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礼在下午,于西园的正德堂。
与上午不同,上午四宜台放榜,还有不少看榜之人,放榜之后便闭园了。
拜师礼呢,来的都是以后同在西园玲珑馆与深柳读书堂念书的人,许多都是吴州江南等地的名门子女,身着显贵,以及不少显赫子弟是来自其余等地,还有少数人则是通过入学试考上的寒门子弟。
放榜一事已闹得人尽皆知,沈芷宁与秦北霄一到正德堂外侧,就收到了许多打量审视的目光,而那些目光中不善的居多。
沈芷宁略感不适。
说来她前世可未如此瞩目过,都是待在文韵院,极少出来,就算出来也都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一出场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这待遇可是两辈子第一次。
“不舒服?”秦北霄偏身在她耳畔低声问。
温热的气息于耳畔萦绕,绕得沈芷宁心口一紧,连忙道:“就是有点不适应。”
秦北霄轻哦了一声,面色依旧淡漠,但更靠近了沈芷宁一些。
他的个子与身躯本就高大,沈芷宁在她身边更显娇小,以至于他稍有意一挡,不少视线都被阻隔了。
“这女子就是此次红榜的榜首?”旁侧三三两两的女子中,一穿粉衣的女子开口问,“上午我未在,听闻四宜台那边闹得颇大,还说什么作弊?”
“可不是,压了沈嘉婉的榜首,你说奇怪不奇怪?你说她真有那实力,怎么之前都没显露,今日倒展现出实力了,”说话的是青州知州之女纪薇,平日里与沈嘉婉交好,免不得替沈嘉婉打抱不平,“也真不知道李先生怎么想的,还拿出手书替她解释,想来是被蒙蔽了,反正我是一点都不相信。”
另有女子道:“沈嘉婉此次当真是被自家姐妹给害了,听说是三房的?叫沈芷宁,父亲不过是个县令。”
纪薇听罢,慢声道:“那与我们就当真不是一路人了,这在西园,谁打交道不是看家世与人品,这女子人品如此,家世也不上道,只配跟那些个寒门出来的低贱人弄在一块。”
“你倒也别这么说,李先生最不喜欢这样的说辞,被先生听到了,小心你的一顿骂,”那粉衣女子回道,又问,“不过那这沈芷宁方才身边的男子是谁?我在吴州还未见过此人。”
长得俊朗至极,那气势又非常人可比,走过去的时候,周遭人都下意识噤声。
听此话,纪薇又想到四宜台的场景了,全场皆被这男子镇住,视线之下,无人敢动,回想起来是令人极不舒服,可当时,好像身体不听使唤似的。
越想越带气,纪薇冷声回道:“谁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与沈芷宁混在一起,能是什么好东西?”
此话方落,纪薇的袖子就被拉扯了一下,旁侧的女子压着声:“你今儿个是怎么回事,嘴巴都不带遮拦的。我找人打听过了,这人可是京都秦氏的秦北霄,虽然父亲落罪,但好歹背后还有个秦氏,你总知道秦氏吧。”
京都几大世家门阀,其中便有秦氏,那真是完全与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圈子了。
纪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本来就因上午碰见嘉婉,替她的事感到不平,现在又想到这个沈芷宁竟然攀上了这秦家出身的公子哥,心底更为不爽,开口道:“你都说父亲落罪了,那便是罪臣之子,不过就是个破落户,得意什么?”
说罢,就甩下众人进了正德堂。
这边沈芷宁与秦北霄进了正德堂,随着时间的逝去,正德堂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进来后都规规矩矩地站在堂内。
沈芷宁见李知甫先生已坐在堂内上座,旁侧是大伯沈渊玄,还有二伯沈渊计与四叔沈渊屏,除了她父亲还在任上,其余都来了,也是隆重。
“看来都来齐了,那拜师礼就开始罢。”大伯先道。
随后各类仪式,最后则是一一向李知甫先生敬茶,玲珑馆优先,轮到沈芷宁时,她明显感受不少人都在看着自己,深呼了口气,端了茶去先生面前。
“请先生喝茶。”沈芷宁跪于他跟前,将茶举高于头。
感受到茶杯被接过,继而听得先生温和的声音,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声音中还略含笑:“好了。”
沈芷宁听罢,拿了她的那一碗抿了一口后乖巧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玲珑馆过后,便轮到深柳读书堂了,一一轮了过去,裴延世过后,就是一身着白衣、气质雅淡的男子,沈芷宁仔细听身侧同窗说,这位是安阳侯世子裴延世的表哥,姓江名檀。
江檀之后便是秦北霄,他一出来敬茶,气氛明显压抑了不少,一部分是因为秦北霄后面的一位男子,身着极为显赫,皆为宫中织绣。
沈芷宁脑海里浮现出三个字,三皇子。
而此人对秦北霄敌意颇深。
随后,沈芷宁的视线则一直在秦北霄身上,从他端茶碗,敬茶,喝茶,一刻都没离开过,而当他喝完茶,沈芷宁察觉到了一丝的不对劲。
他于袖中的手,似乎有些许的颤抖。
但他克制得极好,不过一瞬,就与往常无异,若非她站在这个方向,以及一直关注着他,恐怕发现不了这个动作。
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拜师礼结束,现场较为混乱之时,他消失了。
沈芷宁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但总觉得不对劲,立刻出了正德堂找人,沿着抄手走廊跑过去,跑到一处地后,忽然被旁侧屋子里的人拉了进去。
拉人,关门,抵门。
一气呵成。
沈芷宁吓得心脏砰砰跳,刚想尖叫,抬眼便发现是秦北霄。
“你跟着我作甚么?”沈芷宁的手腕被他攥紧,人被死死压在屋门上,他的声音极其沉,那沉声中还带着几分虚弱。
沈芷宁这才注意到他额头上冒着汗,脸色苍白至极,那双眼睛直直盯着她,狠厉之色就在瞳色之中。
“我看你喝了茶之后就不对劲了……”沈芷宁连忙解释道,“你怎么了?秦北霄,头上怎么这么多汗?”
