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1 / 1)

叶成绍的话皇上当然也听出意思来了,那天大皇子提出要娶司徒兰为侧妃时,护国侯一脸的震惊,还带着一丝愤怒……

皇上心一沉,看向大皇子,见他正低头暗忖,浓眉紧锁,眼神阴沉,肥胖的脸被愤怒屈扭着,一副猥琐阴险的模样,再抬眼看向叶成绍,同样是儿子,叶成绍剑眉星目,一双眼睛明澈有神,身材笔挺如松,俊逸潇洒,哪似大皇子……一比之下,高低顿现。

太后见大皇子眼神闪烁不定,那神色似是在盘算着什么,心里又气又失望,看了叶成绍一眼后问大皇子:“你且说说,你究竟是中了什么毒?那毒性发作之后,怎么会……会如此凶残呢?”

大皇子听得一惊,脸色更加阴沉了,却是吱唔着,不肯明说,只是呐呐地道:“皇祖母……其实……孙儿正在找太医症治,相信不久之后,应该就会痊愈的。”

叶成绍在一旁听了就是一声冷笑:“原来王爷的病症不久之后就会痊愈啊,只是不知道这个‘不久’是多久啊,如果是一天,那不是还得多死一个丫头?如果是一月,是不是会再死三十个呢?我还不知,王爷究竟是生了何病,怎么发作后,非得杀人家小丫头呢?”

皇上的脸比锅底还黑了,他瞪了叶成绍一眼道:“绍儿,你家娘子怕是回府去了,你不去陪她吗,也不怕她再有危险?”

这是在赶自己走,好他们祖孙三人一起商量对策?哼,完全就把自己当外人啊,不过,也无所谓,自己原本就没当他们是亲人,尤其是皇上,那个暗地里自称为父亲的人,只有地上那个人渣,才是他们的心头肉,自己不过是根烂草根,一个被利用的工具罢了,哼,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能又让你们轻描淡写的给抹圆了,先前的那一番心思不就白花了吗?

得乘胜追击,娘子说的,要痛打落水狗啊。

叶成绍的眼睛向上一翻,对皇上道:“我只管守着王爷,我家娘子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而且,王爷还没有受到惩处,我这么着走了,不是对不住我家娘子么?一个男人,连杀害自己娘子的凶手也不能手手刃,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我家娘子?”

皇上听得头都要大了,真想一脚踹死大皇子这个蠢货算了,叶成绍本就是个混帐而痞赖的,好不容易废了陈贵妃,才堵了他的嘴,这货又不打自招,自投罗网了,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原本看他温厚贤达,素有贤名,虽创劲不足,但守成是有余的,本对他寄予厚望,如今看来,他根本就是个废物,不堪大用,而且,正如成绍所说的,伪善阴险,狠辣残忍,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成为一国之君?大周交到他的手里,迟早都会被他国给灭了。

皇上越想越气,原本觉得叶成绍逼得太甚,这会子也转了心思,只有三个成年的儿子,这个已经废了,就不能再伤了另外两个的心了,于是便道:“绍儿,你待要如何?”

叶成绍不知道他的心思已转,只当他又要护着大皇子,又来危威协自己,想让自己放过大皇子,因此也不管不顾的大声道:“自然是手刃了这个奸人,好为我家娘子报仇出气。”

说着,便突然闪身将大皇子提起,一拳打在他的南瓜肚上,大皇子痛苦的一声嗷叫,嘴角浸出一条鲜血来,太后看得心惊胆颤,又气又担心,颤着音道:“成绍,你太过份了,当着哀家的面,你也敢对你弟弟下毒手?”

