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住。秦墨池僵硬地站在客房门口,甚至不敢深想从他头顶飘过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那一丝似有似无的香味儿,与他在寺庙里闻到过的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但又模模糊糊的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温度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了下来,秦墨池觉得贴在房门上的手指都有些发僵,他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不知道该敲门,还是应该掉头跑掉。黑暗骤然间降临时,他曾经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他不能确定在那一霎间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但黑暗本身并不影响他视物,自从他的眼睛发生变化,他甚至发现他在黑暗中看东西反而更加清楚。客房的白色木门紧紧闭着,走廊里并没有其他人,甚至没有一丝声音。安静的像是被一层无形的罩子罩了起来。秦墨池只能听到自己微微急促起来的呼吸,一下一下,敲打着紧紧绷起的神经。秦墨池举在身前的手指无意识地抖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似乎闻到了某种令人警觉的气味,曾经闻到过的充满了危险的味道。不及细想,他胃里蓦然翻腾起一股烦闷欲呕的感觉,而这种恶心的感觉里竟然夹杂着某种诡异的兴奋,好像身体里某种沉睡的感官受到刺激,迅速地苏醒了过来,对着他的大脑发出了焦渴的信号。刺眼的灯光在头顶闪了两下,又恢复了照明。秦墨池的心里升起一种强烈的渴求,似乎一道门的后面,有什么东西正是他迫切想要得到的。这一霎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凌驾于他的理智之上,接管了这一具身体。秦墨池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异感觉吓到,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转过身踉跄跑开。他有种极强烈的预感,如果不马上离开这个地方,接下来会发生某种……某种不由他来控制的可怕的事情。他听见身后传来隐隐的说话声,却顾不上回身去看。一种大难临头的急迫感驱使他不顾一切的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他甚至顾不上等电梯上来,直接跑到了走廊尽头的楼梯间,顺着楼梯一路狂奔而下。秦墨池越跑越快,从楼梯上跑下来的时候,几次险些摔倒。莫名的压力令他心脏不受控制的砰砰直跳,震得耳膜都跟着嗡鸣起来,眼前一片模糊亮白的光,分不清是头顶投下的灯光还是从楼梯间的窗□□入的阳光。楼梯间的门被人推开,两个穿着酒店工作服的年轻人抬着收纳箱进来,秦墨池收势不及,一头撞在了前面那人的身上。一阵鸡飞狗跳之后,酒店工作人员扶着崴了脚的秦墨池在大堂休息厅里坐了下来,还体贴地送上一杯柠檬水。对于他说的十二楼突然停电的事情,两位工作人员表示马上去查一下。转过身时,两个人却都露出了好笑的表情,觉得秦墨池这么大的人了,又是个爷儿们家,居然还会怕黑怕到这种程度,简直不可想象。到了人多的地方,秦墨池的心跳也慢慢平静下来。刚才那种恐惧感来的太过突然,但又强烈的完全无法抵挡,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还有他在门外闻到的那种味道,现在想想,其实就是那天晚上他在沙滩上闻到的血腥味。他怀疑房间里的人,很有可能已经出事了。秦墨池拿出手机,哆哆嗦嗦地打给夏知飞,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夏知飞知道他的五感比一般人更灵敏,不敢大意,答应马上带人过去,又嘱咐他坐在那里等着,千万别乱跑。秦墨池挂了电话,心神不定地捧着水杯发呆。缓过神来了,他又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神经质了,其实那天晚上沙滩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压根就没看见。也正因为他什么都没看见,那种味道才会给他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而最让他感到害怕的是,血的味道,竟会让他莫名的兴奋起来——难道这就是属于他身体里的“妖”的部分最真实的反应?秦墨池心头发颤,不敢深想。手机铃声突兀响起,秦墨池吓了一跳,拿起来一看是杨科。年前他从杨科那里拿了几块料,还答应帮他做一对玉佩。年前事情多,他跟杨科定好了款式,但还没来得及做。杨科这会儿打电话估计是来问进度的。“老杨?”秦墨池肩膀松弛下来,闭着眼靠回了沙发里,“忙啥呢?还在临海?”“在临海呢,不过马上要出门。”杨科似乎在室外,附近有汽车喇叭的声音,“明天一早走,去云南。