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北方建筑施工现场漫长的冬歇期结束,老陈又忙了起了,周末在公司加班审合同,这工作小陈也要参与。
陈星耀思维缜密,熟知各类法律条文,如果不当警察,当律师也够格,是百发幕后的法律顾问,老陈给他发工资。所以小陈不白花他爸的钱,凭自己的脑力劳动从他爸那挣钱。
看了一个小时合同,眼睛有些干涩,陈星耀站起身,推开窗户透口气。
周末马路上车多人也多,好多年轻情侣出来逛街,北方春来晚,室外温度依然不高,年轻人已经等不及脱下厚重的棉衣,换上轻便鲜艳的春装,街上的几株矮树也发了新牙,到处都生机勃勃。
“我想跟甄珍处对象。”陈星耀对窗说了一句。
半天没听老陈反应,以为他没听清,小陈抬高音量又说了一遍,“我喜欢甄珍,想让她当我女朋友。”
老陈签字的笔没停,老板桌上高高一摞文件后面露出他低垂的大背头,哼了一声,“我又没聋,说那么大声干吗?你一撅屁股,我就是知道你拉什么屎,成天黏在人家饭店不回家吃饭,不是看上人家小姑娘,难道你还相中她家猫了?”
这敏锐的洞察力,韩剧果然没白看。
陈星耀坐回老陈对面,神色认真地问道:“你不会反对吧?”
老陈终于放下笔,白了儿子一眼,“我反对干吗?再说我反对有用吗?”
文件可以等会再签,儿子的终身大事重要,把桌上的东西扒拉到一边,老陈俯身向前,兴致高扬道:“往上数三代,谁不是土里刨食的?门当户对是老掉牙的婚姻观念,求的不过是背景相似,双方价值观一致。我看你俩价值观挺一致的,你是外冷内热,小甄外热内也热。
你这臭小子心气高,一般人你看不上,甄珍这姑娘可不是家雀,那是只终将展翅的鸿鹄,欸?”老陈眼睛一亮,笑得意味深长,“鸿鹄比猫头鹰厉害,甄珍当我儿媳妇正相应儿。”
“皆大欢喜是不是?”陈星耀被他爸偏执的审美逗笑,笑了一会,没忘叮嘱老陈,“我妈那人各色,甄珍现在还没答应跟我处,先别告诉她。”
老陈没当回事,“你妈那有我呢,你不用管。”儿子还没追上人家姑娘,让老陈很嫌弃,“你到底行不行?精神头都用在查案子上,追个姑娘都不会追,一点没你爸当年的风采,兵法看狗肚子里了?我问你,甄珍最在乎什么?”
“最在乎的应该是宝库。”陈星耀虽然不想承认,但弟弟在甄珍心里排在第一位。
“还没傻到家,我再问你,想跟市长接上头,要从哪里下手?”
“秘书。”
“在古代想要在皇上面前得脸,底下人都拍谁的马屁?”
“……回头我就告诉宝库,你说他是太监。”
“打比方懂不懂?”老陈双目炯炯有神,踌躇满志,“你不行,跟小孩沟通我在行,小宝子就交给我了,我先帮你搞定弟弟。”
“那我等你好消息。”
北方春天干燥得厉害,省城只清明前下了两天雨,清明过后已经连刮了两个星期大风,这样的天气里,甄珍格外想念上一世的北平,想念北平春天同样能把人吹跑的大风,大风天里的沙尘,想到沙尘,就想起大风天在豆汁儿摊喝热豆汁儿的事。
想喝豆汁儿容易,天气暖和了,泡了绿豆,用老酵发酵一天,取中层的沉淀物,大火熬开就能喝上。
豆汁儿这种食物很奇特,流行仅限于老北平的四九城,出了城这东西就没人认,爱它的人一天不喝思念如狂,厌恶的拿它当泔水,别说喝,连味都闻不得。
豆汁儿不能太稠,翻搅不开就失了风味,而且一定要在烫嘴的时候喝,配咸辣脆的腌萝卜和炸得酥脆的焦圈,喝口豆汁,嚼根咸菜,别有一番滋味。
宝库有老北平的魂,稚龄之貌竟然罕见地一点都不排斥豆汁儿的味道,第一次喝没喝够,隔了两天又让姐姐做。
老陈就赶在这样的倒霉日子上门,一进门没在熟悉的位置看见小孩,朝后厨喊了一嗓子,“小宝子……宝库在吗?”
