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自家火锅生意蒸蒸日上,盛言楚便想着找两个手脚麻利的人在铺子里给他娘打下手。
程菊成亲后虽然还住在静绥城中,但盛言楚却不好意思再让新婚的程菊和柳家大郎分开,因而跟舅舅程有福商量了下,决定挑两个人来铺子。
程有福倒没有因为盛言楚不让程菊去铺子帮忙而生气,而是自告奋勇的出去找了两个打长工的人。
一男一女,都是本地的老百姓。男的十六岁,叫赵谱,因为生有六指而被族人嘲笑,故而远离家乡出来寻活赚银子养活自己,女人年纪比程春娘大几岁,姓木,因为生养的孩子太多,光丈夫一人做活根本就不够吃,不得已女人才出来挣银子养家。
盛言楚聘用之前先考究了两人的身世,好在两人都没撒谎且手脚麻利为人真诚,如此盛言楚才松口让两人来铺子帮忙,赵谱负责上菜切菜,王氏则在后厨帮忙烧火,一应的放料做汤的私密手艺还是他娘来做。
安顿了两人后,盛言楚去了一趟柳家的杂货铺。
程菊在铺子里忙的脚不沾地,看到盛言楚后,笑的擦擦汗,朝里边喊:“惠郎,楚哥儿来了——”
柳家大郎全名叫柳安惠,盛言楚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表姐家,当时笑的饭都喷出来了,表哥程以贵比他还没正形,上来就问柳家大郎和柳下惠是什么关系。
别看柳家大郎生的孔武有力,却是一个腼腆至极的小伙子,见媳妇娘家两个弟弟笑话他的名字,他分毫不生气,还跟着盛言楚一起傻乎乎的笑。
这不,柳安惠又操的老实人那种纯朴笑容从里间走了出来。
“楚哥儿,你咋有空来我这了?今天不去书院?”
盛言楚接过表姐沏的茶水,笑着道:“我这趟来是来找你和表姐的。”
柳安惠看似憨厚老实,实则心思十分的细腻,只听这一句话,柳安惠就将盛言楚此行的目的猜了个七七八八。
“可是为了你家锅子铺的事?”
程菊没成亲前一直在春娘锅子铺干活,做事谨慎勤恳,属实帮了程春娘很大的忙。
所以当程春娘得知儿子找了两个外人而辞退了侄女后,程春娘思来想去,觉得儿子还是去侄女那说清楚才好,别因为这点事让两家难堪。
其实盛言楚并非对程菊有意见,柳安惠手中有铺子,若表姐程菊见天的在他家忙活,新姐夫说不定会埋怨表姐不顾家。
何况这两人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为了他家的铺子而将小两口分开是人干的事?
但他找长工是真事,为了两家的和气,他觉得有必要跟小两口说一下,别因为这件事而让盛程两家有了嫌隙。
如果柳安惠没意见,他当然欢迎表姐继续在铺子里帮忙。
听完盛言楚的话后,柳安惠尴尬的挠挠头:“楚哥儿,不瞒你说,我和菊姐儿昨天还在谈这事呢,只是想着你学业忙不得空,所以才没说。”
盛言楚惊异的看了柳安惠一眼,难道舅舅家已经对他辞退表姐的事起了烦心?
就在盛言楚想歪的时候,程菊摸摸肚子笑道:“楚哥儿,你现在纵是想让我去帮姑姑怕也不成了……”
柳安惠双手小心翼翼的环住程菊的腰,幸福的像舔了甜腻腻的蜂蜜,盛言楚蹭的站起来,瞪圆了眼:表姐,你你你——”
你不是才成亲一个月吗!
