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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1 / 1)

“你来干什么。”朝夕擦泪站起,贺迢亦起身挡在她之前,“殿下,我们……”

予光迎面便是一拳。

贺迢猝不及防,闷哼倒下。朝夕掩住口中惊呼,气极冲予光吼道,“你为何不由分说打人,蛮不讲理!”

鲜血从贺迢鼻中流出,她忙上前拿手帕去拭。贺迢忍痛接过手帕,替她向予光道,“公主并无任何逾矩。”

慌乱间朝夕瞧见予光的右手,伤口迸裂,鲜血漫出。

“你!”她咬住唇,将口边的话吞了回去,“又想被父皇罚出宫去不成。”

予光蛮横上前拉过她,朝夕来不及挣扎,便天旋地转,被他打横抱起,铁箍绳缚一般,直绞得人骨头都要碎了,动弹不得。

“要娶安盛,需正大光明。让淮国公去御前提亲,食邑三千为聘!”予光厉声道。

朝夕浑身的力气仿似都流走了,手脚冰冷得失去了知觉。

一路无语,予光走到飞快。月明星稀,朝夕靠在他怀中,只听见沉重急促的心跳声撞击着他的胸膛,似要冲破他的身体、将她击碎一般。

朝夕只觉从未有过的倦然,她分明未哭,却又不觉间眼泪濡湿了予光的前襟。

回到宫中,他将她放在榻上,朝夕翻转过身,面朝里去。

良久,予光站在那里,不进不退,大殿寂静无声。

“你还要我如何。”他喑哑开口,“能给的,我都给你。”

不知是问她,还是怪她。

想来,他亦是满怀惆怅,无可奈何罢。

“我不要食邑。以后我便求父皇在你的封地旁边,赐我一城,这辈子也就过了。你当好你的皇子,要和谁联姻便去,于你有益就好,无须管我。”朝夕把脸埋在枕里,闷声道,“天下的路有万千条,倘若最后真的只剩一条死路……便让他们连我也一起杀了。”

良久,身后都没有回应。

朝夕不禁从枕中转回头,未及看清予光的神色,他已匆匆转身离去。

转眼,就到了大都护返程的日子。

边疆防务是国之要务,大都护此去便是一年,其间时局瞬息万变,天子在奉安不可不预料万一。接连几日,启康帝都在勤政殿与重臣议事,予光此次随军领都尉之职,也是日日不辍朝会。

云妃带领众宫人为他准备出行,合宫上下忙碌奔走,几乎将长清宫翻个底朝天。

朝夕站在他的寝宫里,茫然望着空荡荡的四处。

黄岂过来,“公主找什么呢。”

朝夕一怔,想了良久,“我来看看收拾得如何了。”

“公主放心,此番殿下出去,是皇上钦封的都尉,军中不会亏待他。”

“钦封。”朝夕反复思量这两个字,“若是过去,的确算得上风光无两。”

如今却是父子离心,是一去万里的放逐,生死难卜。

“九殿下不走,便有出路了么?”黄岂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留在宫中,也没有转寰的余地啊。”

宫人将细软装了箱子,一箱一箱地抬出去。殿门大开,耀眼的阳光肆意倾泻进来,将宫中的一切都映得黯然失色。

黄岂眯起双眼望着门外,腰背似乎也挺直了些,“万里之外,是不同于深宫高墙的另一番天地,殿下去了之后,也许会忘记宫中的烦恼,到时他的胸襟眼界,又岂会被这宫墙所囿。”

朝夕没有出过这宫墙,然而听了他的话,也微微出神。

予光此去,真的就能忘记宫中的烦恼么?

那么,会不会也忘了她。

朝夕忽想起什么,转身飞奔出门。

下午,阳光落在幢幢宫殿的琉璃瓦上,溅起点点金辉,流光溢彩。汉白玉广场上,华表影子随着偏斜日光转过朱红宫墙,墙下朝夕提裙奔跑,貂裘滑落在臂弯,衣袂翩扬。

永宁宫门一开,太后近侍玉细亲自送一位尼姑出来,将怀中紫檀木匣递过,“这卷金刚经,就烦请静念师太在佛前供奉。”

“快至年节,我还想着为太后供奉佛经之事,未料云妃娘娘行到前头了。”静念师太略打开瞧了瞧,“娘娘慧根深厚,这些年又潜心礼佛,不着彩衣、不闻管乐,也算半个方外之人,她抄写的经书,分量又重些,宜于太后福寿。”

“如此最好。”玉细笑道,“老祖宗也长夸娘娘孝道、师太尽心,前日还说,过年再捐八十一缸香油海灯到净莲庵。”

静念高兴,念了声佛,告辞去了。

宫人提灯在前,送她下了台阶,迎面只见朝夕匆匆过来,宫人行礼。

“见过师太。”朝夕屈膝。

静念合十笑道,“瞧公主这一头汗。”

朝夕抬袖拭了拭,上前悄悄问道,“上次托师太的东西,可带来了?”

