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外,核桃立起来趴在门上,激动不安的汪汪叫了起来。“下来,老实呆着!”李野渡按住它的狗头,想把它从大门上扯下来,“把墨池家大门挠出印子,看他不揍你!”核桃的爪子在不锈钢的防盗门上死命抓挠了两把,越发躁动,嘴里也呜呜呜的叫个不停。李野渡被它闹得头疼,耐心告罄,一巴掌拍了过去,“有话好好说!老子听不懂你老家山沟里的方言!”核桃仰着毛茸茸的狗脸,泪汪汪的呜咽。李野渡无奈,“我知道他在里面,但他这会儿心情不好,应该是不大想见人……主要是不想见你。你看,你汪汪汪了半天他也不开门。”核桃呲牙,目露凶光。“行了,行了,我看看。”李野渡被他闹得心烦,左右看看,从口袋里摸出一片叠起来的符纸轻轻一晃,符纸在他指尖化作一团青烟,顺着防盗门的缝隙钻了进去,留下一阵烧焦了似的味道。核桃呲牙咧嘴地退开两步。“哎呀,别露出那么嫌弃的表情么,”李野渡说:“师父调的朱砂就是这个味儿么……后味儿还是不错的。呐,桃花香。”核桃围着他转了两圈,狗眼里闪动着亢奋的神色。“耐心,耐心,不光是你一个担心他。”李野渡不怎么诚恳的安慰它一句。其实他们俩还没上楼时他就已经感觉到了从十二楼传来的灵力波动。但是这股灵力波动非常柔和,带着一种几乎是喜悦的意味,让李野渡觉得十分熟悉,且不带恶意。这也是为什么核桃上蹿下跳,他潜意识里却并不太着急的原因——他能感觉到秦墨池的处境是安全的。“他在里面,”李野渡耸了耸鼻子,“不过……”他的脸色微微变了。核桃见他又开始出神,急的拿爪子拨拉他的裤脚。“他没事,他没事。”李野渡安慰一下心急的核桃,掏出手机打电话给曲直,让他给找夏知飞接电话。他进城没多久,很多东西不了解,但他知道城里有一种东西叫做“监控”,溜门撬锁的人就怕这个,一不小心就会被录下来,到时候警察一看就知道要抓谁……夏知飞慢吞吞的过来接电话,“李野渡?你找我有事?”李野渡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他,“我现在就在墨池家门口,想进去怎么办?”夏知飞吃了一惊,“你去他家干嘛?”“有事。”李野渡不耐烦了,“我敲门他不开,家里也没声音,我怕他有事。”夏知飞犹豫了,“你等一下。”电话挂了,李野渡运起耳力留神屋里的动静,果然隐隐听到手机响。自然是没有人接的。片刻之后,他的手机响了起来。陌生的号码,不用猜就知道是夏知飞。“我给小区物业的打电话了,”夏知飞气喘吁吁,听动静像是在跑,“他们有备用钥匙,马上有人过去开门,你就在那里等着。”李野渡连忙答应。挂了电话,见核桃可怜巴巴地趴在门口,两只爪子抠着门缝,一副要拿自己的毛爪子对抗不锈钢防盗门的架势。李野渡在他旁边蹲下,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墨池没事,你也能感觉到的,对吧?”核桃甩开他的手,往旁边躲了躲,狗脸上满是嫌弃的表情。李野渡恨得不行。这货前两年灵窍未开的时候还没这么讨厌,顶多有点儿小怪癖,比如总喜欢把秦墨池留下的旧衣服叼到狗窝里藏起来,或者下雨天躲到墨池家院子里的老桃树下不肯出来等等。自从开始修炼,脾气就越来越臭,除了秦墨池之外,眼睛里简直容不下第二个人了。对着谁都是一副嫌弃的不行的臭表情。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李野渡留神房间里的动静,感觉之前那种缓缓波动的灵力似乎有越来越浓郁的势头。起初他以为有什么东西刺激了秦墨池身上的那颗妖丹,导致灵力波动。但现在看起来,更像是有一股强大的灵力在不断地冲刷着秦墨池的经脉。道家讲三魂七魄。三魂:天、地、人三魂,古称胎光、爽灵、幽精。七魄实际上也就是藏密所说的人体七个脉轮,七个能量场。当初阿骊把秦墨池抱回山里,他师父就曾说他爽灵缺失,灵慧受损。而妖力本身,也是一种能量。至于阿骊到底是怎么用自己的妖丹补全了秦墨池缺失的魂魄,而作为承受一方的秦墨池,他又如何以人类的脆弱身体承受了妖丹强大的灵力,李野渡道行不够,怎么也想不明白。