叶成绍将大皇子往地上一扔,拍了拍手,嫌恶地看着大皇子,头也不抬地说道:“太后娘娘怎么也糊涂了,臣可没有资格做王爷的哥哥,更不耻有这种时刻想杀害嫂子的弟弟。”

太后听得一滞,叶成绍声音里的怨恨和苍桑让她有一刻的怔忡和心酸,那孩子……心中是怨着的吧,若他不是那个女人生的,自己又怎么会寄希望于地上的这个蠢货,说起来,三个孙子,真真得她心,其实只有叶成绍,只是……罢了,打了就打了吧,这个蠢货也招打。

如是便软了音道:“绍儿,你打也打了,气也出了,他,毕竟是皇家的人,皇家的脸面还是要的,好在素颜那孩子也还安好,你就饶他一命,你……你……皇上会处治他的。”到底没有说出你父亲这三个字来。

“是啊,我也不过是说说气话,出出气罢了,如今我气出了,就算了吧,不再追究他了,不过,我总是很好奇,他究竟是中了什么毒?怎么会性子大变,变得比畜生还不如了呢?”

叶成绍听了似是被感动,转了颜,还算体贴地说道,只是他后面的那句话让大皇子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灰暗了。

中毒的这几天,他找了不少太医去看了,但就是无人能解他的毒,而且,都一致说,他的毒中得太深,治愈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不能人道的男人,还有资格坐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上去,统领天下,让天下之人附首称臣?皇上只要知道了这个秘密,自己立即就成了废人,莫说夺嫡,便是这个王爷之位只怕也难以保全了。

就是太后,也肯定不会再帮自己了,一个不能人道的君主,便是整个大周的耻辱啊,太后丢不起这个脸。

皇上看大皇子神情怪异,又是讨厌又是疑惑,便问道:“你究竟是中了毒,还是得了病,怎么神神秘秘的,太医是怎么说的?如果你只是药物所致才会变得凶残的,朕还能原谅你,但是,如果你本性如此,那朕也保不了你了,民怨太甚,朕不得不为大周基业考虑。”

太后则是干脆得很,直接扬了声,让人去请太医来,当场给大皇子诊脉,大皇子一听,忙大声道:“不要请太医,不用请了,孙儿已经好了,孙儿保证再也不会做那种事情了,求皇祖母原谅孙儿这一次吧,孙儿真的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做的那种事情,皇祖母您看着孙儿长大,应该是最了解孙儿的,孙儿虽笨,但连只鸡也没杀过啊,怎么会做那种残忍之事?这全是有奸人在谋害孙儿啊。”

又想狡辨,叶成绍在一旁冷笑着,轻蔑地看了大皇子一眼道:“王爷,虽说是好了,但太后疼爱你的心你也要体谅,老人家总是看不得自己的孙子身体有恙的,既然太医都来了,就让太医给你号号脉吧,便不是查那病症,你如今一身的伤,不是也该治治了么?”

分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大皇子怒视着叶成绍,心里越发的怀疑,叶成绍肯定是知道了自己的毛病了,他可是司安堂的人啊,这点子秘密还能逃得过他的眼耳?

大皇子越是愤怒,叶成绍就越是开心,一扬声,将外面的太医叫了进来,让太医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给大皇子把脉。

大皇子一见太医,便像看到了鬼一样,突然就从地上一跃而起,抱头鼠窜的就往外逃,叶成绍眼疾手快,再一次捉住了他,扯住他的后领子,将他像拖死猪一样的拖了回来,往地上一扔,对太医道:“辛苦你了,就这么着给王爷症治吧,我估摸着他可能又发作了,所以,你也不要太介意啊,将就着吧。”

太后,皇上,都在,又是给亲王诊治,那太医不由一阵哆嗦,对大皇子行了个礼道:“王爷,请伸出一只手来。”

大皇子哪里肯,爬起来又要跑,叶成绍看得烦躁,伸指一点,便将他制住,嘴里却道:“王爷不要任性了,听话,让太医瞧瞧,指不定明儿就治好你了。”

大皇子动弹不得,鼓着眼睛瞪着叶成绍,又气又急又恐慌,却又无计可施,只是狂叫着,“我没病,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但全身上下,除了脖子,就没有一处是能动的,只能任太医冰凉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脉上,偏生叶成绍还笑得很得意,那眼里,除了轻蔑,就是鄙夷,大皇子从没有如这一刻这般恨叶成绍,真想撕了他那张可恶的笑脸才好。

太医诊完脉,额头上却是冒着豆大的汗珠,收回手时,半晌也不知道要如何向太后和皇上禀报才好,一时,竟是脸色也跟着苍白了起来。

叶成绍看了就觉得好笑,对皇上道:“哎呀,王爷的病不会也传染吧,怎地太医给他探完了脉,他也病了似的?”

