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8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阁老不知怎的，今天发这样大的脾气。”
傍晚时分，两个身穿红袍的官员自午门而出，远远的望，城墙高大而人影显得很小，因而听不清在说什么，但看动作还是有几分激烈的。
张璁摊着手说道：“阁老再怎么样还是内阁首揆。圣意若是不能理解，向皇上禀明，这还是可以的吧？”
齐承遂眼底抹过一丝奇怪的神色。
他与杨一清的关系世人皆知，张璁竟在他的面前讲这样的话，按下一丝疑虑之后，他提到另外一桩事，“浙江巡抚王琼要远赴陕西，你知道么？”
“听人说过。”
“八九不离十了。”
“那福建巡抚丰熙北上山西，你知道么？”
张璁眨巴了两下眼睛，“那又怎得了？”
“王琼此人不为王鏊所喜，就是阁老也不喜欢他，于是他便转投王炳，以他为京中靠山。那个丰熙则是王济之的左右手，换句话说，北边山西、陕西两地往后有什么关键的事，不是阁老出面，而是要那两人出面了。”
张璁只是担心，皇帝这一手动王廷相……不是随意而为之，而仅是针对杨一清的开始。
王琼还带了浙江布政使叶书安一同拜访。
他本想说什么，但看向王琼时，后者朝他微微摇头。
“那既然如此，爹何必又再见这个王德华？”
浙江还是自己人的，那他王琼财路就断不了。
王炳继续闻着茶香，慢悠悠的说：“老夫知道你舍不得，不过浙江的事，你不该再记挂了。”
“应对什么？”
“阁老，提醒的是。”王琼有些难受。
王炳叹气，他这个儿子是没什么天赋了，官场上特别需要敏感度，对政治的敏感度。
三月五日，皇帝分别去了陕西、福建两个会场，至傍晚时，宫里递出圣旨，并由吏部尚书梁储并司礼监掌印太监亲自传旨。
“你是想说王廷相调离陕西，王济之的人也到了山西，咱们机会来了是吧？”
这几年大明出口了不少茶叶，到京里进贡的也不少，阁老的府上所用的更是最上乘的、只取清晨沾着露水的那一片。
最直接而普遍的猜测，便是皇帝要扶起后面的王鏊、王炳两人，是不是意味着天子对杨一清有所不满？
这样的话，跳船可得及时。
简单的说，皇帝也在用臣子的人脉。
如果他王琼以王炳为靠山，自然就希望这个靠山更强大。
三月七日晚，最后关门会议的前一天晚上。
这个晚上，王琼一无所获。他只感觉这京师的官场好像完全变了个样，变得他一点儿都不熟悉。
但王炳不以为然，他开始频频摇头，“如果陛下调开王廷相是要拆杨应宁的台，那么调你离开浙江是为了什么？”
三月六日，卸任的王廷相和王璟两人也分别有了新职，王廷相巡抚四川、王璟巡抚顺天。
“王阁老所言极是，正因如此，阁老才该更重视浙江才对。”
京里各类传言满天飞，倒是连着两日终于开始证实其中一部分，而且和先前传得几乎都差不多。
其中心思不言自明。
不过王炳却什么都不敢答应，“可不要看陛下着重于北边，以为南边不重要，实际上浙江关乎到平海伯和每年几百万两的海贸银子，想必浙江巡抚归谁，圣意已经定了。”
若是旁人，他都懒得讲，但自家儿子说一点是一点，以后没有大的成就至少可以保命。
王琼心中一震。
“大司马，所言极是！”张璁落后一个身位，拱手言道。
“额……他不是刚刚转了陕西巡抚么？这是陛下委以重任的表现，何谈找死？”
王炳心说难怪王鏊不喜欢这个老小子，权力欲比他们这些当阁臣的还重，人都到陕西了，还挂念浙江干什么？
王琼察言观色，像是注意到什么，马上说：“下官这也是为了王阁老考虑。”
王炳抿上一口便觉得有一起清香流连于齿间。
王炳表情不变，“王廷相离开陕西为什么要我应对？”
局势不清，只能战战兢兢，官场之上从来都是如此。
不过他这份心思，骗骗其他人还可以，但骗不到王炳。
所谓老狐狸便是如此，他这话讲得张璁心中的气焰顿时消了不少。
不过现在还不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候，毕竟这几人只是平调而已。
皇帝派他巡视边镇，这个事情可没那么好干，上边儿天子不好随意糊弄，下边儿兵痞也不是任你欺负。
“那你怎么看？”
王廷相还十分年轻，他才三十七岁，入京还是太早了，所以要他南下四川，继续牧守一方。