秦北霄渐渐松开了她的手腕,缓缓倒退几步,碰至桌案时,似是支撑不住,瘫软在地,为了不使自己彻底倒地,手撑在椅上。
鬓间发丝凌乱,其人更为凌乱。
“秦北霄……”沈芷宁赶紧上前扶住他,但刚触碰到他的身子,就感到像是摸到了冰块一般,“怎么这么冷?”
可就算身子冷成这般,他的额头却还在冒汗。
再这么下去,人指不定要出事了,沈芷宁当下决定去喊大夫来,刚要起身,就被秦北霄拉住:“别去叫人。”
“可你这样……”
秦北霄不回,身子则因为痛苦开始蜷缩。
沈芷宁哪见过他这个样子,焦急地搂住他,扯出帕子擦他脸上淌水似的汗:“你不让我去叫大夫,你好歹告诉我是怎么了,怎么喝了杯茶人就成这样了?是茶水有问题吗?”
而秦北霄似乎是越来越严重了,回答不出话来。
沈芷宁只感觉到他的身子没了温度,但他痛苦极了,眼睛通红,血丝遍布,太阳穴与脖颈处青筋爆出,双手剧烈颤抖着,整个身子僵硬着,喉间发出压抑的嘶吼。
沈芷宁见他这幅样子,心疼像浪潮一股一股地涌上来,愈来愈强烈。
怎么会这样呢……他怎么就被害成这样了……那茶里一定是被放东西了,那个人就想让秦北霄死,想让她拼命救回来的秦北霄就这么被害死了。
折磨他,逼他发疯,看他痛苦,却无人依靠。
他前世是不是也是这样经历的?
禽兽父亲刚死,又被宗亲抛弃送来沈家,从京都到吴州,伤成那样也不给他医治,到了沈家,也无人救他,任他自生自灭,以至于一直留着病根,而以为到了书塾便会好了,谁知方进来的拜师礼就遭遇此劫。
这得疼成什么样,才会让他秦北霄是现在这幅狼狈样子。
“我不问你了……是不是很疼?”沈芷宁压着哭声道,抱着浑身颤抖的秦北霄,“我身上暖和,你贴着我点。”
秦北霄已被体内的毒药折磨的死去活来,死撑着让自己持有意识。
可这明国的毒药太厉害了,他不过含在嘴里了一会儿,其余尽数吐光,都已经被这药击匮乏了,体内如火灼烧,体外如冰雪附着。
浑浑噩噩之间,似是有温暖的身子贴着他,熟悉的香味萦绕鼻尖,耳畔是她的低语与哽咽。
她哭着一遍一遍喊着,秦北霄。
他不太想让她哭,还喊着自己的名字哭,他奋力抬手,想抹去她脸庞的泪痕。可恍惚之间,他想起自己刚到沈府之时,她是否也是这般帮他,可她为何要这样帮他?
仅仅真的是因为她所说的那所谓善心吗?
可不应该是帮到这份上。
她肯定是有所图。
他心里就像堵着一口气,手就这么攥紧她的手腕,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恢复意识,声音嘶哑低沉:“你告诉我,沈芷宁,你到底为了什么?”
“你告诉我,就算背后有人指使你,我也不会怪你,你到底要什么?”他柔声哄着,就想要个答案。
要什么……她不过是报恩而已,可这话说了他信吗?
沈芷宁抬手覆着秦北霄的手背,轻声回道:“真要说来,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话音未落,她便被扣入他怀里,耳畔是他冰冷的嘴唇,沉声中带着叹气:“你永远别想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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