皇上听了不觉暗骂,若是真能传染,首先就传染了你这混小子,不过,太医的神色太过怪异,皇上的心也有些发紧了,再是如何生气,大皇子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如果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或是无法清除的毒药,那不是……

太后更是担心,瞪了叶成绍一眼,那太医道:“王爷究竟是得了何病,你快些道来。”

那太医眼神犹疑不定,拿着帕子擦了擦汗,仍是不敢说,皇上看得不耐烦,斥道:“快快从实说来,不然,朕治你个欺君之罪。”

太医吓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抖着说道:“禀……禀太后,禀皇上,王爷他……他是……不能人道了。”

皇上和太后同时听得一震,皇上终于有些明白,为何大皇子会对丫头如此残忍了,是个男人,突然发现自己不能人道了,只怕也会发疯吧,大皇子,可是他的亲生儿子啊,竟然被人害得不能人道……不能人道。

皇上气得两手握拳,额上的青筯都根根暴起,他在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怒火,这个下毒之人,怎么会如此狠毒,这比杀了大皇子都还要恶毒,一个胸怀大志的皇子,原本有问鼎大宝的希望,却是突然被人害得连男人也做不成了,那简直是从天宫被直接打入了地狱啊,查,一定要查出这个人来,要将他千刀万剐,才能消自己心头之恨。

太后听得木了,怔坐在椅子上,半晌也没回过神来,她痛心地看着那个自己疼爱了近二十,寄予厚望的孙子,所有的希望都成了泡影,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大周不可能要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当皇帝的……

这一刻,太后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直冒星星,等她稳住心神时,她感觉浑身力气都似乎被抽干了似的,人也顿时像老了很多,半摊在了椅子上。

叶成绍听了脸上立即装出惊诧莫名的样子来,半晌后,却是毫无顾及的噗次一笑,很善良地说道:“哎呀,怪不得王爷生死都不想诊治呢,原来是见不得光的病症啊,哎呀呀,还好啦,王爷你也不要太过难受,无非是后半辈子像太监一样的过日子就是了,哦,不过,你还是有儿有女的,皇上应该还是会重用于你,将来,保不齐你还能成为大周之主哦。”

皇上和太后都觉得这话听着很是刺耳,不对,是在拿刀戳他们的心窝子,可偏生叶成绍还笑得很是欠抽,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太后甚至认为,大皇子的毒很有可能就是叶成绍下的,但是,如今大皇子已经废了,皇上成年的儿子就这么两个了,太后虽是不愿意承认叶成绍的身份,但在皇上的心里,叶成绍是同样重要的儿子,自己便是再恨,也不能对他如何,只能生生将这口气给憋回去。

一时,太后的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气血在胸口翻涌,但却又堵得上又上不得,下又下不去,她两眼一撑,干脆地晕了过去。

皇上一见更是急了,忙大步走到太后面前,扶住太后道:“母后,母后你醒醒。”

那太医这会子倒是见机,立即跪爬到太后面前,给太后做着急救措施,太后却是怎么也没醒来,皇上心中大急,对着那太医就是一脚踹了过去,大声道:“来人,将这没用的奴才拖出去砍了。”

叶成绍见了忙拦住道:“皇上,太后娘娘怕是不愿意醒来,倒是怪太医不得,您可是有名的圣主,无端开杀罚,可是有损您的声誉的。”

皇上被叶成绍的话气得半死,这混小子,就算太后心力憔悴,不愿面对现实,也不应该当面戳穿吧,杀个把太医算什么,他对个毫无血亲关系的太医都如此仁慈,对太后和大皇子却是冷漠无情,这小子,真真气死自己了。