说是当朝阁老更重视他，实际上，他这个‘巡屯御史’要想当得舒服，又岂能少了内阁首揆的助力？
按照前几日的情况，明天会议之后，天子一定会将剩余的人调动到位。
这个并不难猜，齐承遂也知道。
比如他出使宁夏，天子应该就是故意将他推到杨、齐二人帐下，同时利用王廷相和杨一清的关系，让王廷相全力协助他。
而且还说的好听了些，他在浙江能有个屁事，关键是浙江的银子。
实际上背后的根本原因很简单，因为皇帝过于强势，不管他求谁，都护不住他。
“那不就是了，王廷相再任陕西巡抚已是为了局势不得不为之举。物极必反，仅此而已。为什么都把杨应宁当做那般蠢笨之人，这么容易就得罪了陛下而招致变故？”
“有个屁的道理。”王炳直接爆粗口，一到家他便开始这样，“杨应宁出身西北，当过陕西巡抚，力推兴复马政，后来总督三边，他这几十年官宦生涯一大半都在西北，天子动手解构他在西北的影响力是必然的事情，区别只在于时间而已。这算哪门子变？我再问你，王廷相能任陕西巡抚是为什么，你还记得？”
而明天的会，除了大都督，就只有内阁的四个人才说得上话。
“孩儿以为，王德华封疆重臣，他既有此心，咱们不妨结个善缘。况且，他说的王廷相之变，确实有几分道理。”
张璁也只看到一个趋势。
但不管如何，这番人员调动对张璁是个好消息，因为杨一清为了不在清理军屯之中被‘边缘化’，那就只能更加依靠他。
他这儿子怔怔的，不过记忆力好似还行，“陕西恰逢泾阳、咸宁有百姓造反。”
至于要说为什么皇帝要这样做，各人有各人的猜测。
齐承遂不敢说，他看不明白。
如果这一个逻辑成立，那现在就是反过来了，王廷相出走以后，杨一清在西北便说不上什么话了。
可山西、陕西肯定涉及到清屯之事，不提大权独揽，作为首揆要代替皇帝摆平那里的事，说不上话怎么能行？
王炳一直低头在书写，“兴致不高？找死没有找到门路，不甘心吗？”
王琼想了想，便问道：“浙江的事便不提。阁老欲如何应对？”
这话张璁是理解的，天子似乎也会运用这种‘人际关系’。
！！
边上的叶书安听得云里雾里，本来是给阁老想办法的，怎么一副脑袋都要掉的感觉。
王炳书房里走进来个年轻人，二十多岁模样，刚刚开始蓄起胡须，人微微的有些胖，看着还有几分憨厚，倒一点儿不似他的父亲。
王璟替换的是顺天巡抚顾人仪，这个六十多的老臣名望重、地位高，接下来的两年局势更为激烈，顺天府需要这样一个镇得住场面的人。
所以说他们的府上人都不少。
他离开以后。
简单，却直指要心中要害。
内阁还是内阁，每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说着这话，这老家伙还轻轻拍了拍张璁的肩膀。
“爹，刚刚在外面撞见了德华公，他好像……兴致不是很高。”
“王廷相已离开陕西了。”
顾人仪略显年轻，早几年是用他的冲劲，好将京畿分田之事的尾巴扫清。现在，时移世易，自然就要调整。
这便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阁老明鉴。正是如此。”
也因此，齐承遂觉得张璁有些不老实，所以敢当他的面论阁老的长短，不过为了大局，他还仅是提醒，
“阁老与陛下相知多年，他这样提醒势必有其道理。况且你我二人本身也身负重任。蓟州的事我要给陛下一个交代。剩余八镇，秉用也要给一个交代啊。”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王炳根本就不看那个叶书安，“如果你不能想透这一点，老夫劝你趁早辞官致仕，也能保住你那颗头颅。”
调浙江巡抚王琼任陕西巡抚、福建巡抚丰熙任山西巡抚。
很多人都难眠。
他在京师左冲右撞，但似乎都求门无路。
“身在朝堂，这些事是不得不为。天子既有心要拆解杨一清，为父与王济之都得表现得配合。内阁之中，辅佐首揆是生存之道，威逼首揆也是生存之道。所以人人都说，行走于官场之上，就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明白吗？”
小胖子摇头，眼神很真挚。
王炳都叫他看愣了，一下子也没忍住自己的脾气，骂道：“滚回房读书！以后不要与此人走得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