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敲门恶作剧就这样不了了之地过去了,后半夜的一等车厢非常安静,只有况且况且的火车行进声相伴。
黎渐川没回自己的包厢,而是搂着宁准睡了一夜。
包厢里的温度对他来说稍热,但宁准好像还是天生体寒的毛病,手脚和身体都是冰凉的,贴在黎渐川的身上才被烘得暖了起来。
大约早上六点多,窗外的天还完全暗着,黎渐川就从浅眠状态醒来了。外面过道里有几道开门声和轻微的脚步声陆陆续续响起,是车厢里的乘客们起床了。有人压低了声音向列车员询问了餐车的位置,旋即车厢尽头的门咣啷一声被打开。
肩颈处的重量忽然一轻,有湿软的舌尖沿着他的耳廓轻舔下来,落在他弧度稍显冷硬的唇角,宁准嗓音里含着慵懒的沙哑:“早。”
“早。”
黎渐川见人醒了,就搂着宁准的腰起来了。
两人穿好衣服,简单洗漱了下,就走出了包厢。过道椅子上已经没有了列车员的身影,白天是不需要值班的。
黎渐川和宁准没有在过道逗留,而是直接去了餐车。
这个时间算不上太早,所以大多数人都起床了,比起昨晚潘多拉的晚餐上空荡荡的餐车,这个早晨的餐车几乎是满座。
这节餐车布置得相当考究,每张桌子的桌面上都摆放着新鲜的花朵和烫金的号码牌,桌角放着一份全英文的菜单,整洁干净。这是专属于一等车厢和二等车厢的餐车,其他车厢的乘客是不被允许来到这里的。
听完餐车那名面容娇俏的服务人员的介绍,黎渐川也已经看完了手里的菜单,随意道:“和我的朋友一样。”
他用眼神指了一下坐在对面的宁准。
对于吃的,他向来没什么讲究,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游戏环境下,黎渐川也不认为自己需要特别在意用餐这回事。
不过和他还有宁准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斜对面桌子上坐着的那个身份是退伍士兵的大嗓门男人。
服务人员称他为伍德先生。
这位伍德先生桌上的空盘子已经撤下去一批了,但他又兴致高昂地叫来那名服务员,囫囵地点了一大堆。
“哦,这个果酱……是的,我需要三份,甜食那是我的最爱,小姐……还有这个……牛排,牛排也不错,谁规定的早餐不能吃牛排?我想我要打破这个规定……三份五分熟的牛排……”
他的大嗓门和略显粗鲁的用餐礼仪让餐车里不少人的目光都投注过去,透出些许嫌恶的神色。
伍德似乎也注意到了其他人的视线,但他十分坦然,甚至有些洋洋得意,像是很享受这种被人注目的感觉,吃起东西来也是相当豪放,一块牛排被他切成两半,直接塞进了嘴里。
黎渐川觉得他不像是在品尝美食,倒像是饿了三天三夜的人在满足自己的饥饿感。
打量了伍德一会儿,黎渐川挪开视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餐车里的其他人。
除了昨晚见过的那几个人之外,还有不少陌生的面孔。
他们看起来身份都不相同,不过出身应该都不错,衣着打扮考究,用餐的姿态也非常优雅,就连交谈声都很低柔。
靠窗独自坐着的一名老人头发花白,但却是正宗的英伦绅士装扮,正戴着眼镜翻看报纸。紧挨着他的是昨晚那对年轻夫妻,他们像是完全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正你侬我侬你一勺我一叉地喂对方吃饭,偶尔会交换一个吻。