小孩一喊就出来,手里还端了个小托盘,托盘里是个大号空碗,空碗有个盛满东西的带把小杯子,“思密达大爷你来啦,我又有好吃的啦。”
老陈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啥玩意?怎么酸了吧唧的?东西坏了不能吃啊,孩子。”
“是豆汁儿,可好喝啦。”平翘舌老搞不清的小孩,豆汁儿发音特标准。
唉呀妈呀,老陈屏住呼吸,嗖嗖嗖往后退,怪不得味道那么熟悉,一来你就送我这么个大惊喜。
他老去北京出差,对这玩意敬谢不敏,第一回喝就差点喝吐了。
宝库不放过他,举着小托盘走近,“思密达大爷,你先帮我拿着。”
老陈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要跟宝库好好交流交流,任务没完成,也不好转身就走,只好苦着脸伸手接过。
小孩转身往后厨跑,“姐姐,思密达大爷也爱喝豆汁儿,你盛大碗的。”
大碗?!太热情的小孩让人难以招架。
不等老陈说他不爱喝,两姐弟配合默契,甄珍用托盘端了大腕豆汁儿,炸焦圈和辣咸菜转眼就进了前厅,笑着对老陈说:“您好久没来了,既然您爱喝,就放开肚子使劲喝,我熬了一锅,邻居们都不爱喝,今天豆汁儿管够。”
老陈:我也不爱喝。
甄珍放下托盘,回后厨弄麻豆腐,留宝库招待陈大爷。
小孩待人热情周到,大的二号碗给陈大爷,他肚子小,喝小杯子里的,客人先喝,他再喝。
老陈见小宝子大眼睛跟鱼缸里的金鱼似的,眨也不眨盯着他喝,不喝是不是要流下一鱼缸那么多的眼泪啊。
鼓足勇气喝了一小口,哎呀,这味呀……
昧着良心对小孩说:“真好喝。”
宝库开心地笑了,端起他的小杯子吸溜吸溜喝了好一会,还似模似样挑了根辣咸菜嘎吱嘎吱嚼。
嚼完嫌辣,嘶斯哈哈往外哈酸腐气,喝爽了,撅着酸溜溜,臭烘烘的小嘴跟老陈抱怨,“豆汁儿香香的,一点不像粑粑,广义哥哥胡说。”
老陈好不容易咽下的豆汁儿立即往嗓子眼反,一把捂住嘴。
轻敌了!
兜里的电话适时地响了,是副手老方打来的,问他合同的事,老陈不等他问完,立即答道:“好,我马上回去,你等着哈。”
老方放下电话,奇怪地摇摇头,我就问你一个单位数,为啥要回来说,也不需要保密啊?
“宝库啊,思密达大爷有急事,下回再来看你。”等你不喝豆汁儿的时候……
等甄珍端着做好的麻豆腐进餐厅,只有喝豆汁儿喝得小脸红扑扑,出汗把头上的卷毛都汗湿了的小宝库在,不见陈大爷。
“陈大爷呢?”甄珍问弟弟。
“有事,走啦。”宝库咔嚓咬了口焦圈。
“那下回他来,姐姐再多做点。”
“嗯呐,请陈大爷喝满满一大碗。”
甄珍还特地给下午来谈事情的王进留了一碗豆汁儿,结果这哥们跟大部分人一个反应,躲到最角落那张桌子,拽起衣领把鼻子捂得特严实,“甄珍,还合不合作了?不兴这么坑合伙人的啊。”
“有些食物你得细品才能品出它的美,我真替你惋惜。”甄珍叹口气把豆汁端回后厨。
“我一点都不惋惜。”
王进在电话里听说甄珍接了个大单,惊讶极了,非让甄珍好好讲讲这单子是怎么来的。
听后也觉得神奇,“这厂长怎么像微服私访似的?这也太个性了,甄珍,我觉得应该是你参加比赛的广告效应把人给招来的。”
郭富城头现在落伍了,王进现在顶的是古天乐的发型,还是偏分,就是有点长,现在多了个毛病,说话爱甩头。
年过得不错,一脸喜气洋洋,“咱们省台生活频道收视率可高了,我妈都从电视里认识你了,说你真精神,还上镜,让我找对象就找你这样的。”
甄珍挑眉,“你看上我了?”