程菊害羞的锤了下柳安惠,柳安惠放柔了动作,对盛言楚道:“此事还望楚哥儿别说出去,你表姐才怀上,若非这两日身子不爽,我还察觉不到呢,正巧那天铺子里来了一个游医上门买采药的小锄头,他只看了你表姐一眼,就断言说她怀了孩子。”
盛言楚学过医,立马搭上程菊的手脉,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的确是喜脉。
“恭喜菊表姐,恭喜表姐夫。”盛言楚合拢双手笑道,“我今日过来时还想着怎么跟菊表姐商量让表姐重回锅子铺的事,如今表姐身上有喜,只怕我这请求要落空了。”
程菊嗔笑:“其实没怀上我也去不成你家了,你瞧瞧——”
盛言楚顺着程菊的手环视一圈杂货铺,铺子进进出出的人不少,柳安惠此时正在招呼那些人。
柳家杂货铺选的位置非常的好,而且物美价廉,所以生意相当的好,正因为如此,程有福才对盛言楚辞退程菊的事没意见。
见程菊对辞退没意见,盛言楚心中的愧疚稍稍去了一些,临走前他瞒着小两口往抽屉里塞了五两银子,就当这两个月的感谢。
夜里,柳安惠对账时发现抽屉角落多出了五两银子,他立马喊来了程菊,程菊一琢磨便知这是盛言楚放的。
柳安惠觉得五两银子太多,非说要明天还给盛言楚,却被程菊拦住。
程菊将此事和程有福提了一嘴,顺便问这五两银子怎么还给盛言楚。
程有福直接将银子塞给程菊,笑道:“楚哥儿他一向都有主意,他既给了你,你就收着吧,那娃娃心思敏感,总以为咱们家的人会因为辞退你的事和他发生芥蒂。”
程菊恍然大悟,摆摆手噗嗤一乐,道:“嗐,我怎么可能会怨楚哥儿,要不是因为他,爹你能出四十两银子给我做嫁妆?没有楚哥儿,两个小弟能有机会去康家读书?咱们家呀,全靠楚哥儿扶持,说句不中听的话,我这辈子除了有爹娘,还有楚哥儿这个再生父母。”
程菊是嫁给柳家以后才知道其实她婆母一开始非常不喜欢她,若非丈夫的死缠烂打以及家中弟弟中了功名,尤其是小表弟盛言楚,一个秀才之名直接让她成了十里八乡的香饽饽。
程家父女的对话盛言楚不知情,不过每个月初一十五舅舅依旧准时的来静绥看望他娘,且每回来都带了一大堆吃不完的菜过来时,盛言楚心里不由松了口气,暗道舅舅一家人并没有怪他。
火锅铺子已经走上了正道,因柳家有进杂货的途径,盛言楚便跟柳安惠提出从柳家铺子里大量收购麻椒的买卖。
一听盛言楚需要很多麻椒,柳安惠大喜,趁着程菊的肚子尚小,柳安惠四处奔波,一个冬天不到就给盛言楚找了半车的麻椒。
静绥县虽是南方的天地,身后却直通京城北边的葳蕤山,所以冷风来的又快又猛,还没到十二月,空中就已经飘起了白花花的雪瓣。
书院要挨到过冬至以后才休年假,这天天还没亮,盛言楚正窝在暖和和的小公寓里睡觉,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盛小弟——”是夏修贤那王八羔子的声音。
盛言楚昨晚温书到凌晨,好不容易今早没早课,想着在床上多赖一会再起来跑步,天知道夏修贤是发了什么疯在门外叽里呱啦的喊他。
“盛小弟——”马明良也加入了呐喊队伍,贴着门边哈气边说:“你起来没?外边雪大如席,咱们去院子里玩雪吧?”
