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由精品提供的—《》83.腿和命,你自己选一个吧
“啊?什么急诊费?”
林鹿疼痛中茫然片刻,突然想了起来。
“啊,是我出车祸那一天?我想起来了!
真对不起,我那天不辞而别,是因为我母亲遇到了些危险。我着急去找她,什么都没顾上。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我都忘记了还欠着你们的医疗费了。”
“胡扯什么,哪来那么多危险!没钱就没钱,怎么还撒谎呢?”
医生年纪很轻,浓眉大眼的,透着股勃勃英气,此刻横眉立目地指责林鹿,却也不显得凶狠。他叉着腰不断数落林鹿,
“你对我说实话又能怎么样?我是个医生,我还能看着你瘸了吗?你看看你这个膝盖……才耽误几个月,就恶化成这样!你知道吗,你跑了之后我们主任还时不时念叨你,说你一个跳舞的,若是这病拖重了,以后不知道要怎么办?”
唠唠叨叨,一脸不忿。看得出来,这位小医生对于自家主任这么惦记林鹿,还有点不满。但唠叨归唠叨,他还是将林鹿扶起来,一点没有借机报复的意思。
“你也别回家了,直接跟我去医院。再坐几站就到了。今天还是我和主任值夜班。”
“这……”
林鹿还有些迷茫。他迟疑问道,
“医生,我没听懂。什么病?什么恶化?还有,我上次擅自走了是我的不对。可这和我跳舞的,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小医生沉默了。他面色复杂地看了林鹿一眼。
“你还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医生,你能不能说明白些,我听不懂。”
“这样啊。那……那到医院再说吧。”
一个多小时后。
骨科急诊室里空空荡荡,除了林鹿没有别的病人。小医生站在病床边,专注地盯着对面的主任。主任弯着腰,手指抓住林鹿的膝盖,仔细观察着。
“检查结果都出来了么?”
“都在这里了,主任。”
几张报告递过来,主任细细看着。
“林鹿,是吧?上次跑了的那个?”
“我……对不起。医生,我欠了多少医疗费?我马上去缴清。”
“不是钱的问题。林鹿,你知道你得了什么病?”
“什么病?我扭伤了脚踝,对吗?没有别的病啊。”
医生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他取下金丝眼镜,捏了捏眉心。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你得膝盖,是一种关节增生,会引起关节退行性病变。和其他类似的病不太一样,你这个十分罕见,病因还不那么清楚,但一般认为与某种很不常见的基因结构有关。这东西类似癌症,只不过不会到处扩散,只会在关节组织增生繁殖。但是林鹿,你也不能掉以轻心,这东西对人体消耗很大,生长太快可能会危及生命的。
我不知道你这几个月经历了什么,但显然,你的病情发展比我预计得要快。你需要做手术,将病灶切除,再做一个关节置换。林鹿,你做一下准备,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情况允许的话,下周就可以做手术了。”
“什么意思?”
林鹿完全懵掉了。他视线在两个医生之间不断来回,嘴唇颤抖着。
“医生,我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做手术?我的腿出什么问题了?大夫,我是舞蹈演员啊,我不能随便动手术的!我不能做,不然我的舞蹈怎么办?大夫,我没有病,就是扭伤了才会有点疼而已!我回去会好好保护关节的,好好养伤,我不要做手术!”
“林鹿,你冷静点。你放心,现在人造关节的技术很成熟了,基本不会影响日常生活的。”
小医生的手搭在林鹿肩上,试图安抚他。可林鹿就像炸了毛的猫,触电一样猛然甩开了他。
“别碰我!什么叫做不会影响正常生活?跳舞就是我的生活!不让我跳舞,还不如让我去死!我不做手术!”
“林鹿,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如果可以,我不会突然要求你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的。但是你的病程发展很快。”
主任深吸了口气,声音郑重,
“这么对你说吧。比起跳不跳舞,你现在更该考虑的,是能不能保住你的命。这个病拖太久,是真的会死人的。就算不死,也很可能要截肢,坐在轮椅上度过下半生。所以尽快定下手术日期,拖得越久,出意外的可能性就越大。我这么说,你听懂了吗?”
“我听不懂!我也不想听懂!医生,你听我说,我马上有一个重要的比赛!真的,我这一生都为了这个比赛而准备,六年前我失去了机会,可现在我回来了,我要去参加比赛的啊,我年纪大了,很快就没有机会了——这是我的梦想,是我实现梦想的机会!医生,我不做手术!我真的不能做手术,我不能没有腿啊!”
“你冷静一点!成年人了,怎么就不能接受现实?梦想重要还是命重要?我可不是和你开玩笑,你不做手术,是真的有可能会死的!”