或者以后可以找个机会问问他师父吧。此刻的情况,很像是有什么东西引动了妖丹,进而触发了妖丹里贮存的强大力量。这种力量之中无疑还残存有阿骊的意识,阿骊对秦墨池所抱有的深厚的感情,引导着这股力量温和地冲刷着秦墨池的经脉……李野渡一个激灵,他突然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妖丹自从被打入秦墨池的魂魄,就开始与他本身的魂魄进行缓慢的融合。而现在,秦墨池作为普通人类的身体已经无法再容纳妖丹其余的力量了——阿骊的妖丹,正在改造秦墨池的身体!电梯门滑开,穿着物业制服的工作人员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夏知飞打来电话,说十二楼的秦墨池昏倒在家里的时候,把他们也吓了一跳。虽然这事儿他们没有什么直接的责任,但业主在他们的工作范围之内出事总是不好。李野渡和核桃连忙站起来,核桃更是急的恨不得扑过去抢了钥匙自己开门。房门打开的一霎,李野渡只觉得一股大力撞了过来,砰然击中他的胸口,李野渡猝不及防,一口血几乎喷出来。而作为普通人的物业人员更是直接晕了过去,一头撞在门边的鞋柜上。核桃却像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似的,汪汪叫着扑进了卧室。李野渡扶着玄关处的装饰墙柱,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物业的工作人员只是晕过去了,并没什么危险,李野渡也就不去管他,阖上房门,快步朝着卧室的方向跑了过去。卧室虚掩的房门被核桃撞开,李野渡一眼就看见秦墨池平躺在地毯上,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身体因周身波动的灵力而不住地发颤。他的身旁还放着一口樟木箱,箱盖开着,里面并没有什么东西。李野渡琢磨不出秦墨池这是在干什么,难道正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李野渡不敢轻易动他,又把核桃赶到一边,不让它去碰他。核桃灵智已开,知道这时情况有些特殊,不能任性,只得远远趴在一边,一眨不眨地盯着秦墨池,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紧张不安,像是生怕自己一个疏忽,秦墨池又会消失不见似的。李野渡在秦墨池周围布下防护结界,以免出现什么意外情况。又打电话给夏知飞,把秦墨池的情况和他自己的猜测都讲了一遍。他虽然是道门中人,但夏知飞的工作就是跟各路妖怪打交道,妖可能会出现的状况,他比李野渡要知道的多,经验也更加丰富。果然夏知飞嘱咐他说:“别动墨池,就让他那么躺着就行。注意防护。我马上就到了。”李野渡挂了电话,在窗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望着昏睡中的秦墨池,心头有种无力的感觉。秦墨池的眉头皱着,眼角沁出一丝泪痕,像是在昏睡中正经历着什么让他难过的事。李野渡看着他这个样子,胸口发紧,一时竟有种心疼的感觉。身边发生的事情,秦墨池自然是不知道的。他这会儿正使出全身的力气跟捆缚着他的那股力量做对。从他摔倒开始,身体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开始疯狂地涌动,所过之处灼痛难耐。最初这股循环的力量还只是细小的一束,随着循环的加剧,它也越来越粗大,血管都快要被它撑裂了似的。更可怕的是,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它正是通过这种神秘的循环从他身体里不断的汲取力量,然后进一步用这股力量来推动循环。这简直就是吃着你家的粮,还跟你要饭票的性质。秦墨池觉得特别气愤,可惜他动弹不得,只能躺在那里被动的挨欺负。随着力量的波动,秦墨池眼前渐渐出现了一团迷蒙的光雾,光雾中央有什么东西发着光,不住地旋转。