有起床气的盛言楚闭着眼翻出柜子里的棉夹,胡乱的套了件宽袍后,连棉鞋都没来得及换,直接穿着小公寓的毛绒兔头拖鞋开了屋舍的大门。
“盛——”夏修贤欢喜的将脸凑过来,却被眯着睡眼的盛言楚用力推开,刚喊了一个“盛”字,就被盛言楚无情的打断。
“什么雪大如席,我看你俩脸大如盆才对,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辰,现在——”
“在”字愣是见盛言楚生生给憋回去了,因为映入眼帘的并非乌漆嘛黑,而是白茫茫的一片。
几步远的屋檐瓦片上倒垂着一根根又粗又硬的冰溜子,漫天飞雪洋洋洒洒的往下飘落,将眼前的一切都裹上了银妆。
“觉得怎么样?还嫌弃我们大早上的喊你起床吗?”夏修贤拢起袖子笑的得意,“眼下别人还没起来,你瞧,外边一个脚印都没有。瑞雪兆丰年,我想着既有这么好的征兆,我该拉你一起观赏才好。”
盛言楚的睡意早已因为眼前如絮的大雪吹的一干二净,闻言一个劲的点头。
谁料下一息夏修贤和马明良就二话不说的架起盛言楚往弥天大雪中跑去。
乍然碰到冰凉凉的雪花,盛言楚冷得直打哆嗦,好在他跑的快,没有被两人的雪花炮砸中。
然而这次他失算了,才躲开夏修贤从右边扔过来的雪球,正得意的龇牙示威呢,马明良就从左边偷袭了过来。
他刚准备往树后边躲,不成想脚下的拖鞋陷进了雪坑里,他脚是扒出来了,但鞋子没有。
夏、马二人抓住机会逮着一时愣在那的盛言楚来了一个猛攻。
静绥好多年没下这么大的雪了,盛言楚记忆中的打雪仗还停留在上辈子的童年时期。
他拍了拍头发里的碎雪,弯下腰用力的将雪坑里的拖鞋拔了出来,也不管鞋里渗了雪水,蹬上后他立马滚起一个硕大的雪球便两人扔去。
拖鞋不跟脚,跑两步盛言楚就要停下来拔鞋,夏、马二人借此空隙使劲的糟蹋盛言楚,盛言楚差点就被两人砸成了雪人。
既然湿了鞋,盛言楚索性将鞋扔到一旁,光着脚跟两人在院中闹了起来。
雪玩久了其实一点都不冷,还会发热发烫,只不过这种感觉维持不了多久,这不,玩了一场打雪仗的盛言楚此时鼻子冻的红彤彤的。
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后,盛言楚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跟两人野了,趁着两人不注意,他快速的提着还没被发现的兔头绒毛拖鞋进了屋舍。
步入隆冬后,书院会给每间屋舍配一个长形的火桶,和后世用炭不一样,舍馆的火桶用的是柴火。
大清早闹了一回后,盛言楚感觉浑身筋骨都活跃了起来,一进屋,燃烧正旺的火桶里迸发出灼热的热量。
他将门拴上,然后将怀里湿漉漉的兔头绒毛拖鞋扔进了火桶,绒毛遇火后发出滋啦一声响。
不待火桶里的拖鞋烧尽,他又从小公寓里拿出一双一模一样的拖鞋。
不是他愿意浪费,主要是因为小公寓有复制功能,扔了一个还会出现一个,既然有金手指,他干嘛还要委屈自己?
只是有一点可惜,他上辈子放进小公寓的衣裳并不多,尤其是冬季衣裳,两件换洗的马甲和一件半高领打底衫,连个棉袄他都没准备。
马甲和打底衫他已经穿上了,然而还是抵抗不了静绥刺骨的冷风。
这边,等火桶里的拖鞋烧的差不多时他才起身。
就在刚才斋夫已经敲过梆子了,说今日雪势过大,所以书院决定提前给众书生放假,也就是说他们的年假提前了七八天。
各大屋舍里的书生听到消息后兴奋的跑出来,以为能在纷飞的雪地里玩个痛快,然而……
“这这这,”王永年指着院子里乱七八糟的脚印,气急败坏道:“谁这么缺德!”他还想就着白茫雪被吟诗几首,可现在的他哪里还有心情。
原本白雪覆盖的地方露出的全是深深浅浅的脚印,哪怕天上的雪下的再快也掩盖不了脚踩出来的咕隆。
王永年的吐槽瞬间将毒舌的夏修贤引了出来,夏修贤说话不留情,开口就骂王永年懒惰,若非睡懒觉又怎会错失观赏雪景的绝佳机会?