怒气攻心之下,皇上第一次伸掌向叶成绍拍了去,吼道:“你给老子滚蛋。”

叶成绍的身子一闪,轻松地躲过了皇上的一掌,不气反而笑了,对那太医不停地使眼色,太医如获大赦,低头如惊兔一般,赤溜一下就跑了。

叶成绍等太医走后,对皇上道:“那臣就滚了,皇上您节哀,不过是废了一个儿子罢了,您的儿子反正多,丢个把,再废个把也没得关系,您后宫三千佳丽,想为您生儿子的多了去了,使劲生,拼命生,多生几个就是,大周皇朝从来不缺的就是皇子。”

说罢,也不看皇上的脸色,一甩袖,扬长而去。

皇上气得差点吐血,他登基多年,从来无人如此大胆的讽刺和讥笑过他,从来没有人会如此不尊重他,一时气得青筯突去,突然便纵身掠起,一掌隔空向叶成绍击去,口中骂道:“孽子。”

叶成绍回过头,墨玉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皇上,不躲也不避,硬生生地站着,等皇上那饱含劲力的一掌向他的背后拍去。

皇上人在空中,看到叶成绍的眼睛里尽是苍凉和悲创,还有一丝的讥讽和决然,想起他方才的话,‘丢个把,废个把……’是怪自己不认他吧,他其实是很想自己认他的吧……那掌力堪堪拍到叶成绍身上去时,皇上突然收了力,原本吐出的劲力骤然回收,一股浑厚之力便撞了回来,震得他内府一阵剧痛,胸中血气翻涌,一口鲜血便直喷向了叶成绍的后背,人也咚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整个过程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叶成绍有一阵发懵,原本绝望和悲创的心情变得复杂莫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他不是分明要亲自动手打死自己的么?怎么会……

看着地上皇上苍白的脸,和他嘴角那一抹刺目的艳红,叶成绍感觉心里怪怪的,有些痛,又有些暖,干涸多年的心田似乎被人洒上了一滴甘露,瞬间融入了心田,便消失不见,只是……心会涩涩的,有种想哭的感觉,太渴望得到,却从没有拥有过,想要放弃时,却突然得到了,又觉得好不真实。

叶成绍缓缓地弯下腰,像是捧一件精致的瓷器一样的将皇上抱起,傻傻地问道:“你怎么摔了,怎么吐血了。”

皇上颓然地被叶成绍像抱孩子一样的抱起,他分明看到了叶成绍眼底的一抹泪意,那样纯净而湛亮,胸口乃是被自己的劲力反噬,一阵阵剧痛,可是,他觉得值,因为他看到了叶成绍眼里的濡慕之情,看到了他的心痛和内疚,真是太值了,好在那一掌没有真的对他拍下去,不然,这个儿子就真的没了。

“爹爹原是要打你的,你不恨爹爹么?”皇上的眼睛也湿了,被儿子像抱瓷娃娃一样的抱着,他半点也没觉得有损他帝王的颜面,眼里流露出暖暖的宠溺之色,还有一丝的愧意,这一次,他很坦白,话里没有再绕半个弯子。

“可是,你怎么没打过来,你还是没有打过来的不是吗?”叶成绍抱着皇上大步向寝殿走去,语气仍是有些痴痴的。

“死小子,下次,你再气我试试,我一定会打断你的双腿。”皇上咬了咬唇,眉头痛苦地皱着,却是骂道。

“下次你要打就打吧,别伤了自己就好,都一把老骨头了,逞什么能啊。”叶成绍的声音在寝殿外响起,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愉悦,似乎心情很畅快。