秦墨池有种直觉,身体上所有的变化都由此而来,或者这就是他隐藏在他身体里的那股妖力的源头。妖丹。妖丹悬浮在薄薄的光雾中,拳头大小的一团,散发着瑰丽的紫色。紫色的妖丹并不像是实体的物质,反而像是一团浓雾凝聚在一起似的,离近了看,还能隐隐看到水流一般涌动的纹路,似乎包裹着它的那一团薄薄的紫色光雾就是从它内里晕开的一般。而这晕开的光雾又让秦墨池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似乎在睡梦里见到过。在梦里,他像个小小的婴孩一样蜷睡在淡淡的光雾之中,被它包围在中央,无声地滋养。秦墨池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那颗妖丹正在一点一点变小。而在那越变越稀薄的紫色的浓雾之中,渐渐的显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一个正在沉睡的女人窈窕美好的身影。秦墨池从未见过阿骊,但他直觉这人影就是她。秦墨池心里陡然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会不会阿骊并没有真正死去,而是被困在了她自己的妖丹里?!秦墨池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黑,他仍躺在卧室壁橱前面的地毯上。借着屋外透入的灯光,他看见那口装着阿骊皮毛的樟木箱子还摆在他昏倒之前的位置上,箱盖开着,里面空空如也。秦墨池费力地从地毯上爬起来,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似的酸痛不已,头也一阵一阵的胀痛。门口传来轻轻的刮挠声,秦墨池抬头,见核桃费力地挤开虚掩的房门,乐颠颠的朝他跑了过来。小表情又是兴奋又是委屈,看的秦墨池心都要化了。他抱住核桃毛茸茸的大脑袋轻轻晃了晃,“核桃,你是不是想我了?”核桃蹭着他的脸,发出撒娇似的哼唧声。房门被推开,灯光乍亮,李野渡和夏知飞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看见秦墨池醒了,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夏知飞抢先一步扶起秦墨池,上上下下检查一遍,不放心地追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李野渡被他挤到一边,恨不得踹他一脚。秦墨池没发现夏知飞的小动作,顺着他的手劲儿在一边沙发上坐下,左右看看问道:“那张毛皮呢?”夏知飞微愕,“什么毛皮?”秦墨池指了指刚才自己躺倒的地方,“我摔到之前,放在这里的毛皮。”夏知飞转头去看李野渡,李野渡也是一脸惊讶,“我进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毛皮啊,你就那么躺着,旁边还有个空箱子……核桃可以作证。”核桃在秦墨池的腿边坐着,煞有介事地晃晃尾巴。秦墨池双手捧住脑袋。夏知飞紧张地看着他,“怎么了?”秦墨池脸色发白地看着他,神色惶然,“我想起来了,那张毛皮好像……好像是化在我身上了……”夏知飞吓了一跳,“什么叫化在你身上了?”站在他身后的李野渡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就是……”秦墨池也不知该怎样解释,“它突然把我裹了起来,然后就化了,”他伸出胳膊给两个人看,忐忑的咽了一口口水,“……顺着皮肤渗进去了。”夏知飞紧张地看他的胳膊,秦墨池不怎么爱运动,身材偏瘦,胳膊看上去也比他自己的细,光滑的皮肤包裹着匀称的骨肉,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蜜色,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夏知飞不放心的在他胳膊上搓了两下,看着皮肤上泛起的红印子,不放心地问秦墨池,“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有。”