在这对夫妻对面是一对金色长发的双胞胎姐妹,年龄大概在二十岁左右,彼此没有交谈,专注地用着餐,关系似乎有些冷漠。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数较多的团体让黎渐川多看了两眼。
领头的似乎是一位男老师,单片眼镜,很斯文。
和他聚在一起的是四个十几岁的孩子,浑身都是未褪的青涩和骄矜,不太像是从战火燃烧的城市逃离的,倒像是过去采风的。
粗略扫过去,黎渐川就将这些人的身份猜了个差不多。
这样一趟狭窄的列车,空间有限,剩下七名玩家想必隐藏会更深,不会轻易暴露。所以这简单的观察,黎渐川也没有得到太多的信息。
没一会儿,黎渐川和宁准的早餐就端来了。
而这时,昨晚那对有些奇怪的母子走进了餐车。
那名矮胖的母亲用目光搜寻了一遍餐车内的空位,在看到宁准时,嘴角露出了一个笑,牵着仍旧穿着昨晚那身衣服的小男孩来到了宁准旁边的位置坐下。
“早上好,两位先生。”她胖胖的脸上化了妆,只是妆有些重,让她的脸色显出一种灰惨惨的假白,衬得她的笑容有几分怪异。
黎渐川铺好餐巾,淡淡点了点头,宁准则维持着冷淡优雅高高在上的贵族姿态,矜持而又礼貌道:“早上好,夫人。”
“您可以称呼我卡萝。昨晚的事情,非常感谢您的帮助。马库斯是个好孩子,不会去做那些恶作剧的事情。”这位母亲微笑道。这样的礼貌温和,倒和昨晚表现出来的尖利戒备有些不同。
宁准扫了眼卡萝夫人的笑容,没有故意释放什么善意,而是平静地颔首道:“我是洛文,这位是我的朋友伯克利。”
黎渐川顺势笑了笑:“很高兴认识你,卡萝夫人。如您所见,洛文是一位骄傲的贵族,但他非常友善,很喜欢帮助别人。并且他很喜欢小孩子……这位就是马库斯吗?您的儿子?”
说着,黎渐川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投向了靠着卡萝坐着的小男孩。
小男孩也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怔怔垂着的眼睛倏地抬了起来——那是一双颜色很浅的琥珀色的眼睛,像两片嵌进眼眶内的冰冷玻璃片,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缺少一丝几岁孩子该有的灵动纯净,显得有些呆滞阴沉。
“马库斯!”
卡萝的声音陡然拔尖,变得无比严厉:“礼貌些,不许吓唬别人!”
被叫作马库斯的小男孩眨了眨眼,又慢慢垂下了那两片长长的卷翘的眼睫。
卡萝夫人突如其来的训斥和马库斯的反应,让黎渐川微微皱了下眉——不要吓唬别人,他要做什么,吓唬谁?
黎渐川从刚才马库斯抬眼的动作中,并没有看出什么,但很明显,这个动作刺激到了卡萝的神经,让她毫不犹豫地斥责了马库斯。
旁边的宁准则是扫了眼马库斯后,直接道:“您的儿子似乎生病了。”
卡萝夫人神色微僵,却没反驳:“是的,洛文先生。由于我的疏忽,马库斯很小的时候就患上了自闭症,不喜欢和外界交流。”
自闭症。
黎渐川发现这真是个万能的病症。只要是想要隐瞒什么或者隔绝外界对于一个孩子的好奇,这个从大人口中说出的病症就格外有说服力。
不过刚才那样的一双眼睛,也确实不是正常孩子可以拥有的。
“这位夫人——”
这段交谈中突然插入了一个温和轻柔的男声。
黎渐川转过头,看到那个小团体中的那名戴着单片眼镜的男老师正朝这边望过来,脸上带着温吞友善的笑:“我是史密斯,一名贵族中学的老师,做过一些心理学方面的研究。您的孩子的病症,好像有些严重,您不打算为他找一位医生吗?”
