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沈司澜帮她叫的车停在楼栋门口,是一辆特别干净的奔驰越野,后座宽敞得能伸直腿。
定位的地址很远,路上她竟然浅浅地眯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下,是司机把她叫醒的:“小姐,到了。”
方珞宁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往前看,在车灯照射下,能清晰看见不远处停着的劳斯莱斯。旁边站着抽烟的男人,清俊的眉眼被薄薄的烟雾阻隔起来。
方珞宁一下车,便有凛冽的风扑面而来。她抱了抱胳膊,朝沈司澜走过去。
这是一处山顶,风很冷,也很黑,唯一亮的是他的车灯,和他手指间忽明忽灭的猩红火光。若说还不止,那他望着夜空的那双眼眸,也算。
看见她过来,男人侧了侧头,唇间飘起一阵烟雾:“来了。”
方珞宁垂着眸:“嗯。”
烟雾被风吹过来,迎着面,她禁不住眯上眼,被呛得咳嗽起来。
沈司澜转回头,把手里的半截烟扔到地上,用鞋尖碾灭,然后脱掉身上的外套,团成一团递给她。
方珞宁一边咳嗽一边怔了怔。沈司澜见她柔柔弱弱的模样,还有点呆,不禁抱怨道:“还是这么娇气。”
说着便展开衣服披在她肩头,还往前扯了扯,动作不算耐心地扣上所有扣子。
沈司澜大概也是怕冷,这会儿带的是一件长风衣,能把她小腿都盖住,衣服里还闷着他的体温和香水味,方珞宁一吸气,就是满鼻清冷的幽香。
见他身上只穿着那件350的白衬衫,方珞宁不禁有点担心:“你不冷吗?”
男人吸了吸鼻子,道:“冷,怎么?你要跟我一起穿?”
方珞宁:“……我还给你。”
然而她整个人被包在男人又宽又长的风衣里,想把胳膊从袖口伸出来解扣子,仓促间却找不到洞口。
沈司澜冷眼看她滑稽的动作,唇角微勾:“逗你的,不冷。”
“真的吗?”方珞宁狐疑地看过去。
沈司澜转回头望着天空,似乎不打算再纠结这个话题。
方珞宁不自觉跟上他视线。
天空中忽然升起一朵明亮的烟花,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
烟花次第绽放,将半边天空照得亮如白昼。
方珞宁看得几乎忘掉呼吸,忘掉一切,眼中只有这些暗夜里接连不断的璀璨,连星月都为之黯然。
“这是……”烟花太美,她眼睛都热了。
沈司澜双手插兜,靠在劳斯莱斯的车前盖上,眼眸被烟花染得熠熠生光:“五年前我说过,要在这里建一座城。”
方珞宁不禁心口一颤。
她以为那不过是男人年轻气盛的狂妄,随口一说而已。
西山亭地处偏僻,外公为了隐世才在山里建了座园子。家里人总说没必要这么远,虽然生活可以自给自足,可山下什么基础设施都没有,人年纪大了哪有不生病的,到时候去医院都不方便。
“不用很繁华,建一座小城,有烟火气但不吵闹。”沈司澜望着烟花升起的地方,“我做到了。”
方珞宁吸了口气,忍下一阵哽咽的冲动,语气尽量平和地说:“恭喜你。”
“这场烟花,是庆祝西山医院落成。”他眼睛里的光比最高处的烟花还亮,“以后还会有学校,商场,游乐园,会像帝都一样引进高端人才和技术,让这里的居民也过上方便幸福的生活。”
方珞宁转头望着他,已经感觉不到这个男人往日里的玩世不恭,他仿佛在发着光,却又和初次见面时让她小鹿乱撞的那种光芒截然不同。
“我不会把苏家的园子卖给钟小姐。”沈司澜扯了扯唇,“我的投资理念跟她不同,我和她的关系也没到让我给她卖人情的地步,况且,这个园子对我来说也是特别的存在。”
说着,他偏过头,黑夜里格外明亮的桃花眼攫住她,让她根本没法移开,只能任由他放肆地窥视她内心的波动。
因为他似是而非的言辞,她心口无法控制地猛跳起来,甚至莫名害怕他接下来的话。
哪怕她都不能确定那是什么,会不会就是她心中一闪而过的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把苏老先生的故居低价卖给别人,改造成盈利场所,我沈司澜背不起这么大的骂名。”
方珞宁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语气生硬地说:“我还以为你们资本家为了钱,什么都不在乎呢。”
男人眯了眯眸,轻笑:“我如果为了钱,用一亿买下这个园子,那我也是真傻。”
方珞宁疑惑地望着他:“那你是为了什么?”
“你说呢?”沈司澜眉梢微动,似笑非笑地勾着唇。
方珞宁手指抠着他风衣的内衬:“我哪知道……”
沈司澜扯了扯唇,转回去,望向烟花沉寂下来的漆黑的天空:“我吃多了闲的。”
“……”好端端的,怎么又开始不说人话了呢。
虽然沈司澜的情绪叫人捉摸不透,但她还是因为这个园子逃过一劫而松了口气。
沈司澜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很快就逼着她把那口气憋回去:“不卖给钟小姐是因为她不合适,以后如果有合适的,我会再考虑。”
“……”方珞宁抿了抿唇,说,“我挺合适。”
沈司澜盯了她几秒,轻笑:“看不出来。”
说完便转身走向后座车门,打电话叫司机。
见方珞宁还呆着,他放下手机后叫了一声:“愣什么呢?回家。”
“……哦。”
路上,方珞宁忍不住旧事重提,他还是那句话:“看我心情。”
“我都听你的话过来了,你心情还不好吗?”
沈司澜气定神闲地看着夜路:“为什么你过来我就得心情好?”