秦墨池瞪着他,“你搓的太使劲了,哥!”夏知飞讪笑,松开胳膊问旁边的李野渡,“你怎么看?”李野渡很想像夏知飞一样,拿起秦墨池的胳膊好好揉几下,但又觉得这个想法太下流,像在占人便宜,便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将视线从秦墨池露出来的皮肤上移开,“你没发现墨池身上的妖气更浓了吗?”如果说之前还有人怀疑他的身份,难以判断他到底是人是妖,那么,现在基本上已经不需要去特意分辨了。尤其对李野渡这样的道门子弟来说,这种妖化的特征已经强烈到肉眼可见。夏知飞手腕上的检测仪不停的微微颤动,圆形的表盘血红一片。最中心的指针正发了疯似的一圈一圈不停地旋转。这是工作几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夏知飞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了一丝惧意。不是害怕秦墨池这个人,而是畏惧发生在他身上的怪事。他的弟弟,现在到底该如何界定他的身份?!李野渡倒没那么多心思,这种情况他之前就猜到了。他拍拍秦墨池的手臂示意他冷静,“你别紧张,先听听我的想法。”秦墨池紧张地看着他。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可怜极了。李野渡觉得手指发痒,恨不得扑过去在他脑袋上好好揉揉。“是这样,”李野渡咳嗽了两声,视线瞟来瞟去不敢看秦墨池的脸,“你也知道,你身体里有阿骊的妖丹,我猜,这妖丹这么些年已经被你的身体吸收得差不多了。”秦墨池点点头,之前他们讨论过这个话题。法明大师也曾说他生来魂魄不全,要不是有阿骊的妖丹,他到现在仍是个小瞎子,别说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只怕正常的生活都会困难重重。“用通俗的话来解释,妖力也是一种能量,”李野渡说:“你只是普通人类,虽然经过这么多年妖丹的滋养,但身体所能够承受的能量始终是有限的。”说到这里,李野渡忽然困惑了,当初秦墨池只是个七、八岁的幼童,那么弱的身体,又是怎么承受阿骊的妖丹的呢?或者在妖丹上做了什么手脚,封住了大部分的灵力?“李哥?”秦墨池疑惑地看着他。“哦,”李野渡回过神来,“我猜测,你身上突然间有了妖力,其实也是因为妖丹释放的力量不能够完全被你吸收所致。你如今的身体已经容纳不下妖丹继续释放的力量了,所以妖丹会自己寻找出路……我想,阿骊留下的豹皮已经被妖丹用来炼化你的身体了。”秦墨池紧张地看着他,“会怎样?”李野渡没忍住,伸手在他额头上揉了一下,“不怎样,就是你的身体被改造了一下,可以容纳妖丹剩余的力量。至于不好的地方……你什么都不懂,但是却拥有阿骊数百年的修为,只怕有点儿不大安全。”这话那坤也说过,说秦墨池就像一块香喷喷的点心,只要伸手就能吞下肚——早在几个月之前,就有按捺不住的妖怪打算对他下手,若不是他和核桃就尾随着他身后,只怕当日在高速公路上秦墨池就被人打包带回家装盘当午餐了。可以说,现在的他是否能够安然度日,很大程度上要看“特事科”的存在对妖怪们来说有多大的威慑力。至于法明大师,他虽然给了秦墨池一串佛珠,但以他那种不问世事的做派,秦墨池真有事只怕也指望不到他。“怀璧其罪么,我懂的。”秦墨池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他想起年前从郊外回市区的路上所遇到的怪事,之前的疑惑到了此刻,心里隐隐有了答案。李野渡拍拍他的肩膀,“你搬去跟我和师兄一起住吧。”夏知飞立刻否决,“不行!难道墨池一辈子都住你家?”他不理会李野渡恶狠狠的眼神,伸手搂住秦墨池的肩膀说:“哥有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