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春分打量一番平平,这孩子怎么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再一想想平平不是甜儿也不是小美,一向懂事,肯定是她看错了。
杜春分转向甜儿:“真没有?”
“我还指望爷爷的工资出国上学呢。”
杜春分接受这个说辞,“那现在和面,然后把你们夏天洗澡的大盆拿出来,往里面加些热水,和面盆放上去。”
天气太冷,面发的慢,只能把盆放温水里。否则面长时间不发就变成死面,还是发酸的死面,做死面饼都没法入口。
甜儿:“我去拿洗澡盆。”
平平:“我去拿和面盆。”
安安接道:“娘,我和小美去拎面袋子。”
小美睁大眼睛:“小美也是你叫的?”
“你没我大!”
小美:“我是今天才没你大吗?”
安安噎住了。
甜儿问:“还吃不吃?”
俩人顿时消停了,老老实实去拎面袋子。
杜春分好笑,去拿和发面的老面头。
甜儿把洗澡盆弄出来就往里面倒开水。
平平不禁问:“要不要加些凉水?”
甜儿:“又不懂了吧。娘和好面这水就不烫了。再说了,就算有点烫,面盆外面凉啊。和面的瓷盆那么厚,等热传到里面就没多少热气了。”
平平还真没算过这点,于是帮她一起把开水瓶和烧水壶里的水全倒进去。
屋里一天到晚烧着炉子,原本就暖和,面盆放热水里,结果十一点多面就好了。
陈鑫来找安安讨论功课,看到那面发起来多的溢出面盆,忍不住问:“杜姨,这是怎么弄的?我大姐怎么说天气冷,面特难发?”
甜儿问:“想知道?”
陈鑫很不客气地说:“没问你。”
甜儿立马说:“娘,就不告诉他。”
陈鑫不由得看向杜春分。
杜春分反问:“我凭什么不告诉他?你说个理由。”
甜儿被问懵了,“这还——还要理由?”
“当然要!”陈鑫本来还担心杜春分听甜儿的,闻言顿时得意了,“我和杜姨什么关系,跟你什么关系?你说不说就不说?”
甜儿看看他,又看看她娘,“你俩啥时候这么好了?”心中忽然一动,“娘,你不会背着我们收他为徒吧?”
杜春分好笑:“什么跟什么?再说了,多大点事啊。”随即三言两语跟陈鑫解释一下,末了说:“水千万不能太烫,否则就把最底下的面烫熟了。”
陈鑫问:“我是不是得找个温度计?”
“不用。用手试一下,有点烫,但手可以放进去就行了。这时候你哥再和面,等他和好水温就差不多了。面盆也要像我们现在这样放烤炉旁边,别太近,太烫了也容易把面烫熟。”
陈鑫懂了,冲安安招招手:“我们去杜爷爷房间。”
甜儿顿时忍不住说:“老杜同志最近没来,他房间没烧炉子。”
杜春分:“你们去她们卧室吧。”朝西边看一下。
陈鑫可不想去冰冷冰冷的房间,也不想去室外,只能去卧室。但不等甜儿进去,立马把门关上。
甜儿没料到这点,看到小美和平平都进去了,就剩她和毛蛋,气得跺脚,“什么人啊。”
杜春分:“应该检讨的人是你。为啥让平平和小美进,就不许你进?”
“他打不过我呗。”甜儿冲着紧闭的房门挤眉弄眼,转向毛蛋:“作业拿出来,我看你写多少了。”
杜春分看到毛蛋乖乖掏出寒假作业,无奈地摇摇头,也就毛蛋不跟她一般见识。
甜儿眼角余光看到她娘的表情,不禁问:“您咋了?”
杜春分半真半假道:“四个闺女都在家,还得我自己做馒头。”
甜儿看了看毛蛋,又看看她,犹豫片刻,“要不我帮你?”