“那就让我死好了!不能跳舞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你讲讲道理啊喂!……主任,你拽我干什么!他凭什么对你吼啊!”
“你别插话。他接受不了,你让他发泄出来吧。”
小医生乖乖闭了嘴。林鹿却也没有再吼。
他捂住脸,崩溃地大哭起来。
仿佛被独自丢在家中,黑暗中瑟瑟发抖到天明,却盼不来妈妈一个怀抱的小男孩;仿佛第一次去往继父家,努力表现得最乖最听话只希望能得到一点亲人的温暖,却被继兄按在沙发上灌下一大杯烈酒,咳嗽得满脸是泪的小少年……
那么多个时光缝隙中的小林鹿,那么多委屈,那么多失望,那么多深埋心底的伤痛,在他成长过程中一道道割在心里,却无处可诉,连一个能让他靠着大哭一场的肩膀都不曾有过!
他曾被自己全心信任的人背弃,被自己全心爱慕的人抛弃,曾眼看着自己的梦想轰然倒塌,曾被所有朋友和同窗唾弃……
可他也不曾这样哭过。
就算宁致远抛弃他的时候也没有。
宁致远是他的天。那时候,他感觉天都塌了。可就算太阳永远不会生气,他还能够抬头看到星星。他的双脚还坚实地踩在大地上——他还有舞蹈。他毕竟还有舞蹈。是舞蹈撑起了他的脊梁,让他坚强地承受着一切。
而此刻,不仅是天塌了。撑住他生活的最后一根独木,也轰然倒塌了。
主任和小医生对视一眼,神态都那么微妙。他们还从没见过一个成年人能哭得这样惨。
但谁都没有试图劝慰他。他们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直到林鹿自己安静下来。不知是哭不动了,还是彻底绝望到哭不出来。林鹿停了下来,却没有挪开捂着脸的手掌。泪水依旧顺着手指头缝不停往外涌,啪嗒啪嗒掉在裤子上,迅速晕开成为一滩无力的水迹。
哪里还有半分尊严可言?他肩膀佝偻着,脊梁骨一节一节突出来。一把骨头瘦骨嶙峋,塌缩成一个垮掉的人形,不停地抖动。
“林鹿,做了手术,你还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想开一点。起码,你还能够保住你的腿。”
“要是再不能跳舞,保不保得住腿又有什么区别?”
沙哑的嗓子,气若游丝的语句。满满都是绝望。林鹿两手抓在大腿上,将布料攥得死紧。
“医生,我今年还要去圣依丝的……晚半年,只要再给我半年时间好不好?我去了比赛,回来就做手术!就算截肢也可以!我可以不要腿的,真的,就让我再去一次圣依丝,那是我的梦想啊!”
“不要胡说八道!什么给你半年时间——这是生病,又不是我们医生能决定的!万一病程加快,会有生命危险的啊!林鹿,你看着挺懂事的,怎么这么任性?”
小医生气得脸通红,被主任一把拽住。
“好了,小程,别说了。病人的心情我们也要理解。”
说着,他又转向林鹿,
“这样吧,你留一个联系方式给我。你这种病很不常见,我也不敢保证什么,但一般来说半年时间不至于发展到截肢。当然,前提是你好好保护身体,不要去刺激病灶区——过冷、过热,不良刺激,尤其是撞击和伤害,都不行。尤其你还想练舞,本身就对病灶施加压力,所以更不能勉强。做到这些,再坚持按时复查,随时问诊,你也可以尝试一下能不能坚持到半年后的比赛。”
“真的可以吗?”
林鹿抬起头。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睁大了,绝望中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
“医生,我真的可以去圣依丝吗?”
“你别这样看着我。这事情不是我定,而是你定。你保护关节保护得好,按时来复诊,就有这个可能。不然……”
“我一定听话!好好保护关节!医生,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舞台……”
“我知道。我也是帝国大学毕业生。医学系,比你们大概早了个五年,你入学的那年我正好毕业。”
主任医生冲着林鹿淡淡笑了笑。
“离校前,看的最后一场演出就是你们的入学表演。恰好和今晚那场是同一个剧目。当初,我看着你们,心里真羡慕。因为那是我在深爱的母校停留的最后一天,却是你们新生活的开始。今天,你在舞台上一亮相我就认出你来了。这都七八年了吧,你跳的还是那么好。”
说着,主任医生重新戴上了金丝眼镜。
“林鹿,是吧?我是个学医的,天天埋头治病救人,也没什么机会看演艺新闻。你这么优秀,应该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青年舞蹈家了吧?”author_say林鹿面临第一次灵魂拷问:要腿还是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