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又被重新掩上了,戚怀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但思绪却是越来越乱,当他不经意看到袖子撩下时露出的黑色纹路时,更是心烦。
他这些天一直避着柳眠迟,不曾让他近身,连见他都见得很少,只是唤着小青在身边伺候。柳眠迟不知来过多少次了,却都被他拒之门外,想来,也是生了疑心。
戚怀香陡然把袖子拉下,遮掩住身上的异样,拉上被衾,却迟迟睡不下去。
三更天,未有睡意,戚怀香蓦地坐起向青延传音,让他去买些女儿家用的脂粉来。青延不明其意,却是连夜去凡俗界买来了脂粉,送到他身边。
翌日,天气晴朗,日光透过院子内青翠茂密的枝叶洒下来时,在戚怀香身上投下着斑驳的光影,照得他面白如玉,一点唇珠嫣红,面容愈发妖冶勾人起来。
他没有隐蔽身形,一点都不避讳地在等院子里,冷冷看着那一群道袍宽袖的道修们小心翼翼地从屋子里走出来,开口,“诸位前辈,别来无恙啊。”
“!!”
众人心中一震,为首的一个道修花白胡须,看到他之后胡须都在颤巍巍地抖动,“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就不必跟诸位说了吧。”
戚怀香笑了笑,视线在他们身上都掠了一周,蓦地提了声音,高声道,“别躲着了,出来吧,本座早都看到了。”
“……”
道修们遮遮掩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露出里面一个蒙着面纱,娉娉袅袅的一个女子来。戚怀香瞥了一眼,见那女子一身华贵衣裙,鬟间金银步摇叮当,气质清雅,虽看不清面容但也能猜到是个姿容不俗的美人。
戚怀香看到那女子袖角绣着的金色燕子,知道她是修仙大家谢家的人,眼眸暗了暗。
谢家虽一直以来在柳家之下,但两家的关系却一直很好,原因便在于这两家互相结为姻亲已结了几百年,血脉相融,历来交好。而柳眠迟作为这一任的家主,本来他父亲为他选定的便是谢家的女儿,可谁知他一意孤行和戚怀香结为了道侣,拆了这门亲事,所以和谢家的婚事只能作罢。
戚怀香心里门儿清,自从自己和柳眠迟结为道侣之后,这些人可是从未停过为柳眠迟纳妾的心思。
柳眠迟是柳家唯一的独苗,还是家主,理应是要留下后代的,但戚怀香又生不了,还不许柳眠迟纳妾,在一应道修心里都觉得是他太过霸道,妖媚惑主。戚怀香就算要解释其实是柳眠迟不要纳妾,天天缠着他,但也懒得说一个个说,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如今,他病卧在床休养几日,没见柳眠迟,这些人便以为他和柳眠迟感情不睦,这便寻来了人,倒是利索。
那女子被薄纱掩着面,有些羞恼,身边道修们被当场抓包之后无所适从,而女子却是面无羞色,开口,声音脆生生地,颇有几分盛气凌人,“各位前辈们怕什么?难道我便有那么见不得人么?我今日便是来见柳哥哥的,也不藏着掖着,让人笑话。有些人自己为夫家留不下子嗣,还不许旁人进门么?也未免也太自私了点。”
那双杏眸形状柔美,本应是含情脉脉地,但此时却满是敌视地落在戚怀香身上。
戚怀香听她说完,却不理她,淡淡道,“还轮不到你跟本座说话。”
他看向女子身边的中年道修,微抬下颌,“你,过来,本座跟你谈个条件。”
“爹——”
女子面颊羞红,拉着那中年道修,被戚怀香刚刚的话说得气急,“您别去听他妖言惑众。”
“放肆!”那道修阴沉着脸,却不得不斥责自己的掌上明珠。
就算戚怀香再怎么样,他还依旧是万蛊教的教主,是家主名正言顺的道侣,确实轮不到一个未出阁的女修对他这样说话。
戚怀香转过身,不再看他们,脸上已无一丝表情,白衣身影隐入远处的深林之中。
那道修顿了顿,紧接着,便跟着他走了进去。
数息之后,戚怀香不见踪影,唯独那中年道修走出来,面色恍然,一出来便被人围住。
“怎么样,谢兄,他可是威胁你了?”一人看他神色迷惘,忙问,“他不许念儿进门也是意料之中,谢兄不必太过在意。”
而那被称为谢兄的道修却摇了摇头,“不,他答应了。”
“什么?”众人皆惊。
那道修看着众人惊讶模样,叹息一声,拉着那些人寻了僻静地方,慢慢将戚怀香所说的要求告知,众人亦面色骇然。
戚怀香所提的条件令人匪夷所思,但作为交换的东西却足够让人心动。
纵然众人心生疑惑,但却不免思索着,或可一试。
……
柳眠迟近来苦恼极了,他不知戚怀香为何忽然闹了脾气,好多日都不曾理他,只是日日让他身边那个妖修陪在身边,侍奉左右,而他自己要见戚怀香一面都难。
他苦思冥想,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之前戚怀香因为他一句调笑的话羞恼,但这种话向来是增添情趣,他们两人中谁都说的不少,根本不算过火,好像也谈不上是他心情不好的导火索。
而戚怀香却不仅仅是不怎么想见他,甚至是刻意在躲着他,柳眠迟能感觉出来这其中的落差。
戚怀香身边那个妖修一向和他不对付,柳眠迟从还没有和戚怀香在一起的时候,就感觉青延对他很敌视,好像怕他抢走他们教主一样。柳眠迟也很不喜欢他看着戚怀香的样子,那让他很不舒服。
