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阿瑟没有想到,来自于他反感的那些人的报复竟然可以来得这么快,他从自由女神的冠冕上跌落的时候,看到的是一轮前所未有的巨大明月,他的身体就像是被什么托着,但他知道这是错觉,自由女神的雕像加上底座大约有三百尺,坠落的时间可能只要几秒钟,他仿佛听见了人们的惊呼声,甚至为自己在明天的报纸头条上撰写好了新闻标题——《惊骇!总统先生竟然因为工程事故而丧命于自由女神像脚下!》
只要别是《惊骇,总统先生竟然死在了一位地位崇高的女性裙下!》就好……
他这么想着,等待着最后的剧痛与黑暗到来,是的,剧痛随即到来,从他的手臂到半个身体,而后是他的膝盖,他可以听到自己的骨头折断的声音……他的身体在月光中晃动着,晃动着,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被人抓住了,总统先生吃力地往上看去,看到的是一只抓着他的手——他知道自己至少有三百磅,而那只手却如同钢铁的镣铐那样可信——他的视线继续往上,看到了一具颀长结实的身躯,还有挂在断裂的铁框边缘的手。
让我们回到几分钟前。
在晚宴结束之后,应费城市长的邀请,总统先生和一些人——主要都是各个家族的重要成员,因为自由女神像虽然一开始就设置了电梯,但那个巨大的头颅上戴着的冠冕观景厅,只能容纳数十人而已,等他们继续往上,从女神的手臂一路攀爬到火炬基座,就只剩下了十二个人的名额,要让这么多人一起上去当然不可能,所以就只有总统先生,市长和几个分量最重的贵宾,不得不说,从这样的高度往外看去,在月光下波光潋滟的海面美的令人叹息,就连白昼时候会显得脏乱的码头也在黑暗中如同温柔的山脉,海风带走了所有的嘈杂声,这里仿佛与世间隔,让人忘记所有的忧愁。
可惜的是,只有忧愁,对于另一些人来说,歹毒的念头就算是用刀子撬也撬不开,总统先生也很惊讶他们竟然会在这种时候,这个地点……他倚靠的栏杆突然断裂,他被一股怪异的力量抛起,虽然不大,但足以让他失去平衡。
就在他回忆起这一切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在缓慢地向上移动,他看到有两个绅士脱下了身上的大衣,把它们系在一起抛下来,也有人在帮助那个勇敢的年轻人,经过好一番令人心惊胆战的援救后,总统先生和那个年轻的先生都被拉上来了——总统先生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就被簇拥着下了火炬台,之后又迅速地离开了女神像,坐在马车里,总统先生转头看向后方,女神像在黑夜中更是辉煌耀眼,火把就像是真正在燃烧着那样,完全取代了原先的灯塔的作用,她的身躯更是被上千只灯照耀着,任何人来到这里,都会惊叹于这样的奇迹,就像是古代的人们经过罗德岛的时候,膜拜阿波罗的圣像一般。
总统先生回去之后,医生为他检查了身体,可以说,这位可敬的先生有着不亚于军人的体魄与心脏,他喝了一杯白兰地作为安慰剂,倒下就睡,第二天,他就见了前来致歉的市长,“詹姆斯,”他说:“这和你没关系,还有,和工程也没什么关系,我知道。”
这样的事故简直可以说是一桩丑闻,尤其是对承揽着这桩工程的梅隆家族,詹姆斯.伯根一手压住了费城的几大报纸的记者(幸而因为名额有限,昨晚只有寥寥几位记者被允许跟随),一早就来拜望总统先生,就是为了……怎么说呢,他现在和梅隆家族已经可以说是密不可分,梅隆家族要借助费城的再一次崛起而奠定除了匹兹堡之外的第二领地,而他也需要依仗梅隆家族将自己推上最高的位置,若是这件事情被认定是工程上的意外,那么梅隆家族在钢铁与工程方面只怕很难得到更大的的发展。
阿瑟总统倒是猜到了他的来意,不过他之所以遇到这样的事情就是因为他的为人过于正直,所以他只是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有这样的态度,伯根市长就可以将真正的证据拿出来了——一截明显被锯断了而后被虚焊在一起的栏杆,因为总统先生必然会被安排到视野最佳的位置,所以他会站在什么地方倒不难猜。