大概下个月回来。”秦墨池琢磨了一下,等他回来,他要的那对玉佩应该也做出来了。“我这里堵车,”杨科有些烦躁地说:“本来打算给你送点儿东西过去的……我打算往回开,东西我放在农场,过两天你有时间过来拿一趟吧。我跟管事的交代过了。”秦墨池稍稍打起精神,“什么东西?”“最近收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杨科说:“还有两筐翡翠原石——抵债的。据说买的时候还挺贵。我对这玩意儿没啥兴趣,也不大懂。你有时间的话就过来看看吧,价钱我都标上了,有想要的就拿走。”秦墨池心情好转,“好。”“那就这样。”杨科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你答应给我做的玉佩别忘了啊。”“等你回来肯定完工。”“那就好。”杨科放心了,“等哥哥回来给你带礼物,不要太想我哟。”秦墨池失笑。“对了,你过来的时候记得从后山那条路绕一下。”杨科提醒他说:“我们旁边那个农场,八道岭农场正在搞扩建呢。前面上山那条路堆了不少石头木料什么的,还有货车来来往往的。你那小车根本挤不过来。”秦墨池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当初提醒他不要出城的那位老夫子。秦墨池挂了电话,抬头时看见几个急匆匆的身影穿过酒店前厅正朝他这边跑了过来,领头的人是夏知飞。大概出来的急,他衬衫的袖子还卷着,大衣的也只是随意披在身上。秦墨池扫了一眼跟他一起进来的曲直、余晴等人,他们今天都穿着便装,但眉宇间那股精悍的气息却很难掩饰。夏知飞看见秦墨池安然无恙,顿时松了口气。司马家的人脾气都古怪得很,常常不经“特事科”批准就擅自行动。他们在这一行里地位颇高,现如今的当家人也是极有影响的人物,根本不把“特事科”放在眼里。有他撑腰,司马家的人到哪儿基本都是横着走的。前些天死在临海的是司马家的一个旁支的孩子,死因尚在调查中。司马承也是因为这件事才被派来临海协助调查的,同来的还有司马承的一个侄儿,叫司马征。秦墨池把情况大概说了一下,特意强调自己胆小,一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情况立刻就逃下楼了。所以客房里到底什么情况他也说不好。夏知飞也不知是紧张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自从发现秦墨池长了一双猫科动物的眼睛,他这颗心就没踏实过。司马承的出现不过是把他心里的担忧提到明面上来了。他的问题不解决,就算没有了司马家,也还有谢家、钟家、曲家……迟早还是要出事的。曲直见他知道的都说完了,便开始抓紧时间安排人手,“先跟我上楼看看情况。至于你,”他看看秦墨池,“你在这儿等一会儿。”秦墨池紧张地点头。一伙人不动声色地分散开,搭不同的电梯上楼。秦墨池喝多了水,上了两趟厕所,夏知飞他们还没下来。他正想打个电话问问,就见酒店外急匆匆地跑进来一个男人。这人穿着一件剪裁考究的浅色大衣,领口围着巴宝莉经典的格子围巾,因为跑得急,围巾散开,露出微微有些凌乱的衬衣领口。秦墨池觉得这男人搞不好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他看看酒店大堂的挂钟,这个时间,在午睡时间和晚饭时间之间,难免不让人联想到一些不那么纯洁的可能性上去了。秦墨池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男人急匆匆朝电梯走去,走到大堂中央的时候像是被什么惊动,猛然间转头,一双略显阴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秦墨池的方向。秦墨池已经落下毛病了,看见有人这样盯着他,心里顿时哀嚎一声:不会吧,这年头天师已经这么普及了吗?满大街都是?男人朝他走了过来,两道好看的眉毛紧紧皱起,“秦墨池?”秦墨池,“……”他原来已经这么出名了吗?秦墨池一点儿都不愿深想他为什么会出名,又是在哪一个圈子里出名。男人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你来见我三叔?他人呢?”秦墨池愣了一下,他并不知道司马承还带着亲戚一起来出差,“我没见到他。”男人的目光转冷,“我离开的时候他在等你。”秦墨池最烦别人给他脸色看,他的耐心只限于自己的顾客。这男人一直摆着高高在上的架势,秦墨池也不耐烦了,硬邦邦地说:“不知道。”“你怎会不知道?”男人有些发急,司马家的人之间有自己独特的联系方式,现在这种联系中断,而这个秦墨池明显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我怎么会知道?”秦墨池反问他,“我连他人都没见着……算了,跟你说这个干吗?你自己上楼吧,‘特事科’的人已经上去了。”男人的脸色一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跑去搭电梯上楼。秦墨池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两扇电梯门的后面,心里慢慢梳理自己知道的线索:死在海边的司马氏、“特事科”、前来协助调查的司马承和他侄儿、情况不明的司马承……秦墨池发现这些事情好像都跟自己扯上了一点儿关系。这不是好现象。如果所有糟糕的事情都和他沾边,那谁还会相信他的清白呢?