太后睁开了眼,自己缓缓坐了起来,殿里早就没有了一个服侍之人,地上的大皇子仍是不能动弹,诺大的慈宁宫正殿内,只有她和大皇子两个,高大而金璧辉煌的殿堂,华贵的地毯,两旁多格柜上摆着的名贵瓷器,玉饰,古董,还有,素色迤地而垂的长纱,一件件,一样样,无不透着华丽与雍容,可是,却是那样的冰冷而刺眼,太后感觉内心一阵空洞和倦怠,垂眸看了地上的大皇子一眼,却并没有管他,自己起了身,蹒跚地向寝殿走去。

寝殿里,叶成绍正要用内力在给皇上疗伤,皇上一把捉住他的手道:“死小子,你又想要偷懒么?明儿个那些犯案的官员就要全部处置了,重新上任的名单了拟好了,你给老子老实点,别总窝在你那老婆怀里舍不得走,早些给老子滚到淮安去,今年怎么着,也得给老子把两淮的百姓给稳定下来。”

“你真粗鲁,麻烦你有点当皇帝的自觉好不好,怎么总是老子老子的,一点也不文雅。”叶成绍挣了手,手掌抚在皇上胸前,用内力帮他顺着气,嘴角还是带着痞痞的笑,轻轻咧着,一副很欠抽的样子。

皇上气得伸手就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骂道:“本就是你老子,你还想不认不成?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怪种啊,成日介不气死我,你就不安生。”

顿了顿,眼神变得殷切起来,犹豫了下才道:“他……虽然是可恶,可是,毕竟还是你的弟弟,骨肉至亲,你……有解药的话,就帮他治治吧,这么着下去,真的会废了的。”

“没有,臣不知道大皇子中的什么毒,臣也没那胆子给他下毒,他只要不来害我就成了。”叶成绍嘴角的笑就有些发僵,称呼也改了,眼神幽幽的,不再看皇上,而是看着红木八宝镶珠玉的六弯床后的一个富贵双喜图发呆。

皇上听了眼神就黯了黯,叹了口气道:“我……不是偏心他,只是,都是身上掉下的肉,不想他下辈子太过凄惨,爹爹有时虽是功利了些,但是,倒底人心肉长,生为人父,哪有不关心自己儿子的。”

叶成绍听了垂着头,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用心地帮他抚着胸,又从怀里拿了一粒药丸来,塞到皇上嘴里,“吃了吧,放心,我不会弑君的。”

皇上毫不犹豫的吞了,却是突然抓紧了他的手臂道:“绍儿,你要明白爹爹的苦心,爹爹心里最疼的其实是你。”

叶成绍听了嘴角浮起一抹讥诮,起了身道:“臣告退了,皇上请保重龙体。”说着,再不回头,昂首向外大步流星的走了,门口遇到正扶着殿门站着的太后,他像是没有看到一般,扬长而去。

太后喘了口气,总算走到皇上床边坐下,细细地看着自己这个年过四十的儿子,突然便笑了:“哀家倒是没看出来,你也有心慈手软的时候。”

“母后,他是儿臣的第一个儿子,是儿臣与柔儿的儿子。”

皇上无奈的拖长了音,对太后说道。

太后收了笑,眼神凌厉地射向皇上,“大周国力不继,战后休生养息不过短短几十载,又遇天灾不断,根本就难以与北戎抗衡,你别想一口吃成个大胖子,儿子又如何,那女人不见得就肯将自己的祖国拱手相让,孩儿啊,你莫要被野心蒙住了眼睛啊。”

皇上却是将眼睛闭上了,并不再看太后。

几天后,大皇子因行为残暴,引得百姓愤怒,大失皇家脸面,而被皇上摘了亲王爵位,圈在京城恭亲王府内,禁足一年。

此消息一出,全朝哗然,有人根本不相信大皇子会是这样的人,有些朝臣便向皇上进言,说是有人故意陷害大皇子,要求彻查事实,要还大皇子一个公道。

更多的,却是觉得朝庭风向转了,大皇子连亲王爵位都免了,又是得了这么个名声,想问鼎大宝,几乎成为泡影,一时,人们的眼光都看向了二皇子,连以往站中间派的,也主动向二皇子靠拢了,二皇子立即成为朝中炙手中热的人物。

