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南絮一直躲在草堆的后面。
他听见了曹煜石与宴津的对话,听见了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亦听见了宴津言辞中的狠戾……
曹煜石会死,宴津不会放他活路的,但宴南絮没有动作、没有出声,直到那些人的脚步声渐渐远离。
宴南絮似乎表现的很冷静,他沉默的等待着四周安全下来,然后费力的站起身,胸口的疼痛感依旧强烈,他只能尽力平缓呼吸,扶着墙缓缓走出院子。
可刚走了几步,宴南絮的手开始止不住的发抖,最后终于忍不住,所有被压抑的情绪翻涌而出,宴南絮跪倒在地上,拼命咳嗽起来!
他想救曹煜石,他真的想救曹煜石!但是不行,从曹煜石主动被宴津他们发现开始就没有办法了!
宴南絮知道就算站出来自首宴津也不会放过曹煜石的,就像他不放过自己弟弟一样……没有意义,暴露的话就是两个人都死!
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宴南絮感觉胸口疼的几乎要喘不上气,最后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血吐出来后胸口的疼痛减弱了些,可随之而来的是意识的昏沉,眼中周遭的事物都开始模糊。
但现在不能昏睡。宴津气急,带着人走的匆忙,待他回过神来很可能再派人来搜索此处,还有城门,城门此时监管最为松懈,这个时候走会是最佳时机……
宴南絮强打精神,勉力站起身,朝出口走去。
忽然有一阵细微轻巧的脚步声响起,宴南絮吓了一跳,还好那人很快出声喊道:“世子殿下。”
一个童仆跑到宴南絮跟前担忧的望向他,见他走起路来有些不稳,立即伸手去扶。
人走近了宴南絮才认出来,这是一开始计划中跟着曹煜石的童仆。
“世子殿下,那边守卫刚刚离开,暂时还没有填补上,我们快点离开吧。”
离开,对,无论如何要快点离开,去与三皇子汇合……要不然,要不然一切就白费了……
宴南絮此刻意识有点混沌,但完完全全认准了“离开”这个念头,全心全意朝这个念头前进,愣是凭这个本能忽视了身体的疼痛。
有了童仆的帮助,宴南絮走起来倒是方便了些,骚乱刚过的城门依旧十分拥挤,不小心刚刚被挤出去的人要回来,里面的一些人又要出去,更别提还有士兵列队而出。
城门看守的人一个头两个大,干脆躲懒,私下商议放半个时辰直接让百姓出入,半个时辰之后再接着一个个检查,只要没人告上去,这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此举获得了所有守卫的一致认同,半个时辰,城门开放,自由出入。
童仆扶着宴南絮随着人群出城,他们这样子看着就像小孩拖着一个病秧子,病秧子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路人只觉得有点晦气,倒是没谁觉得奇怪。
战战兢兢的总算出了京城,童仆立刻领着宴南絮来到了之前就布置好的地点,那里停着一辆空马车,童仆扶着宴南絮上了马车,自己赶紧驾车飞驰而去。
马不停蹄赶了一下午,终于在日落之前他们赶到了与三皇子约定汇合的别院。
童仆看着来迎接的宴泽和沈林夕,不自觉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兴奋的去喊坐在马车里面的宴南絮:“世子殿下!我们到了!”
宴南絮似乎一直在闭目养神,听见这话后缓缓睁开眼睛,但眼神并无聚焦,脸色也苍白。然而童仆满心皆是庆幸自己回来了,没太注意这些,扶着宴南絮慢慢下了马车。
“哎?世子殿下怎么就你们两个?曹大人呢?”沈林夕扫了一眼没看见人,顺口问道。
一时间没有人回答沈林夕的话,童仆深深低下头不语,然而沈林夕察言观色能力不太行,还想接着追问,但被宴泽抢先拦下。
宴泽看着宴南絮微微皱眉,询问道:“世子,你还好吗?”
宴南絮恍惚这时才回了神,抬眼看向宴泽,缓缓道:“三殿下啊,看来已经离开京城了……”
话没说完,宴南絮闷哼一声,嘴边忽然溢出大量鲜血,身子也摇摇晃晃的要站不稳,旁边的童仆下意识要去扶他,可还没能碰到衣袖,眼前人不再是站不稳了,而是直接栽倒了下去,顷刻间不省人事!
童仆看着宴南絮身上的鲜血六神无主,宴泽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喊道:“大夫,快去找大夫!”
有段时间宴南絮夜里总是多梦,梦到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场景或是熟悉的人,不过这一回昏迷他没有做梦,什么梦都没有。
就是感觉魂魄摆脱肉体虚无缥缈的游离了一会儿,然后又强制回到了现实。
入眼依旧是一片模糊,鼻间隐隐能闻到浓烈的药香。
宴南絮尝试动了动身体,一道声音立即从旁边传来:“世子醒了也不要乱动,多休养一会儿吧。”
“过多久了?”宴南絮的声音很虚弱,不过同样很平静。
“世子不必担心,才几个时辰罢了。”
宴泽知道宴南絮有中毒,不过具体是什么样的毒?有什么具体的后果?这些宴泽都不知道。
刚刚大夫前来为昏迷的宴南絮诊治,立即开了几副药方,并当场针灸治疗。
那大夫表示这毒世上罕见,毒性异常强大却又属于****,附着骨髓,一旦中毒之人心绪不宁便会带动毒性翻涌,侵蚀五脏六腑──实在是个折磨人又无解的毒药。
同时大夫说毒性应该是早早就被激发了,只是宴南絮一路上强行靠意志压制住爆发,这才撑到了回来,不然如果在路上就爆发了,恐怕送到这边来的就只是一具尸体了……
宴泽倒是没想到这毒有如此恐怖。
而此时中毒之人还在对自己谦声道:“实在是烦扰三殿下了。”
“不必,谈不上烦扰。”
一时无言。
忽然宴泽叹了口气,安慰道:“曹大人的事,我知道了,世子还请节哀顺变。”
宴南絮并没有立即回话,宴泽继续道:“既然是曹大人自己认准的事,那我相信他一定不会后悔,比如……他当初连着几天给我吃闭门羹,之前我私下问他如果重来他会如何选择?曹大人不假思索的说还是会把我关外面……”
说到这儿宴泽倒是笑了起来,摇摇头道:“所以说,曹大人一身刚毅,他绝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
无论是断绝结党,在朝堂被孤立;还是救下宴南絮,或者是以命换命的掩护……
“……我知。”宴南絮的声音很轻,像是有点累了。
“那我便不打扰世子休息了,告辞。”
然而宴泽走到门口时似乎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转身问道:“世子,我们接下来的行动还按照原计划进行吗?”
“自然。”宴南絮回复的很快。
宴泽知其决心,没再说什么,简短回了一句“好“,便离开了房间。
宴泽悄悄问过大夫,宴南絮这样的情况,到底还能撑多久?
涉及生死之事大夫不敢多言,眉头紧锁了半天,给出了一个结果──最多不超过一年。
一年,不过春夏秋冬,一次四季轮转罢了。
而且哪怕这个“一年”都是以接下来多加调养为基础的,如果再按照原计划进行……宴南絮怕是都没有一年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宴泽不感觉自己有能力劝阻宴南絮,何况,更没有理由去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