“公主这些日子,可潜心学习经文?”

“我已斋戒一月,每日焚香诵经两个时辰。”

静念一怔,“公主何时有这般耐心?佛前可不打诳语。”

回雪在后忙道,“殿下确实每日晨起跪经,奴婢也有陪同。”

静念原本只道朝夕是小孩子没长性,未料她恪守约定。她欣慰一笑,合十念了声佛,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朝夕,“公主若不来,贫尼正想送去。”

朝夕郑重接过,道谢,“师太慢走,过阵子我再来给老祖宗捡佛豆。”

傍晚,东平王从永宁宫出来,摆了摆手,不消宫人相送,自己缓步走下台阶。

“端良?”他瞥见一人在不远处与宫人说话,不禁招呼。

端良回头行礼,“见过王爷。”

“这次回来,也没见着你。”

端良垂下眼帘,“王爷事忙,奴婢该来给王爷请安的。”

东平王一笑,“回到奉安,天子脚下,我能有什么忙的。满眼都是生面孔,也没什么人需要走动,不过每日来给母后请安。”

“听说大都护入京,太后心情难得的好。”

“她那是高兴见到夙之。”东平王叹道,“从小母后就最疼他,比亲儿子还亲。”

两人一时无话。

“太后至今还未释怀么……”端良的声音低了下去,也仿佛叹了口气。

“母后见到我,难免想起旧事。她和皇兄虽都不说,我也能感觉得到。”东平王摇摇头,“当年那件事,又有谁能释怀呢。”

端良默然。

东平王转头望着天边渐渐消散的晚霞,“前日宫宴我见到安盛,她又长高了,很像她的母亲。这些年你尽心尽责,每次回宫能见到你们,我很高兴,也为皇兄高兴。”

“公主很是可爱,也很淘气,今天出去了一下午,也不见回宫。”提起朝夕,端良面上难得露出微笑。

回到宫中,朝夕换了便服,拿起手炉暖了暖,走到桌前,镌花八宝盒里放着未完成的针线,她拿起剪刀,挽起一绺头发便剪。

“公主!”回雪大惊失色,“你这是干什么呀。”

朝夕嘘她,自行剪了一缕头发下来,捻指挽起用丝线缠了,用灵符包好,缝入予光衣袍的前襟,“佛祖都讲求供奉,许多大的心愿,就要进献多少钱帛贡品。我既求佛祖保佑九哥,就以我一命换他一命。”朝夕合掌祷念,“此发等同我身,追随九哥,保护九哥。”

回雪怔怔听罢,按住朝夕的手,拿过剪子,也剪了一缕发,“阿弥陀佛,先用奴婢这条贱命去换。”

朝夕瞧她笑道,“倒不知你对九哥如此好。”

回雪跺脚,“奴婢是为公主!”

这日,启康帝来长清宫午膳,用毕,与云妃倚榻闲聊。

双瑞摇扇轻轻挥散了小鼎中的袅袅香烟,温室新采的绿菊在瓶中团团簇簇,让人忘记了外面严寒。

“皇上这两日有些倦怠,议事疲累了罢。”

“也不尽然。”启康帝闭目,“那日阿瑶闹了一场,又招来朝臣不少折子。”

“朝议总会过去,团圆却是难得。这几日臣妾给太后请安,瞧她老人家气色也大好。”

“还是你细心,替朕尽了不少孝道。”启康帝欣慰道,又皱眉,“只是她这样胡混,终究失了皇室颜面。朕瞧她是还念着夙之。”

云妃顿了顿,“长公主的脾气还是没变。”

“朕已请武安侯来促成这段亲事。他是夙之的老师,又是养父。”启康帝探身握住云妃的手,“时至今日,夙之想必不会再拒绝。”

云妃淡淡一笑,“将军父母早亡,毕竟出身寒门,只怕委屈了长公主。”