他身上那种还没人解释得清的属性,在他看来,很有可能会变成最惹人怀疑的线索之一。秦墨池不后悔今天的举动,独自一人跑到酒店来见司马承或许有些轻率,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除了司马承之外,没人会明确告诉他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秦墨池最迫切想知道的,就是他到底是……谁?司马征跑上楼的时候,整个十二楼都已经被警方的人控制起来了。他表明身份,被“特事科”的警员放了进去。客房的门开着,站在房门口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形:司马承面朝下躺在窗前的地毯上,鲜红的颜色将地毯洇湿了一大片。司马征不断喘着粗气,不能相信自己眼前所见。他伸手抓住从身边经过的一个便衣,声音微微发抖,“是楼下那只豹精做的,对不对?一定是他,这屋里这么明显一股猫科动物的骚味儿,你们为什么不抓他?!”夏知飞知道他是受害人的侄子,眼下这种情况也不好跟他计较态度的问题,虽然他质问的是自己弟弟,夏知飞也只能按捺着脾气安慰他,“司马先生,请你冷静。用我扶你过去坐一下吗?”司马征身体不住的发抖,“怎么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夏知飞手里一堆事儿,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他冷静。正头疼不已时看见曲直从斜对面的客房走了出来,夏知飞连忙拽着司马征走了过去,把安慰受害人家属的工作丢给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是不是楼下的豹精?”司马征知道司马承约见的客人是谁,直觉这个豹子精最为可疑。曲直拍拍他的肩膀,“节哀。”司马征的眼圈顿时红了。曲直拉他坐下,又倒了一杯热水给他,见他情绪有所缓和,轻声问道:“你刚才看见秦墨池了?”司马征点点头。“我们已经查过监控了,”曲直说:“他没有进过客房,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司马征疲惫地闭上眼,“监控?”“是的。”曲直说:“秦墨池说他到十二楼的时候,停电了几秒钟。但是从监控上看,并没有停电。他只是在房门口发了会儿呆,然后就跑了。而且以他的能力……你真的认为他能杀死司马先生吗?”司马征转过头望着他,眼底微微泛红,“那你怎么解释房间里留下的那种味道?别说你没发现。”曲直确实发现了,这一点让他愈加困惑。一走进司马承的房间他就闻到了司马征所说的那种味道,那是某种穿行在密林中的大型猫科动物不经意间留下的宣告领地主权的霸道凶悍的味道。曲直曾在秦墨池的身上察觉到这种味道。或许秦墨池本人并没有发现什么,但这两种味道确实十分相似。“你知道他今天回来拜访你三叔?”曲直问他,“你三叔告诉你的?”司马征点点头,“他说想跟秦墨池单独谈谈。”“谈什么?”司马征摇摇头。曲直又问,“你之前见过秦墨池吗?他的情况……你怎么看?”司马征反问他,“他的情况不是很明显吗?难道你看不出来?”曲直默然。司马征冷笑两声,“你们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临海市的地界我看真要换人守着了。”曲直被毫不留情的抢白,脸色有些不好看了,“怀疑是需要证据来证实的。秦墨池的经历很简单,实在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从调查到的情况来看,秦墨池应该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唯一可疑的就是幼时失踪的八年。但曲直查到了他刚被送回临海时,与夏弘做亲子鉴定的记录。他是夏弘的亲生儿子,这一点毫无疑问。那么问题就来了,秦墨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竟会让“特事科”的检测仪器也认为他是妖?“机缘巧合,或者走了狗屎运。”司马征淡淡瞥了他一眼,“司马家的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你们要是实在下不了手,不如交给我来?”“不用。”曲直连忙拒绝,诚恳地看着他说:“你要相信人民警察的力量。”司马征,“……”司马征觉得他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只为了安抚他不让他暗中动手,这简直小题大做。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冷冰冰地问道:“我要是不相信呢?”曲直没有理会他的挑衅,侧过头望着他,英挺的长眉微微蹙起,“秦墨池的情况……你三叔有没有说过什么?”司马征沉默了很久,就在曲直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用一种耳语般的声音低低说道:“他是妖。”“我三叔说,秦墨池是……妖。”曲直沉默了。司马征侧过头,眼底划过一丝狠戾,“怎么,不相信我?”“不。”曲直望着他,“我只是觉得我需要跟他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