有些细节或许是戚怀香不曾在意的,但柳眠迟在这方面的感觉却很敏锐。青延对戚怀香不仅仅是忠诚,还有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柳眠迟之前已经避免过让他再继续跟在戚怀香身边了,戚怀香也同意了,但这些天戚怀香却不知为何,天天唤那妖修来。
见那妖修这些天日日跟在戚怀香身边,就算是白日也房门紧闭,不知在做什么,柳眠迟更是心中不快。
‘笃笃’,门再次被敲响。
柳眠迟手里拿着卷轴,正在看下面人送来的折子,却又被打扰,他蹙了蹙眉,声音依旧平缓柔和,不掺怒气,“进来吧。”
花白胡须的道修走进来,略一躬身行了个礼,柳眠迟忙站起来,走下来扶住他,“翁老莫要行礼了,有什么话说了便是。只是……”
他停了一下,道,“不要再提谢家姑娘的事情了,您知道的,我并无纳妾的意思。”
也不知这几日怎么回事儿,以往都已经打消给他纳妾念头的道修们又在私底下纷纷劝他纳妾了,来来往往的人不知都走了几拨,柳眠迟都回复得倦了。
他一向不摆宗主的架子,所以对待这些上门关心他私事的人也不动怒,只是温声回绝,但其中拒绝的意味亦不容置疑。
那被称为翁老的道修叹了一声,却摇摇头,张了张唇要开口,又作罢,像是要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柳眠迟见他神色,轻声,“翁老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这话,老朽说出来都嫌臊得慌啊。”道修神色纠结,脸上皱纹都快撮成了麻花,拉着他的手,低声问,“这几日,难道你就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吗?”
“……”
柳眠迟沉默了片刻,问,“您是说戚前辈和他身边那个暗卫么?如果是这个的话,就不必说了。他们不是那种关系,我很确定,您不必跟着外面那些人一样听信这些没有根据的话。”
他自然也听说了这些传言,前几日不知从哪儿兴起的谣言,都在说戚怀香和他身边的小青的关系不一般。
柳眠迟虽然起先听到的时候也有些不舒服,但他素来信赖戚怀香,知道他和青延若是有什么关系的话,恐怕早就轮不到自己了,所以对这些无稽之谈不置可否,只是严令都不可再谈论此事,违者重罚。但没想到,这种话居然还被翁老给听到了。
翁老是他父亲的旧交,资历名望都很高,柳眠迟素来敬他,知道他不喜欢戚怀香也是尽量让他俩少接触,纵使翁老不知因这事来劝过他多少次,他也没有丝毫要和戚怀香断了的意思。
翁老拉着他的手,叹息着,“你、你就真的那么心大吗?再这么下去,别说你们柳家,连我们道修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没那么严重的。”
柳眠迟依旧选择相信戚怀香,反来劝慰他,“戚前辈虽有时行事不合世俗礼法,但却不是那种浪荡之人,他即和我结为道侣,几十年来并无二心,您也莫要对他心存偏见。”
但他无论怎么说,翁老看他的眼神都好像是看着病入膏肓的病人一样,面皮都涨得通红,硬是要拉着他亲眼去看。
柳眠迟执拗不过,也不能一整天跟他一直耗着,什么事儿都做不了,便索性跟他同去。
他好几日未曾见过戚怀香,上次见他,柳眠迟只是跟在青延身后,待门开了一条缝后才在门前问戚怀香可以不可以进去,但得到的回复依旧是不能。
他不好硬闯进去,担心着戚怀香是不是身体不适,只是在门缝里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的脸色白了些,许是几日不见阳光的缘故。
柳眠迟跟着翁老来到戚怀香所住的寝殿旁,翁老只是把他带到这里,道让他自己看,便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离开了,说是不想看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柳眠迟攒眉,看着他慢慢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声。他不相信翁老所说的是真的,只是,来都已经来到了,就算是来看那人一眼也是好的。
时已正午,阳光正炽,然而房门和窗户却是紧闭的,在院子里投下长长的阴影。
柳眠迟长长舒了一口气,想着自己这样贸然进去会不会让戚怀香生气,也许他还未起,要是吵到了他不免又要罚他睡在地上了,走到门前的时候,要叩门的手却陡然停住了。
从一丝丝的门缝里,透出一声细弱的喘息声,虽然那声音很小,但听在他耳中却格外清晰,如同耳边炸起的惊雷,轰隆作响。
因为,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戚怀香的声音。
青年喘息着,那声音似痛苦又似欢愉,带着些喑哑,像是力竭之后的疲倦,“小青,轻、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