“令我惊讶的是,”阿瑟总统说:“他们甚至不愿意为我雇佣一个杀手。”他佯装生气地说:“难道我还不值五百美元或是一个党内职位吗?”他是在说一个不那么好笑的笑话,因为刺杀了他的前任的刺客,被拘捕之后,就坦承,他以为刺杀了加菲尔德总统,那些反对总统的共和党内部人士会给他五百美元,或是一个职位。
“也许他们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詹姆斯.伯根想起来就有点后怕,虽然这位阿瑟总统和他的前任那样不讨人喜欢,但若是他在自由女神像坠亡,那么对梅隆家族,对费城,对他都会是一个莫大的打击,尤其是纽约市长,可以放声大笑了,他们虽然因为不久之前的丑闻和黑历史,失去了在自己的岛屿上立起女神像的资格,但费城的自由女神像从今往后,人们提起它就只会永远地将它与一桩丑陋的工程事故或是谋杀案联系在一起。
“好吧,我们谁也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他们还能追究谁?在阿瑟之前,已经有两位总统被刺杀,第一位还是声名赫赫,解放了黑人,打赢了南北战争的林肯,刺杀他的人是个失意的演员,刺杀他的原因只是想要出风头——谁信?但事情到了这里,显然没法继续追究下去——所有想要追究下去的人都会莫名其妙地死死于非命,刺杀加菲尔德的凶手也是一个失意的家伙,虽然身份从演员变成了律师,但同样的,任何线索都会在他身上戛然而止……轮到阿瑟身上,难道这十二个人中,凶手还会出来自首吗?
至少阿瑟总统被拽上来的时候,看到的都是一张张宽慰而欣喜的脸。
“那个救了我的孩子是谁?”阿瑟总统问道,虽然凶手无法追索,但至少可以感谢一下他的恩人。
“那个是梅隆家族的希利斯。”詹姆斯.伯根说,本来那天和他们一起登上观景台的应该是安德鲁.梅隆,但安德鲁.梅隆却让他带上了希利斯,而詹姆斯.伯根发自内心地说,也更喜欢希利斯,所以就没有拒绝,也幸好他这么做了,换了另外一个人,只怕没办法一手提起重达三百磅的总统先生——希利斯看似瘦削,但他的凶狠与强壮可是有整个斯库基尔河的暴徒用自己的身躯来证明的。
“梅隆。”阿瑟重复了一下这个姓氏,这个家族虽然也可以说是一头贪婪的巨兽,但必须说,它要比其他家族更具备一些理智和人性,“希利斯.梅隆先生怎么样了?”
“轻微的挫伤,还有一些淤青。”伯根市长说:“他的身体就像是铁打的,总统先生,不用太担心。”
“年轻可真是一件好事,不过就算是年轻人,也很难有这样的……简直就是一个赫拉克勒斯(大力神),”总统回味了一下被他抓住的那一瞬间:“”他现在在做什么?在家族公司里做事儿吗?”
“不,那样就太浪费他的天赋了,总统先生,他不但强壮,还很聪明,又有节制。”
“对一个年轻人来说,最后一样十分难得。”
“他现在是一个警司,负责斯库基尔河管区。”接下里,伯根市长就丝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地,好好地描述了一番,原先混乱而又复杂的斯库基尔河管区,是如何在和这个年轻警司的管理下,变得犹如河水一般静谧而又干净的,当然,他对河水下的厚重淤泥是绝对不会提及的。
“听起来真好啊,”总统先生感叹般地说道:“那么请让他来吧,市长先生,我要亲自好好地看一看他,对他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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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统的感谢来的很快,而且诚意十足——原先希利斯预定要在第二年才能进入陆军军官学校,结果这一年的秋天,他就换上了有着三排铜扣的灰色军服,成为了一个军校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