王永年也不是吃素的,两人站在廊下你一句我一句的吵了起来。
盛言楚则默默的呆在屋里收拾回家的东西。
其实他要带的东西都放进了小公寓,但还是要做做样子,所以他选了几本书放进书箱背好,确定没有落下东西后,他拿起角落里的竹伞打开房门。
就在他开门的那一瞬间,一股冷意席卷而来,他下意识的快速撑开伞,这才躲过了王永年故意投射过来的雪团。
“楚哥儿要回去了?”王永年嫌弃的对夏修贤摆手,意思是不玩打雪仗了。
盛言楚对王永年的印象不太好,闻言头微抬,淡淡道:“是要回去了。”除此再没旁的话。
夏修贤见王永年见色忘友,嘁的一声钻进屋,徒留盛言楚和王永年一左一右的站在走廊上。
王永年还是那副色眯眯的眼神,只不过这次目光中却带着几分古怪。
盛言楚斜斜举着伞以防廊外的飞雪打湿身上的小袄,微低下头快速的从王永年身边走过去。
王永年没有像上次那样追着盛言楚不放,而是站在原地皱着眉道:“最近我经常看到你跟马明良在一起——”
这一句说的极为好笑,用的语气不是询问,亦不是好奇,而是隐隐带着一丝怒气。
既然听到了盛言楚当然不能装傻,神色坦然的看向王永年,一字一顿道:“永年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永年面色沉沉,道:“马明良是小人,你不该与他来往,跟他交友迟早会吃亏,他最擅长的就是踩低捧高,满嘴奉承的脏东西根本就不值得你与他交好。”
一大段莫名其妙的说教喷了盛言楚满头的唾沫,他强忍着不适,委婉道:“永年兄,外边的雪越下越大,你还是早些回去吧。”意思是少管他的闲事。
马明良的为人是否有问题,他觉得王永年都没必要跟他这个半陌生的人说这些,说的越多越叫他觉得王永年心怀鬼胎。
王永年的确不怀好意,盛言楚看人的直觉一向很准。
说完这句话后,盛言楚赶紧打着伞往院外跑,王永年仍不死心的在后边追,可惜追不上。
一口气跑进小巷子后,盛言楚才敢松口气。
跑的有点快,后背都沁出了汗,他扯了扯小袄上的扣子,就这样敞着脖子进了小院。
程春娘戴着竹帽在院中扫雪,见盛言楚一身汗,忙道:“你这是刚玩了雪回来?”
这话刚落地,程春娘又道:“不是说冬至后才休年假吗?怎么今个就回来了?”
盛言楚笑着一把抱住看到他就摇尾巴摇的欢乐的盛小黑。
盛小黑已经半岁了,身段抽长不少,盛言楚双手抱起来都有点吃力。
“汪汪汪。”盛小黑兴奋的围着盛言楚叫嚷了好几声,一双蓝黑色眼睛咕噜咕噜的转。
盛言楚摸摸小黑光滑的脑袋,一人一狗往屋里走去。
进了屋,盛小黑就窝在盛言楚的脚下睡觉,盛言楚这才缓过气跟程春娘说起书院提前休假的事。
“这个姓王书生我好像听隔壁桂氏说起过。”程春娘低着头从锅灰里扒拉出两个红薯递给盛言楚。
红薯皮烤的软唧唧,轻轻一捏就能看到香喷喷的红薯囊,咬一口软弱香甜。
盛言楚边吃红薯边围坐在炉子边烤火。
程春娘清了清嗓子才道:“桂氏说那王姓书……咳,作风不太好。”
盛言楚猜到这一点了,静绥的书生多如牛毛,能在老百姓心里留下深刻印象的,身上或多或少有点八卦。
“楚儿,适才你说那王姓书生追着你跑,莫非他对你——”程春娘不敢再往下说,惊的捂住嘴惶恐的看着儿子。
盛言楚干笑两声:“娘,你别多想——”
这时门外木氏的声音响起:“程娘子,铺子里突然来了一大帮客人,你快过去看看吧。”
雪路不好走,这两天铺子里的食客明显少了好几成,早上铺子拢共才接待了四五桌客人,程春娘见铺子不忙,便交代木氏和赵谱看着铺子,她则抽空去绣坊扯了棉布回家做冬衣。
“来了!”程春娘打开格窗,对木氏喊,“我马上就过去。”
“我也去。”盛言楚拍拍手中的锅灰,换了身干活的旧棉衣,两人火速往铺子里赶去。
铺子里此刻坐满了人,这些人手足脸上全是深浅不一的皴裂,木氏端上来的热水他们都不嫌烫,直接往嘴里倒,喝了一碗后立马嚷嚷:“掌柜的,赶紧上菜哦,我们哥几个两天没吃东西了,一进城就奔着你这来了!”
“哎!立马来。”程春娘认出其中好几个是回头客,笑着应声。
见食客们饿的慌,盛言楚也赶紧加入到端菜烧火之中。
一帮汉子们险些将铺子里的存粮都吃了个干净,从几人对话中,盛言楚才了解到南北相联的葳蕤山竟然雪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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