方珞宁急了起来:“是你说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沈司澜转头瞥了她一眼,衔着几分无赖的笑,“我只说了叫你来,是你自己要听话的。”
“……”
“本来是一个人的烟花,多一个人打扰,你觉得我心情能好吗?”
“……沈司澜!”
这么久以来,她终于不再是那副出世仙女的淡定模样,沈司澜莫名的心情极好,笑了出声:“嗯?”
“你故意的是不是?”方珞宁连一个骂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加重语气,但因为天生柔润的音色有点奶凶的味道:“你混蛋。”
男人却笑得更开心了:“嗯。”
方珞宁咬牙切齿,最后还是哼了一声,转头望向窗外。
多想揍他一顿,可惜打不过。
做人还是不能太浪。
穿着单薄的衬衫在秋夜的山顶吹了一晚,就算是铁的身体,也得被冻掉一层皮。
沈司澜第二天没能去公司。
他发烧了。
工作的事情给何助理交代好后,就在被窝里躺着,又冷又热,难受得很。
大哥沈司衡去上班之前本来想顺道把他拖去医院,可他怎么都不愿意起来,只好作罢。
“药给你放柜上,记得吃,别等水凉了。”沈司衡无奈地叮嘱一句。
“你就别管了,没事。我又不是沈棠心。”嫌光线太刺眼,他翻了个身背对窗户。
“那我走了。”
大哥离开后,他喝了药,一觉睡到天昏地暗。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
沈司衡还在医院没回来,他下楼的时候闻到厨房飘出的饭菜香味,沈棠心戴着耳机歪在沙发上打游戏。
“你这个是新出的中秋皮肤吗?好好看啊!”沈棠心激动地和队友说着话,
沈司澜脑子还是晕乎的,想什么都很迟缓,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忽略过她,去厨房看老爸做什么好吃的。
料理台角落放着一盒手工定制的月饼,沈言勋瞥了他一眼,说:“吃完饭给你外公外婆送一趟,明天我和你妈回老宅,你去不去?”
“不去了,我不舒服。”沈司澜没骨头似的靠着冰箱门,懒洋洋地张口打了个哈欠,“什么时候中秋啊。”
沈言勋:“明天。”
“哦。”明天……
等等——
明天?!
他耷拉的眼皮瞬间精神起来,混沌迟缓的脑子也仿佛突然一灵光,想起来什么。
然而他打开微信,只有被设置成免打扰的工作群图标上数不尽的小圆点。他往下翻了很久,和方珞宁的对话还停留在昨晚他告诉她,自己到家了。
她没回,但肯定是看到了。
沈司澜点开她头像,进入她朋友圈,第一条赫然是今早六点,帝都机场迎着璀璨晨光的空旷跑道,和她透露着无比欢快的字眼:
【出发啦。】
一颗心坠到了尘埃里。
方珞宁陪着小姨过完中秋,第二天便去了伦敦,处理自己的毕业事宜。
去学院找过教授之后,拿着盖好章的毕业证和学位证去收拾租房。
合租的室友也是中国人,刚要升研二,而且是同专业学妹。方珞宁回国期间学院的毕业典礼都是她帮忙去的,还帮她领了纪念品。
“那天你没去真是太可惜了。”彭莎莉满脸惋惜地说,“好多帅哥呢,你不在,我一个人也不好意思去搭讪。”
方珞宁笑了笑:“你日子还长,以后多的是机会。”
彭莎莉叹了一声,似乎接受了她这个说法:“对了,mike师兄说要把你照片p到毕业照上去,让你自己选个好看的。”
“知道了。”
“你马上就要走吗?”彭莎莉趴在沙发背上看她收拾行李箱,满脸不舍,“以后我们是不是都见不到了?”
方珞宁笑着看向她:“能呀,等你回国我们再约。”
彭莎莉眼睛一亮:“你要回国?”
“暂时的,有点事情要处理。”方珞宁笑了笑,“不过也说不准,如果同时能找到满意的工作,可能就不会走了。到时候我们帝都见。”
“好呀!帝都见!”
很多东西早就搬回小姨那儿了,剩下的不多,方珞宁没多久就全部收拾完毕。只有一个大号行李箱,和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不能压皱的礼服,原本是买来毕业典礼穿的,却没用上。
这一片都是绿化带和步行道,从租房出去后,沿路要走一段才能打到车。
方珞宁一只手拉着行李箱,把纸袋子挂在同侧肩膀上,一边慢吞吞走着,一边在手机上设置打车定位。
突然有人跑上来用英文问她:“需要帮忙吗?”
方珞宁转头一看,是个金发碧眼高个子的年轻男人,连忙笑着摇头:“谢谢,不用。”
她不喜欢欠人人情,哪怕是此生可能都不会再见的陌生人。
男人有点执着,指了指她挎着袋子又拉着行李箱的那边胳膊:“我看你好像,很辛苦。”
“谢谢,真的不——”
话音未落,她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沈司澜发来的语音通话。
没想到是这个男人适时地替她缓解尴尬,方珞宁心底一哂,然后对面前的英国男人道了句歉,接听。
“喂?”
“你在哪儿?”他嗓音略有些沙哑。
方珞宁没来由心虚起来,迟疑道:“在……伦敦。”
那边的男人呼吸有点沉,似乎在竭力克制着什么,又似乎因为什么而极其疲惫。
片刻后,他才继续开口,冰凉的嗓音之下,仿佛掩盖着汹涌滚烫的东西:“我说过,不准你再不辞而别。”
方珞宁心口狠狠地一震。
“方珞宁。”他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无比认真地唤她名字。
方珞宁不自觉咬了咬唇:“嗯。”
他轻呵一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