因此上,当然便有人开始猜测,大皇子可能是被二皇子阴了,两子夺嫡,最后大皇子是败在了二皇子手里的,一些清流自认身负正义,扑风捉影,说是二皇子如何勾结护国侯,以美色相诱,给大皇子下了毒,因为大皇子回府后,不时的发出狼一样的嚎叫,“要杀了司徒兰那贱人。”

如是京里分成了几派,有保二皇子堂,也有倒二皇子堂,一时闹得风声水起,沸沸扬扬,而最让人奇怪的是陈家的态度,陈阁老自从被叶成绍在紫禁城门楼污辱了一次之后,便一直托病,不肯上朝,而靖国侯仍在边关,并未回京。

大皇子出事之后,陈家三缄其口,一反往常的嚣张与跋扈,很低调,根本就不对大皇子的事情发表任何意见,更没有去宫里向皇上求情,为大皇子开脱,这让一些鼻子灵的人闻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有些会钻营的,立即反应过来,大皇子可能是真的会一厥不振了,怕是再难起复,而陈家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已经放弃了大皇子了。

于是,一些看不清世事的清流仍在攻击着二皇子,而清流首脑之一的蓝大学士这一次也是意外的三缄其口,并未出来为一向交好,甚至有可能成为他的孙女婿的二皇子说话,也让清流们更是觉得怪异,也更加相信,二皇子可能就是阴害大皇子的人。

这一切,都与叶成绍无关,他正在紧罗密鼓地做着去两淮的准备,这几日,郁三公子就没少往宁伯侯府跑,叶成绍有时还亲自接了郁大人和郁三公子去府里商量事情,根本就没有参与到朝中派系争斗中去。

百姓们听闻之后,都对宁伯侯世子竖起了大拇指,这才是真正为百姓着想,为朝庭尽心的好官,皇上也着意加冕了叶成绍,不但授予他二品官职,更是将郁大人的官极提了一级,让郁大人做起事来,更加卖力了,而一直是中间派的工部尚书刘大人,这一次也是有事没事的往宁伯侯里路,也没有参与到朝庭争斗中去,让人惊疑和震惊的是,新上任的户部上尚竟然是被免多年的顾大老爷。

人们不免立即就想到了宁伯侯世子夫人,那位京城第一才女的母亲正是出自顾家,一个被贬多年的老臣,能得到赦免和起复已经是皇恩浩荡,福缘不浅了,谁知道,一起复,反倒比以前的官职大了几品,直接就升到了二品大员上去了。

户部尚书,可是管着朝庭的钱袋子啊,这样重要的职位,很多大臣挤破了头,也没有争到,这个几个月前还在千里之外苦寒之地流放的老头子,一回来就捡了这么大个便宜,人们的眼睛不得不看向了宁伯侯世子,这位深得皇后宠爱,深受皇上喜欢的混世魔王,如今几乎是摇身一变,一夜之间便成为了国之栋梁了。

一时,有些眼光厉害的,便既不去攀附二皇子,也不与清流一道化身正义的战士,都围到了叶成绍的身边来了,便是以往与叶成绍有着宿怨的中山侯世子上官明昊,也是常往宁伯侯府去,听说他如今可能会成为宁伯侯的侄女婿,叶成绍的妹夫了,两人关系变好,也还算说得过去。

京城一坐开满各色名贵茶花的庭院里,二皇子正负手站立在院中一间书房的窗前,看着阳光下,如孩儿笑脸一般绽放的茶花,心情很是愉悦,他身后站在一位身材高大伟岸的男子,也正负手而立,只是眉宇间锁着一丝愁色。

二皇子冷冽的脸上带了笑意:“伯父何必担心,让他去两淮治河好了,便是得了美名又如何?淮河岂是那般容易治好的,没有个两三年的苦劳,根本就难见功效,便是他真成功了,这三年里,我在京里已经站稳了脚,人脉和资源哪里就会比他在那苦荒之地差了?”