卧室门打开,平平和小美从屋里出来。
案板只有一个,俩人不方便,杜春分就让她俩猜拳。
小美赢了,小美和面,刷锅洗碗归平平。
晚饭归甜儿和安安。
四姐妹都没意见,反而觉得杜春分闲的没事干,整天怕她们嫌她偏心。
杜春分懒得解释,亏得一个个还是大学生,连“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其实杜春分也不知道这句话,她知道亲兄弟也得明算账。
邵耀宗告诉她的。
说起邵耀宗,老杜让邵耀宗先打听打听他们部队有没有去军事学校的名额。
能到师级的都不是傻子。
人家问他怎么想起来打听军事学校,邵耀宗直言想去军事学校学习。
他坦诚,别人也不好跟他来虚的,直接表态回头帮他问问。
这事传到副旅长耳朵里,副旅长比邵耀宗还上心。因为一旦邵耀宗去学习,他很有可能转正。
不是自己的事不尴尬,邵耀宗不好直接问司令,副旅长见着集团军司令直接问,上面有没有给去军事学校进修的名额。
司令反问,他想去?
副旅长也不好说邵耀宗想去,就问司令他们旅旅长怎么样。
去年演习邵耀宗以少胜多,着实不错。
宁阳战区确实有进修名额,还有好几个。
司令想送军长参加高级指挥班,然后挑几个优秀正团级军官。
副旅长这么一说,司令觉得不让邵耀宗去,机步旅上上下下肯定有意见。邵耀宗的军长说不定也有意见。但也不能因为底下人有意见就让他去。
司令决定开会讨论。
邵耀宗的军长和副军长王保国支持邵耀宗,因为他们军邵耀宗最给他们长脸。
王保国搬出演习那事,其他人又不知道司令没打算选师级干部,先前演习的时候的红方军长和副军长也支持邵耀宗。
这两位主要怕他们不表态,被人说他们心胸狭隘。反正自己的部下争不过邵耀宗,不如卖个顺水人情。
陈鑫他爸也不知道司令的打算,见两个军表态,想想安安帮他盯着小儿子,杜春分把他大儿子的婚事解决了,便说:“邵耀宗邵旅长确实不错。”
他一表态,不知真相的也跟着表态。
政委知道司令看好的几个正团级军官跟他多多少少有点关系。可民意如此,他是司令也不能一意孤行。
军队这个地方一个萝卜一个坑。并不需要跟司令直接对上,赶司令看好的正团级军官快毕业的时候把职位占了,他们镀一层金也只能转业回家。
政委冲司令轻轻点头。
司令把邵耀宗的名字圈起来。又怕再出个邵耀宗,司令立即表态,上面给的名额不多,他打算从军级和正团级里面选几个。
军级的就几个,好选得很,推荐最年轻最有可能上去的那位就行了。因为年龄大的从军校出来,调去首都的可能性也不大,到顶也就集团军副司令。不如卖个顺水人情。
军级和师级圈定,只剩正团级。偏偏正团级军官多,每个军都有几个优秀人才。
同在宁阳战区,都是老狐狸,其他人起初不知道司令有想提拔的人,讨论的时候他一开口别人立马就知道了。
能做到副军级正军级的,不是首都有人,就是本事过硬,又没比司令小多少,得罪了司令也是直接退休。退休后司令管不着他们。所以一个个心里都不怕他。
正团级到副师级是一道坎,在军事学校待一两年出来就是副师级,如果恰好有个空缺,接着就是康庄大道。
这非常值得争一争。
不过片刻,原本和谐的会议室变成了菜市场。
守在门外的警卫忍不住担忧,这些腰里别着枪的首长们不会一言不合火/拼吧。
虽然没到拼的地步,司令的小算盘落空了,与会人员的嗓子也哑了。
王保国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邵耀宗的时候,嗓子沙沙的跟感冒似的。
杜春分忍不住问:“咋了?”
“开会吵的。”王保国接过她的水,“不出意外这几天就会把名额递上去,年后就能出结果。”
杜春分问:“这么早?”