启康帝笑道,“他若答应,朕立时封他为侯爵。岑瑶所言没错,皇室何尝不想与他这样的重臣联姻,却是他在百般推拒。”

“陛下所料周全,此事必成,太后的一桩心事也可了结。”

“延殷与你,随朕北征赫连……”启康帝叹了一声,执起云妃的手,“还记得我受伤时,腊月寒冬你去凿冰采药,十指都冻伤了。后来樟丘之役我们被困,突围之夜你怕拖累我,拒不上马,所幸援兵及时赶到。你们都是与我出生入死的,与旁人不同,我顾念得也多些。”

武安侯位列大晋五侯,地位尊贵,宫中又有云妃和成年的九皇子,御赐府宅就占据了整条名都巷,武安侯当年统领天下兵马,帐下士卒如今都成了举足轻重的栋梁,门生满天下,侯府门口常年是车流不息。

然而自击鞠比赛后,朝中人难免观望徘徊,云府门庭也渐渐冷落了。

这日侯府来了客人。

延殷将军一身锦裘便袍,由管家引着来到书房。

“我明日离京,来向老师辞行。”

“太后难得见你,留你在宫中,你本不必特意过来。”武安侯上前扶起他,命管家道,“厨下炖了秋梨,也该好了,你去看看。”

管家笑道,“知道少爷今日来,一早就炖好了,我这就去端。”

武安侯落座,缓缓道,“你如今是大都护,晋侯爵也是触手可及的事。我忝为你的老师,今日要与你商量一件家事。陛下有意,将长公主下降于你。”

延殷将军并未有太多惊讶,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十五年了。”

“十五年了,皇上和太后的耐心也耗尽了。”武安侯道。

“我将她当做妹妹看待,从无意于男女之情。”

“这是圣旨,虽裁定的是你的婚事,却不止关乎你一人。”武安侯坐在桌后,他跃马拼杀叱咤疆场的日子已经过去,岁月冲去威武傲气,徒留花白的须发。

“那日宫宴,长公主直闯内廷驳辩群臣。若无皇上授意,她恐怕连擎曦门都进不了。想必你这次回来也听说,予光名为随军,实为放逐,他是为流言所累。皇上心存芥蒂,皇后与长丰侯操纵朝议,已成愈演愈烈之势。我担忧予光,亦怕你被卷入乱局,难以自保。”

延殷略一动容,“你们在奉安,受委屈了。”

“长公主才是委屈。当年先帝对她那般宠爱,她却为你抗旨不婚,被禁绝多年。她行事虽颇受非议,但终究是因为心里有你。”

延殷将军低了头,半晌低低道,“那就如此罢。”

武安侯扶着桌角,微微伛背咳了两声,“此事我会同陛下商量,定个吉日召你回奉安完婚。”

延殷将军没有说话。他坐在那椅上,往事忽然涌到眼前。儿时自己也是坐在这,任仆人怎么说,都不愿喝药。

那时梨宁在隔壁院子放风筝,笑语欢声,“哎呀风筝落在假山上了,这可如何是好?哥哥怎么还不来?”

她真是爱笑啊,说话嗓门也大,一点没有侯府小姐的样子。

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端起药一口气全喝了,抬袖擦嘴便往外跑。

记得院中一树梨花雪白,最美不过初春景。

梨宁,梨宁……

延殷回头望去,只见雪光映在窗纱上,冰凉洞明。

这晚启康帝与百官大排筵宴,为两位大都护送行,入更后才散了。

朝夕坐在窗下看书,回雪进来禀报,“九殿下回来了。”

朝夕忙跑下地,奔向门口。

“公主!”回雪从后面赶来,慌张把话说完,“殿下回来便去云妃娘娘处了。”

朝夕扶着门,眺望空荡的院落,这里徒有明灯千盏耀映游廊,却仿佛几百年都没人来过一般,荒凉沉寂,杳无人烟。

“公主,殿下几件旧衣服尚在这里。”回雪试探问道,“留霜那日收拾了出来,是否要送去。”

“不用。”朝夕看着外面宫人行色匆匆,时不时走过。

“殿下这几日接连议事,都不得闲去辞别亲友。太后、皇上、皇后那边例行拜完,还有云妃娘娘和一众兄弟,更别提还有那些外臣呢。殿下便是惦念公主,也是身不由己呀。”

朝夕蓦地关了门,往内殿走去,“他爱来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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