心钱,他存的够,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段时间一直过度劳累工作,才失误从高台上摔下来……”
段竹摸了摸她头发安慰。就连岳妈妈,她也觉得可惜极了。
“爸爸很善良,有责任心,总想把每个人都照顾好。我永远比不上他,岳玮也不行。”
段竹说:“他也会很勇敢地跳下河救人。”
岳织想也不想道:“那是因为他坚信自己水性好,你看着火的时候他未必肯冲进去了。……他全凭本能做事,从来不用脑子思考的。”
段竹笑了:“是啊,因为凭本能,所以他永远不会把我当成妹妹。”
岳织愣住,她凭经验也猜到岳玮的作法,至少云忍和云沁还努力接纳她。但她转念一想,这又不是她求他们的,随口道:“哎,这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