王保国:“不早了。现在都二月份了。年后就三月了。满打满算留给他的时间也不过五个月。”说着,一顿,“他这一走,你们家就剩你一个?”
杜春分道:“还有老杜。”
“杜老也就星期天能回来。赶上下雨下雪过不来,还是你一个。”
邵耀宗想一下,看向杜春分:“要不你跟我一块去?”
“去陪读?”杜春分反问。
陪孩子读书还能说得过去。陪他上学不扯淡吗。
思及此,邵耀宗道:“那还是在首都买个房子留你寒暑假过去住吧。”
王保国险些呛着:“邵耀宗,你可就去一年!”
邵耀宗:“甜儿她们都在首都,我就算不去也得买个房子。不能每次去看她们都住招待所。没个房子,回头她们有了孩子,我们退休了,闲着没事去看看孩子,单位分的房子住不下,到时候还是得买。”
王保国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那看好了没?”
邵耀宗看向杜春分。
杜春分这些天除了找人打听国外的事就是做菜,忘得一干二净。
腊月二十七,娘几个在老杜厨房里炸馓子,杜春分再次想起这事就问:“甜儿,让你们看的房子看了吗?”
四姐妹被萝卜丝土豆丝喂的烦烦的,也忘了把这事告诉她。
平平道:“甜儿周末得上课,她没去,我找人问的,有两处,不过现在不卖。”
杜春分奇怪:“现在不卖的意思还想再等等涨涨价?”
平平:“不是的。我同学说那两家人想出国,但出国的手续一直没办下来,等办下来哪个便宜哪个好就买哪个。”
杜春分不禁打量她一番:“你同学靠谱吗?”
“钟更生找人帮我问的。”平平道。
小美忍不住问:“他一个南方人帮你问?”
平平:“我也是这学期才知道他是首都人。小时候家里出了点变故父亲死了亲妈改嫁,就被一个亲戚送去他养父母家。他娘其实是他养母,同学口中的妈就是他生母。”
杜春分大概明白了:“他妈看他现在有出息,所以又想认他?”
“大概吧。不过钟更生讨厌他妈。我们班男同学也说他妈不是人。”
杜春分:“那你以后可别在他面前提他生母的事。”
平平点头:“我知道。谁跟我提我爸的前妻我也烦。”
杜春分乐了:“知道就好。房子你自己去看的,还是跟小美和安安一起去的?”
平平道:“在西城,离小美远,离安安也远,我跟几个同学一起看的。”
杜春分想到她爹说的话——东富西贵,“西城的房子可不便宜。”
平平:“不是钟更生,我另一个家在首都的同学也说要搁解放前得几万现大洋。那家人等投奔资本主义国家当外国人,以后不打算回来,有人买就卖。”
甜儿不禁问:“现在去当外国人?”
平平点一下头。
杜春分听她语气不太对,忍不住问:“咋了?”
“革命前不走,解放前不走,现在改革开放了,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跑了。”甜儿摇头,“跟四九年入果党有啥区别啊。”
杜春分好笑。
甜儿:“不信?”
杜春分摇头,“不是我不信,这性质不一样。”
“但前途我觉得差不多。”甜儿道。
杜春分:“不过你能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甜儿下意识想问,到嘴边懂了:“娘,你,要我说你真是闲的。南方好些城市买米买肉都不要票了,咱们这边也撑不了几年。有了钱在哪儿过不好?
“想去首都去首都,想去海南去海南。一年四季我能换四个地方住。咱们国家要高山有高山要冰雪有冰雪,要大海有大海,要小桥流水可以去江南。国外有吗?也就看洋人方便。那些人看久了还不都一样。”
老杜的笑声从外面传进来。
杜春分:“听见没?爷爷都笑你。”
老杜进来说:“我不是嘲笑甜儿,我是觉得甜儿说得对,高兴!”
甜儿挑眉:“听见了吧?娘,你要是实在太闲,”停顿一下,“你的年龄生孩子危险,要不收养一个?”