他注意到其他人疑惑的目光,解释道。
坐在他周围两张桌子上的四名学生也随着他的话语转头看过来,似乎在打量着黎渐川等人,神态中夹杂着少年人不屑于掩饰的倨傲。
卡萝听到史密斯的话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之前语气中的温柔荡然无存:“史密斯先生,我想这并不是你需要询问的事情。事实上,我已经为马库斯看过许多医生了。他的情况已经好转了很多。”
被这样不客气地对待,史密斯的脸上显出一丝尴尬:“我无意探听您的家事,只是我对于心理学和自闭症也有一些研究,或许可以帮助……”
“并不需要!”
卡萝的目光变得尖利,像是炸开了刺的刺猬一样,冰冷地打断了史密斯的话。
她的声音有些太大了,像是一柄锥子突兀地刺了出去,让原本还有着轻轻交谈声和刀叉碰撞声的餐车内蓦地一静。
察觉到周围乘客投来的视线,史密斯俊秀斯文的脸庞已经完全涨红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的那几名学生就一脸不耐地站了起来,毫无礼仪地重重将手里的餐具砸在了餐桌上,其中一个男生眼神中的鄙夷根本不加掩饰:“史密斯老师,请你以后不要再在外面做出这样丢人的事情!”
“我们吃饱了,先回包厢了。十分钟后你将水果送进来。”
男生不客气地留下命令,带着另外三个学生趾高气扬地走了。
“等一等,我送你们……”
史密斯有些狼狈地跟上去,全然没有了刚才安静用餐时的从容淡然。
卡萝夫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不再在餐车里用餐,而是告诉服务员,将她的早餐送到她的包厢,然后歉意地向黎渐川和宁准告辞。
这一系列的变化有点快。
眨眼之间,餐车内就空了一半,也安静了不少,只剩下斜对面大嗓门伍德在卖力地吃着牛排。
黎渐川思索着刚才卡萝夫人母子和这个小团体的人的表现,看了眼对面的宁准。
宁准眼尾微挑的桃花眼轻轻一转,捏在水杯杯脚的手指就借着餐桌号码牌的遮掩垂到了桌子中央,白皙的指尖刚巧可以碰到黎渐川放置在桌面上的手。
微凉的指尖快而轻盈地在黎渐川的手背上敲下一串密码。
“马库斯被催眠了。”
黎渐川心头掠过一丝诧异。
但他并没有怀疑宁准的判断。看来那对母子果然是不正常。
不过还没容他细想,餐车内就突然响起了一阵极大声的呕吐声。
餐车内剩下用餐的人都吓了一跳,齐齐循声看去,就发现之前点了一大堆食物的大嗓门伍德,竟然吃着吃着突然对着一大堆空盘子呕吐起来。
稀烂腐臭的呕吐物从他的嘴里、鼻孔里疯狂地涌出来,喷溅到桌面上。
但伍德却好像根本看不见一样,插起被呕吐物淹没的一块牛排,往嘴里放去。
“好恶心!”
那对双胞胎姐妹中的一人突然说。
她的神色十分冷漠,看着伍德的动作,似乎没有任何情绪,说出的话也不带丝毫感情。
而双胞胎的另一个人立刻接上了她的话:“但气味有点香呢,姐姐……”
她的脸上露出有些陶醉的表情,小巧的鼻翼翕动,深嗅了一下,似乎非常满意空气中弥漫的酸臭气味。
被叫作姐姐的少女冷冷道:“不要管了,继续吃饭。”
说完,竟然丝毫不受空气中的臭味影响,将一块面包塞进了嘴里。
在这恶心的环境中,那对年轻夫妻中的妻子终于忍不住,直接捂着嘴呕了起来。
但她的丈夫却像是看到什么开心的事一样,拍着手哈哈大笑了起来。
“珍妮弗,你怀孕了!你怀孕了!”
他大声笑着,手舞足蹈得像个孩子,却没有去看干呕难受的妻子一眼,像是完全陶醉在了这喜悦之中。
看着餐车内这怪异的一幕,黎渐川忽然感到有些荒谬。
如果不是说明人明确过上车的只有一名精神病,他几乎要以为这里所有人都有病。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更,后天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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