王进赶紧摆手撇清,头都要摇掉了,“你这么厉害,谁敢有那想法。”
甄珍憋气,看把你给吓的。
开了两句玩笑,说回正事。端午节毕竟不是春节那样的大节,虽然有年货的好口碑,原先的客户也愿意在他们这续订,但大家订货量有限,几样花式粽子大家都很感兴趣,还有就是鱼肉。
天气暖和,人的口味也偏好清淡,鱼制品放冰箱可以放很久,又简单易做,不光甄珍接的这个大单,王进这边续的单也是以鱼制品为主。
订货量加大有个麻烦,以前的鱼丸都是她手工打出来的,她又不是千手观音,这么大的出货量,靠她一个人手打,胳膊要废了。
“剖鱼,挤丸可以手工来做,但是搅打和斩拌这两道工序最好设计个工具来完成。”甄珍建议道。
“不是手打的,味道会不会受影响?”王进问。
“都是施加在鱼肉上的作用力,用棒槌敲的和胳膊敲的,哪有那么大区别?”
甄珍不认同某些人过分推崇手工制品的口感,对于鱼丸来说,搅打只是个物理过程,控制好鱼胶的质量,其实口感上没有多大分别。
只是个简单的工具,做起来不难,甄珍脑海中已经有个简单设计,等她再细化一下,做起来不费事,时间还来得及。
这次鱼肉需求数量大,王进的首要任务是选择质优、价格合理的原料鱼,“你放心,宁肯成本高点,也要选质量最好的,不能落了口碑,这个道理我明白。”
保证完,小伙子想起今天来之前就酝酿好的话,笑着道:“甄珍,关于利润这块,咱们也别五五分了,光你接的这个大单就够我们赚很多,这买卖你出力要比我多多了,咱们重新商量一下利润分配。”
他这么说,甄珍一点都不意外,王进人实诚,上回那个磨皱了边的红包就是证明,以后合作还长着呢,不算清楚他不会安心,甄珍问:“你想怎么个分法?我听你的。”
“咱们就按各自拉来的订单数的比例分成,这样我更有动力拉几个大客户,你有技术投入,这块要多分你一些,我付出劳务,就单独发我工资。”
听他说得流利,应该早就打好腹稿了,甄珍没反对,“你的工资加倍,从你联系客户那天开始算。”
王进也没推辞,“就这么定了,等我拟个合作协议,咱们签个字。”
“协议留个可补充条款,以后我们想变更利润分配方案,商量好了再补充。”
“好,有商有量,长长久久。”
商量好了,王进立即动身去外地考察做鱼丸要用的鲅鱼。
端午节礼的买卖顺利展开才两天,甄珍接到上海的长途电话,是王大俊叔叔打来的,告诉她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春节过后,股市回暖,他和老婆因为投资理念分歧,吵了整整两个月的架,吵得最凶的时候,连离婚都喊了出来。
王大俊在电话里诉苦,“甄珍,你不知道,从四月份开始,沪指全线飘红,连垃圾股都在涨,哪怕心志最坚定的,都受不了诱惑带资下场,你婶就是赌红眼的那一个。
我劝她悠着点,人家根本听不进去,我们手头能动用的资金全投进去还不够,把新买的房子都抵押出去了,还想把家里的欠款也收回来,全都扔进股市圈钱。
你的钱我说什么不让她跟你要,这臭老娘们竟然骗了我的签名,背着我去法院起诉,民事起诉原告就被告,得在省城起诉,等我发现起诉书副本,她已经把原件邮寄给法院了,如果法院受理,你就要收到传票了。”
甄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她早就考虑过,等端午节挣了钱之后,鱼制品厂的事情往后推,正好能把欠大俊叔叔的钱凑够,一次性全部还清。
