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条长长的人龙排在了破观前,这座山上孤零零的观宇,沉寂多年后,终于恢复了生机。
不少人双手合十,喃喃自语。
“保佑保佑,请雪玉仙子显显灵,让我见老头子一面吧。”
“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在外地,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听说雪玉仙子很灵,就来添点香火钱。”
萧子言住在破观的后院,后院树叶飘零,枯黄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无人清扫。
生活用具还算齐全,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院子寂静得很,却不只萧子言一个人住,真正的主人住在最里头的房间里,除了吃喝,很少能见到人影。
“文曲星的观,成了鬼怪做法的地方,实属无奈,弟子知其无害,僭越一回了。”
老道士对着东南方深深一拜。
此观名上云观,二十多年前曾名震湖州府,科举之士,多来此参拜,保个心安。
“师父,若您得知师兄会为一妖女乱了性情,败了上云观,可还愿把门主之位传给他?凡性子变通者得人重用,沉稳如钟者不堪大任?可终剩我这迂腐一人空守啊……”
老道士闭了闭眼睛,好在他有徒儿道衡,也不算断了传承。
往日里,没有梦可入的白天,雪玉都去大人那里了,没有寄身之处的鬼,可是要被鬼差摄了去。
如今她忙了起来,有入不完的梦,便成天待在这里。
一个个有所求的人,去正殿上了香,随处找了块地方躺下,或是找棵树挨着,就入了梦。
有人甜笑,有人流泪,人生百态,各不相同。
最初是十人进去,后边的直到有人出来,才能进去,做一场梦至少要半个时辰,山门外的人却不知疲惫的守着,等着。
一位年轻的妇人是第一轮的人了,三个时辰还迟迟不见出去,先出来的丫鬟急出了眼泪,只是场面太过宏大,严肃,并不敢乱闯。
雪玉叹了口气,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可叹啊。
妇人躺在巨大枯木旁的长石凳上,一会哭一会笑的,定是梦见了她最在意的人。
“洲儿,别走,娘舍不得你,你这么小……”
四岁的男童笑了笑,小酒窝特别可爱,“娘,我想回去睡觉了,我今天陪了你一天,还没睡午觉呢。”
“还有沈南风,沈南风会照顾好娘亲哦~”
沈西洲哒哒跑了。
美妇人睁开了眼睛,是啊,人死不能复生,今天洲儿陪她做了好多事情,剪窗花,选绣样,擦棋盘……
他以前哪里这么安分过,果然是美梦一场啊。
心里知道是梦,她还是竭力表现得平常,怕沈西洲那坏小子在下边不安生。
梦突然结束了,雪玉有些愕然,这次没有受她控制。
老道士勾了勾嘴角,心非木石岂无感,这小孩儿见了亲人一面,怕是走得安心些。
“夫人,没事吧!”妇人刚出现在视野,丫鬟倚着山门就喊上了。
排队的男子冷冷瞥她一眼,这人满脸横肉,一脸凶煞,却把这观当成了神圣之地,不容他人亵渎。
丫鬟紧紧捂住了嘴,向上云观的方向鞠了三躬,小心搀扶夫人走了。
见到娘亲回来,六岁的沈南风小大人似的叹气。
“娘亲,能操控梦境的,莫不是仙子?这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南风,我见到了,我见到你弟弟了。”沈夫人抹了抹眼泪,把沈西洲时常戴的平安符握在手上,仔细描摹。
沈南风表情很不平静,语气急切:“真的能见到沈西洲?”
提了提衣摆就往外跑,他也要去见沈西洲。
沈大爷正好进来,拦住了儿子,又搂了妻子安慰。
直到沈夫人说了那个梦,丫鬟又描补了今天的情形,沈大爷也想去拜雪玉仙子了。
好不容易才把父子俩劝了下来,上云观的队伍排了几百上千人,现在去又有什么用,不如明儿凌晨,趁人少再去。
沈南风一晚上没有睡着,摸着和沈西洲一模一样的平安符,不语。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莫不是他抢去的太多,才导致弟弟病弱,早亡,没有了西洲,他这南风能吹到哪去。
接生的婆子都说了,双胎是从肚子里就开始争了,赢的那个足足大上一圈。
今夜没有月光,帐子里黑黑的一片,什么影子都瞧不到。
想到沈西洲因为害怕竹影,非要来和他睡,沈南风的眼睛湿润了。
第二天一家人起得比鸡早,拿上下人们准备的早食、毯子,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上云观前已经站了一条长长的黑影子,家境殷实的人家有毯子裹着,一些穷人只能穿着薄衣,冷得哆嗦。
家里的被子盖的就不是一个人,拿来了,家里人就要挨冻,有两三件单衣上身就不错了。
到底比天明时少了不少人,沈家人站到了队伍后面。没什么存在感的车夫也讨好笑笑,排在主子们后面,上云观所有人都能来,不分贵贱。
雪玉正在为萧子言研磨,早说过他了,夜晚是用来休息的,不许他熬那么晚。
可萧子言想看到她,比入梦真实的她。雪玉总有离开的那一天,每一次见面萧子言都很是珍惜。
两人不免说起了黄鼠狼精的事情,萧子言眼皮耸拉,说着说着,好好的雪玉画成了尖嘴猴腮的黄鼠狼精。
雪玉气得不行,大力推开门就要走。
“本以为是在商讨对付那个黄鼠狼精,没想到你竟是对她动了心,以后我断不会再烦你。”
萧子言毛笔掉到纸上,猛然惊醒。
老道士正在屋顶摆罗盘,听见两人口中的黄鼠狼精,起了好奇心,几个跳跃,到了雪玉面前,问起了这事。
雪玉和萧子言对视一眼,一个拍头,一个跺脚。
现成的降妖道士在这里啊,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说到黄鼠狼精冒充仙婆骗钱,害得赵家村人都魔怔了,老道士眉头深深皱起。
“那精怪与季姑娘比起来如何?莫不是很棘手……”
雪玉:“她比我还略有不如,我的鬼打墙她都破不了,只是我们没有除妖的能力,不能奈何她。”
老道士笑了笑,“可惜道衡不在,这等妖怪正好可以给他历练历练。”
萧子言脑海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敢问道衡小师傅可是左脸有一颗小痣,比我略矮些……”
老道士欢快道:“正是我徒儿,你见过他就是与我老道有缘啊。”
看来老道士很疼他徒弟,刚刚对他们还没有这么热情呢。
他连谢小莲都打不过,这只黄鼠狼精怎么会收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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