杜春分:“哪儿痒?”
甜儿顿时不敢皮,给她爷爷拿一把馓子。
老杜道:“要不要你爷爷奶奶先尝尝?”
“他们听得见吗?”杜春分反问。
老杜:“要不我试试?怎么说来着?”
杜春分:“就说过年了,今年日子不错,最近两年也不能回去给他们烧纸,让他们过来尝尝。”
老杜又拿几把,嘀咕一番就放堂屋条几上。
甜儿见状不禁打个哆嗦,小声问:“真有鬼啊?”
杜春分:“这事玄乎的很,说不准。”
平平的手抖了一下,将将夹出来的馓子掉油锅里。
小美吓得一下子跳起来。
杜春分乐了:“亏你们一个个还是信奉科学的大学生。”
甜儿忍不住说:“科学的尽头就是玄学啊。”
杜春分道:“反正自打我嫁给你爹,这些年过年准备年货我没祷告过,咱家也没出什么事。”
“肯定是因为老爷爷老奶奶心疼你。我们都上大学,你现在日子好了,还不知道孝顺孝顺他们,肯定有意见。也有可能二姥姥和二姥爷孝敬了。”
话音落下,甜儿听到敲门声,又忍不住打个哆嗦:“不不,不会这么巧?我刚说他们就,就来了吧?”
杜春分真想给她一巴掌,“哪个画本里的鬼敢大白天敲门?”
甜儿想想:“对啊。聊斋里面的鬼都得借助人身。除非是厉鬼。”
老杜到厨房门口正好听到这句话,“甜儿,这是干部大院,平均每家都有一个党员,几乎每家都贴着主席和老总的画像,院里还有警卫,哪个鬼敢往这边来?开门去!”
甜儿拔腿朝外看,看到穿着制服的警卫,“爷爷,找你的。”
老杜看过去,是保卫科的人:“出什么事了?”
“门口有两个人找你,一个四十来岁,一个看起来比您大,说您是他二哥。我没敢让他们进来,您要不过去看看?”
老杜的神色一怔。
杜春分不禁问:“二哥?”
老杜微微点头,叹气道:“我大概知道谁了。让他们进来——等一下,开我的车去吧。”
他未来几天不出去,就给他警卫和司机放假了。
俩人回老家的时候保卫科的人都看到了,有几个还羡慕没能给他当警卫,以至于大过年的还得在大院里巡逻。
甜儿把两扇大门都打开,就忍不住问:“爷爷,您不是老大吗?”
老杜:“以前在国防部的时候因为职位高年龄小,一些人不好喊我名字,喊职位又生分,我是那个部门二把手,就喊我二哥。”
甜儿惊奇:“您还在国防部待过?”
老杜道:“常凯申的国防部。”
甜儿愣了愣,想起那人是谁,不禁说:“咳,我就说怎么没听你提过。爷爷,既然你们都不在哪儿了,他们怎么还叫二哥啊?”
老杜:“是我不在那儿。”
甜儿懂了,“可是也不对,他们居然还留在这儿?”
杜春分也好奇,忍不住朝外看她爹,咋回事啊?
老杜就在厨房门口,注意到这点,道:“当年那些溜须拍马无才无德的人是都跑了。被光头忽悠的宁可战死也不当逃兵的那些军官都没跑。有的看出光头靠不住,起义早的成了人民的军队,对他还抱有希望,稍稍犹豫错过时机的都成了俘虏。今天来找我的这个以前应该是战俘。”
平平不禁问:“居然没毙了他们?”
老杜:“这些敢打敢拼不怕死的军人当年打鬼子的时候都立过不少功。不过功是功,过是过,功过不能相抵。所以最少的也被关了十年。”
平平忍不住说:“有功就难怪了。”
话音落下,门口多出一辆车。
然而车上的人却迟迟没下来。
平平小声问:“爷爷,这是想干嘛?不会看你现在住的好,还是个大领导,羡慕嫉妒又不想见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