没想到最后以这样的方式还钱,民事诉讼的事情甄珍听赵姨说过,安慰大俊叔叔,“我手里的钱凑一凑也够,这种案子简单,法院肯定先调解,等我把钱还上,估计开庭都省了。”
王大俊在电话那头急了,“我知道你生意还行,但是还了钱你拿什么周转?不行我先把婚离了,我能分一半债权,她还能少要点。”
甄珍:“……叔,你大可不必。”
大俊叔叔的人品她绝对信得过,对那位婶子只有从原主那得来的点滴印象,不算太了解,对大俊叔叔当初帮助甄家不是没有微词,所以家里每次借款都有借条,因为不想让大俊叔叔难做。
王大俊跟甄珍道明真相,“这个婚不离也得离了,哪怕为了保全家里的财产,我也得暂时把婚离了,离婚还一起过的不是没有。甄珍,叔玩上股票不是靠运气,研究这么多年,研究出点心得,这么个涨法不是个好现象,你婶早晚得把家给败了,由奢入俭难,我为了孩子也得留下点财产。”
甄珍不太了解证券行情,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电话里保证,自己会尽快把钱还上,店里的生意也不会受诉讼影响。
挂了电话其实有点犯愁,欠款六万两千,她要全部还清还要动用发动机厂给的一部分定金,还了钱,端午节买卖的投资就一分没有了。
小陈比老陈幸运,赶上这样的机会登门。
最近帮老陈处理完合同,陈星耀可以自称半个民法专家,听甄珍问起民事诉讼的事情,关心道:“怎么了?是谁要应诉?”
甄珍没想瞒他,告诉他自己被起诉的事。
甄珍很少说起家事,陈星耀从不知道她欠了这么大一笔债,怪不得她赚钱那么拼命,六万块钱,有的家庭全部资产加在一起都没那么多,这样的年纪背负这么大一笔债务,这姑娘的压力可想而知。
见小陈一脸疼惜,甄珍虽然感动,还是选择实话实说,“还钱我倒不打怵,当初跟大俊叔叔协商过,想留点周转的资金,等把钱全部凑齐之后再一次还清,没想到计划没有变化快,或者说计划没有股市变化快。”
小陈稍稍一想就知道甄珍面临的困难,“需要多少钱,我借给你。”
现在急需周转,甄珍没有拒绝,但她不想像上次无偿使用老陈的年货款那样免费用钱。
找出纸和笔,见陈星耀挑眉,解释道:“我不写借条,咱们这次合作一把,这次生意我这部分的投资由你垫付,你只负责出资,我来负责运作等的一切事宜,倒时利润五五分成怎么样?”
陈星耀本来想说你不用分那么清,但甄珍有自己的原则,他不想改变她这份初心,痛快在合作协议上签了字。
签好字的协议两人各执一份,甄珍诚恳表示:“有你这样的朋友在身边,特别有安全感。”
陈星耀只笑了笑,没有乘胜追击,说什么当我女朋友你还会更有安全感之类的话。
守护在喜欢的女孩身边,在她需要的时候帮她遮风挡雨,这滋味也不赖。
晚饭陈星耀在甄珍这吃的,正好甄珍也没吃,两大一小一宠,简单朴素的家常饭菜,松软金黄的赛螃蟹,尖椒土豆丝,黄酒蒸去骨黄鱼,拌桔梗和朴婶送的大酱汤。
宝库忘了连吃三天西蓝花的事,想起那条让他过了把英雄瘾的裤衩的好,笑眯眯问道:“黑猫警长叔叔,你爱喝豆汁儿吗?我可爱喝啦。”
老陈促狭,并没有把自己因为一碗豆汁儿铩羽而归的事告诉小陈。
小陈天人交战一番,默念一百遍“宝库是甄珍最重要的人”,神情坚忍地开口,“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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