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曹烦剧,邦国务难,岂只此三事而已?射雉之乐,久不闻矣......为臣不易,为君亦难。卿族百世之规,高门千家之法,亦非天子所能强预。且犯国法者,如何能恕?此人或有奇略,然未必堪事,能窥机形大势,或纯出偶然?亦或确有实学?当需明辨。夸夸之辈易遇,经务之干难得。学士千员,不如国士一位。经学万卷,不如经国一策,慎察之,慎察之......”
东厢月,一天风露。
庾易对着信纸,手指轻敲着一卷新书,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尚书答问”四个字,轻轻地叹了口气。
五月五,端午。
古以五月五为“恶月恶日”,要采草药以除毒气,《大戴礼记》记云“蓄兰为沐浴”,就是要采兰草洗浴辟邪,所以,端午当时又叫“浴兰节”。
天还没放亮,小阿五便起了床。先整理王扬的书案,把毛笔细细涮了,一一摆好,又将墨砚中的余墨倒掉,用软毛刷清洗干净。再为王扬准备好洗漱和沐浴用具。接着烧一壶茶水,水一开,准时叫醒王扬。
然后一大一小便按照陈青珊的教法,站起桩来。
站桩不是电视剧里一动不动的扎马步,陈青珊管这叫“站死桩”,不仅功少,还容易伤筋骨。
她让两人站的是“活桩”,有三个基本式,分别着重锻炼腰力、腿力、臂力。站的过程中要静中有动,缓中用力,此法最是耗人力气,称为“练体”。练体之外,还要“练息”,要按陈青珊教的方法调整呼吸,让气息绵长深远,急而不促,累而不乱。
这么一站桩,差距便显了出来。小阿五最多能站半个时辰,王扬则因为平日里一直坚持波比跳等有氧、无氧锻炼,耐力增加,站的时间是阿五的一倍。
虽然站赢阿五没什么光彩可言,不过也不能小瞧阿五。小阿五住进王扬家后,营养跟了上来,再加上从小劳务,练武起步又早于王扬,状态说不定好过王扬刚穿越之时。如果不是王扬持之以恒地锻炼,还真不一定能站过阿五。
不过王扬现在站桩也没入门,按照陈青珊的说法,站桩什么时候能站到“轻松之中用劲”,那就算站入门了。
小阿五站完桩,为宅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准备了五彩绳,当时也叫“长命缕”,据说戴上后可以预防病瘟,连新来的两个杂役和门房都各送了一条。
按王扬的性格,今天是阿五的生日,应该庆祝一番的。只是当时社会尚未出现“过生日”的习俗(“过寿”这回事也没有),其实就算有,阿五恐怕也不愿意过自己这个晦气生日。所以王扬只是送了阿五一套笔墨,说是为她入学做的准备,权当生日礼物。小阿五一听入学便觉头大,赶紧跑进厨房帮忙准备早饭。
当陈青珊拎着刚刚采回的艾草走回内院,发现王扬已经换好白练衣,神清气爽地站在院中。
“今天还打?”陈青珊有些惊愕。
“打啊。今天有什么特殊的?”
“日至端午,邪气侵骨。你不怕害病?”
王扬一笑,摆开拳架:“我又不信这些。来来来,这回你不必再留手,真真正正地拿出三分的实力!我已经想出怎么破你的揉身掌了!”
“你确定?”陈青珊微微偏头,眼中有小觑之意。
“当然!练了这久,三分实力我还对付不了?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练过拳击,这是一种你不知道拳术,改天我可以教你。滑步你懂不?”
