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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三章(修)(1 / 1)

大殿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曲不惟说完这一切,整个人似乎松弛下来。他一下就,挺正一生的脊梁误入的歧途与罪孽一瞬压弯,变得佝偻起来。

“本王有一,章鹤书的名额是怎么来的,曲侯可知?”

曲不惟摇摇头:“我没他。”

他细细回想一会儿,“当初我和章鹤书,就是做买卖,我帮他救流放士人,他给我洗襟台的名额,银货讫互不相欠,至于他的‘银子’哪里来,洗襟台要是没塌,这是小事,我懒得知。洗襟台塌,这事太大,有时候知得太多反而不好,我便没有。不过照我猜,应该与当初流放的那批士子有。”

赵疏刑部尚书:“口供记好吗?”

“回官家,记好。”刑部尚书将供状呈到御,给赵疏过目。

赵疏看过后吩咐,“殿司听令,立刻带兵去章府,缉拿章鹤书归案。”

带青唯进宫的那名禁卫领命,正要退出殿外,赵疏又把他叫住。他安静地坐在龙椅上,眼似有云烟浮沉,“行事隐秘些,此事……暂不要让后宫知。”

待禁卫离开,曲不惟也带下去,刑部的唐主事很快上,“官家,既然曲不惟承认洗襟台的名额是章鹤书给的,说明这些名额必然是从京流出的,此事与翰林脱不系,臣听闻太傅已经回京,眼下可要传审他?”

之曲不惟拒不招出章鹤书,朝廷没有证,又碍于太傅颜面,一直不好传他,眼下有供词,传审也有理有据。

“官家容禀。”这时,殿上一名大员拱手,“纵然曲不惟所招事骇人听闻,甚至牵涉当朝枢密副使,诸位莫要忘,眼下亟待解决的是,如何给宫门口讨真相的士人与百姓一个交代。太傅在士人心何等地位?朝廷传审枢密副使便罢,这时候派人去太傅府拿人,必然在士人引发,事态只会恶化!”

“徐大人之有理。”另一名大员越众而出,“太傅自然要审,但决不能派人登门缉拿,除非太傅愿自行进宫,否则要审要拿都待来日。且恕臣直,适才昭王殿下说,想要彻底驱民众,只有找到真相,以真相。然而今日这真相听下来——至少曲侯招出的这些——越听越心惊,纵然当年朝廷没得选,最后确有负于劼北人,先帝确处置过为劼北说话的士子,包括茅将军的死,曲不惟买卖名额的真正因果,当朝国丈在大案的角,这一桩桩一件件说出去,只会让这些士人愈发愤慨,不闯进宫门就不错,又当如何平息众怒?”

此一出,不待谢容与回答,殿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适才去审曹昆德的大理寺卿回来。他几乎是趔趄着撞进殿门,跟赵疏拜下,“官家,曹昆德招……也不是招,他把一切都说。”

他头上顶着一片花花,像是雪,众人顺势朝殿门外望去,这才发现一时不觉,外间真的下雪。

大理寺卿似乎觉得难以启齿,干脆跪下说:“臣照着昭王殿下教的法子,拿庞氏一家激曹昆德。曹昆德说,他十多年,得知庞氏妻儿的遭遇,就在筹谋着今日。他说,既然先帝要修筑洗襟台,要让人记住他的功绩,记住那些投江的士子和战死的长渡河将士,那么同样地,他也要所有人铭记当初劼北人受的苦。他说……说……”

“说什么?”刑部尚书追。

“他说,他早就安排好,士人有他的人,早上墩子已经见过他们,而且墩子告诉他们,朝廷早就知一切,只是刻隐瞒罢。”

唐主事不由怒:“朝廷什么时候知一切,朝廷不也在查证……”

“朝廷知不知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这句话,那些士人必然会守在宫门口,直到朝廷给出交代为止。”不待唐主事说完,刑部尚书打断,“臣适才想,如果今日想不出万全之策,就派人去宫门与士人交涉,暂缓三日,朝廷必会给天下一个交代,眼下看来,这条路也堵……”

这话出,青唯的心没由来地凉一分。

她一直想要阻止曹昆德,没想到,是迟一步。

外间风雪肆虐,殿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焦灼的,青唯的耳力好,在萧肃的风雪声,仿佛听到曹昆德回在宫院狂放的,那是一种再也没人能阻止他的得。

“难怪,就说士人为何会聚集起来,原来他早就在里头安人!”

“这个太监真是疯!”

“街上这样,如果殿司没有找到墩子,那封血书落在士人手,如何是好?等我们查到真相,黄花菜都凉!”

“我看他哪里是想让人知劼北人的苦难,他就是想闹得天下大!”

这时,殿外再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黄门在殿外禀:“官家,张大人在拂衣台下请求面圣。”

今日没有廷议,大臣们上值的时辰比平常晚一些,不是堵在半路不得不打回府,就是连门都出不。宣室殿上这几个都是昨晚夜宿当值的,能想法子全都凑齐,所以像青唯这样的来大殿,也没什么人有异议——洗襟台的事她清楚,多少能出点主。众人正待细思张远岫是何故排除万难地挑在这时候进宫,便听小黄门在殿门外添一句,“张大人说,他有法子劝围堵在宫门外的士人。”

这话出,青唯和谢容与同时皱下眉。

赵疏:“宣。”

外间风雪纷扬,不过片刻,一个眉眼温润的人便在大殿上拜下,他的目风雪不染,比大殿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平静从容,似乎早就在等待这一刻。

“张大人说有法子,究竟是什么精妙法子,张大人快说啊!”

“是啊,张大人!眼下那些人已在宫门聚大半日,如果再不能劝他们,这样冷的一天,一旦冻死人,后果不堪设想!”

张远岫的语气平静极,“禀官家,臣的法子称不上精妙,要真起来,其笨拙得很。臣想的其与昭王殿下一样,便是给闹事的士人一个真相。不过……这真相怎么说,如何说,讲究一个方法。”

“臣以为,至少在洗襟台这桩案子上,士人与百姓对朝廷的信任,源于他们对‘沧浪江,洗白襟’的信任,他们知当年士子投江的壮烈,所以他们支持修筑洗襟台;眼下他们知与之相的不干净,所以他们反对洗襟台的重建,想要讨回所谓的公。可是事本来就有面,真相究竟如何太难说,想要劝宫门口的士人百姓,不如返璞归真,寻找一个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让‘洗襟’二字,重回天下百姓心间!”

这话一出,殿上众人面面相觑。

如何才能做到让“洗襟”二字,重回百姓们的心间?

“此事做起来其不复杂,最难的一步,其就是让这些士人静下来听我们说话,并且相信我们的话。

“臣不才,因出缘故,与京士人交好。此次回京后,臣领受朝廷之命,追查士子游街闹事的根由。期间听说,京有士人大肆宣扬当年长渡河一役另有内情。臣于是命人暗追查是谁在误传流,煽情绪。”

“居然有这样的事,张大人为何不早说?”

张远岫温声解释:“张某当时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今日这般地步,何况臣追查不过几日,直至昨天夜里才拿到证据,发现原来是以袁四为首的几个士人在作祟。”

他说着,呈上几封信函,“这是在袁四的宅子搜出来的手书,皆是他与另一个人的通信,信谋划的正是如何掳商人顾逢音,又如何他写下血书,作证劼北一役另有内情。另一人是谁不详,不过臣适才在拂衣台下等候面圣,听大理寺的人说内侍墩子昨夜出逃宫外,士子闹事极可能为曹昆德所筹谋,想来袁四的通信人,应该正是墩子。

“只要以这些信函为证,揪出袁四,告诉士人他们今日聚集宫门之外,他们至少会冷静下来,先听我们说话。这是第一步。

“不过,这么多百姓聚在宫外,朝廷不给一个说法说不过去,且据臣推测,我们拿出信函,虽然能让多数人冷静下来,也有一小部分人会因此更加愤怒,毕竟劼北遗孤之苦是事,朝廷想要安抚士人,必须立刻告知真相。”

“那么真相是什么呢?”张远岫从衣襟上摘下一片附在此处的雪花,持在指间,声音也淡淡的,“譬如臣的手之物,远看是雪,近看是冰,在臣的手上待一会儿,它会化成水,等它落在地上,过一会儿去看,它便要不见,变作虚无。有人臣适才从衣襟上摘下什么,答案是雪,可臣要说它是冰、是水,甚至什么都不是,就是错的吗?所以真相也是一样千变万化,端看站在何种角度去诠释。”

“洗襟台也是如此。当年人们看洗襟台,看的是投江士子的赤诚,战亡将士的英勇。今日人们聚在宫门口,他们看洗襟台,看的是名额买卖的龌龊,看的是战之后劼北人的疾苦。所以我们要做的很简单,就是把名额买卖的龌龊、劼北人的疾苦,从洗襟台上洗去,让无垢的‘洗襟’二字重回人们的心间,甚至比过往的位置更高,高到不容诋毁不容质疑,这就行。

“怎么做呢?第一,洗襟台名额买卖,重在买卖二字,据臣所知,买卖名额的人,只有曲不惟一人,至于他背后有谁,朝廷先行不追究,只称是曲不惟徇私枉法,故玷污洗襟二字。”

唐主事愣:“张大人这思是,先不追究章鹤书章大人?”

张远岫看他一眼,没答这话,继续说:“第二,劼北遗孤的疾苦是事,这一点任凭朝廷如何辩说都无法改变,只能承认。不过承认也有承认的方法,臣适才已经说,当年百姓们支持修筑洗襟台,支持朝廷的决议,是因为士子投江的壮烈,因为‘沧浪水,洗白襟’。劼北遗孤受苦,朝廷或许鞭长莫及,地方官府或有失察之处,但洗襟台的登台士子没有。换之,朝廷可以错,‘洗襟’始终是无垢的。

“臣手上有家兄生,上书给朝廷,请求安抚劼北遗孤的手书,有家兄与几个登台故友当年节衣缩食,救济劼北难民的凭证。

“如果长渡河一役是主战与主和的取舍,那么家兄后来的作为,就是沧浪洗襟的后人,为劼北所尽的绵薄之力。朝廷或许忽视劼北人,但沧浪水涤过的后人没有。

“人们太愤怒,他们都忘,往事不可追,所能改变的只有当下与将来。当年劼北受苦的人已经不在,劼北的疾苦也已经过去,他们能换来的,不过是一个朝廷的低头。他们想要低头,朝廷就给他们。低完头,‘洗襟’二字更加干净,也证明朝廷重筑洗襟台这个决策并没有错,这是朝廷的悔悟,甚至要在那高台上筑碑,刻下投江士子、登台士子的名字,让世人永远记得他们,缅怀他们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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