陈青珊摇摇头,身体一转,发丝飞扬,手臂瞬间绷直如鞭
王扬滑步而动,白衣飘荡!双拳一提,脚步如——
ko。
绿卷新荷,薰风池阁。
庾家的端午小宴就设在自家园中的荷池边。桌案上各色小菜点心已经摆好,菖花酿酒,菰叶包粽,上次参加清谈的几人都已入座,唯有王扬一人缺席。席间说起颜幼成要回建康和庾于陵十月入国子学的事,颜幼成提议等几人到建康时可以再聚。
此时微风徐来,芙蕖绽露,莲叶田田而动,风吹袅袅生香,一派怡人景象。
柳憕见王扬果然没到,心情甚好,临风举杯:“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今日于此处设席,真是应景极了!这第一杯酒,我们同敬屈子吧!”
颜幼成端起酒盅,庾易、谢星涵、庾于陵三人却端坐不动。
庾黔娄手指虚扶酒杯,看了看父亲,又把手收回。
柳憕微笑,明知故问道:“各位何不举杯?”
庾于陵皱眉:“柳公子,坐席不满,宾客未齐,还是等一等吧。”
“席未满,客未齐?”柳憕故作环视,然后恍然道:“哦,你是说王扬吧。他......不会来了。”
柳憕笑得神秘莫测。
座中几人都看向柳憕。
庾于陵、庾黔娄眼神惊疑。谢星涵目光审视,唯有庾易神情不变。
颜幼成则心中猜到柳憕这是收服了王扬,然后特意不让王扬到场,显示他已经凌驾于王扬之上。一来挽回上次清谈和赌诗的耻辱,二来让谢星涵看看,她所看重的人,现在不过为自己驱使。
“不可能。王兄之前答应会来的。再说即便王兄有事不来,又怎么会跟你说?”庾于陵不信。
柳憕淡淡而笑:“子介你有所不知呀,我深赏王扬之才,已经招他拜入我父亲门下,现在是我柳家门生!”
“什么!你说真的?”庾于陵大惊失色,庾黔娄也吃了一惊,看向父亲,见庾易神色微动。谢星涵眸中亦现异色。
柳憕傲然道:“我河东柳憕的话,难道做不得准?”
庾于陵本待不信,可转念一想,此事亦非不可能。王兄虽有高贵血统,又有绝世才华,可惜家世不显,缺乏助力。如能拜在柳国公门下,也算得其所焉。只是柳憕此人讨厌。
柳憕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只觉畅快,站起向庾易作揖道:
“庾先生,王扬今日有事,不能赴约。我代他向先生致歉。”
庾于陵虽知王扬拜入柳家门下对前途有益,但听到柳憕说什么“代王扬致歉”的话便觉刺耳。
庾易微微点头,口中道:“这样啊。”语气似乎是陈述又像是疑问。
“是这样。先生不如撤去王扬坐席,来日我定让王扬登门,亲自向先生赔罪!”
庾易看向庾黔娄。
庾黔娄:???
父亲这是让我说话?
不对,让我去核实?
还是让我撤坐席?
父亲大人我真没懂啊,请明示!
“不必撤座,王扬必到。”
谢星涵的声音响起,平静中蕴含着某种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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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宋代学人赵彦卫《云麓漫钞》云:“魏晋以前,不为生日。”这说得对但不确切,给人一种感觉好像魏晋之后就过生日一样。但其实直到南朝末期才出现庆祝生日的习俗。不过从魏晋开始时或有因皇子、皇孙诞日而大赦的做法,但也仅限于皇家偶尔为之。
此外,即便民间开始庆祝生日,但从秦朝开始一直到清朝,官方户籍都不记出生日月,只记录年份。这是从户籍制度层面而言,与史书和皇家记录是两个概念。对这个问题感兴趣的同学可参侯旭东《秦汉六朝的生日记忆与生日称庆》。
2菰叶即茭白叶,当时包粽都用此叶。《北堂书钞·岁时部三》引《风土记》云:“仲夏端午,谓五月五日也。俗重是日,与夏至同。先节一日,以菰叶裹黏米、粟、枣,以灰汁煮令熟。”
3《南齐书·武十七王传》:“世祖好射雉.......先是六年,左卫、殿中将军邯郸超上书谏射雉,世祖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