“这倒是,不过,我总觉得不踏实,这么些年来,我倒是看走眼了,没想到他其实手段厉害到如斯地步的。”那名中年男人神色仍是严峻,叹了口气说道。

“不是更好么?我与老大争了这么些年,一直不分胜负,他一出手便将老大彻底给废了,轻轻松松就让我捡了个便宜,如今朝中谁不奉我为少主?他再如何本事,也是名不正,言不顺,阴勾里的老鼠,见不得光就是见不得光的,父皇若是真肯传位于他,又如何会让他处在那么个尴尬的地位上去?”二皇子不以为然地说道。

“殿下还是小心些为好,而且,大皇子虽是废了,但陈贵妃还在,靖国侯可不是陈阁老可以相比的,他可比陈阁老要狠辣得多,等他回朝,看吧,大皇子的仇,他肯定是会报的。”那中年人又提醒道。

“哈哈,那不更好么?伯父,此事便拜托于您了,尽量找些他下毒害老大的证据来,想方设法透露给靖国侯,等靖国侯回来,咱们又可以坐山观虎斗,看一出好戏了。哈哈,真是天要帮我,我不想成功都不行啊。”二皇子嚣张而又自信的话语,在那庭院的上空飘荡着。

这一切,都是后话,且说那日素颜离了宫,带着红菊和青竹往东城而去,马车在一间不大却装饰雅致的胭脂铺子前停下,素颜下了马车,跟在青竹身后走进铺子,铺子里的客人并不多,掌柜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有些发福,皮肤却是极白,颔下留着一缕山羊胡子,一只白晰肥胖的短手正在飞快地拨着算盘,一见素颜穿着不俗,脸上便堆了笑,亲自招呼道:

“夫人可是要买胭脂水粉,小的这家店可是京城最出名的,有名贵的兰脂扣,郁红白,梨花粉,您要点什么?”

边上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计也殷勤地走了上来,引着素颜几个往里走。

红菊听了掩嘴一笑,媚态顿生,在那个小伙计的手上摸了一把道:“把你们店里最好的胭脂水粉都拿出来,让奴家见识见识,哎呀,奴家最喜欢的就是郁红白,涂在脸上,那是细腻又光润,白里透红,还看不出粉来,我们楼里的姑娘可是全都爱死了这个,只是太过贵了些,得五两银子才得一盒,店家可真是黑心呢。”

她声音娇滴滴的,柔媚入骨,那话说得虽不好听,但那小伙计却是被她摸得轻飘飘的,连走路都有些不稳了,那掌柜脸上的笑却有些僵,便是笑道:“姑娘可见是识货的,那郁红白可是最难得了,一钱粉子可得上千朵花儿才能提得出来,那郁花儿本就名贵,五两银子一盒,可是最便宜的呢。”

那掌柜的说完,手又去拨弄算盘了,并不再看素颜几个,而且,嘴角还挂了一丝的鄙夷,红菊见也不着脑,只让那小伙计来了盒郁粉白来,递给素颜看。

那胭脂盒子却是讲究得很,雕花镂刻的小玉盒子,上面刻着喜雀登枝图,那盒子虽算不得好玉,但用玉装粉却是最能护着香气不外溢,且日子用得久了,还能保质不变,只是玉盒实在太贵,要么这玉盒就做得更高档一些,用好玉做了,将价提上一两倍,那些爱脸面的贵妇人会更愿意买一些。

素颜又打开看那胭脂,开得盒来,香粉淡雅扑鼻,倒是好香,又挑了指甲抹在手上,轻轻匀开,相比素颜平素看到的这个时代的胭脂确实好上不少,只是粉质还是粗了些,倒不是做功不好,只是加料不够,如果加些油脂进去,倒是可以融了那粉质,用湿粉倒是比干粉更能使人容光焕法,这个时代还没有湿粉,若是做出一款湿粉出来,既能遮斑,又能美白……

不过一瞬,素颜便在心里有了新的构思,她前世也是喜欢上美容院的,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闲时在一起,又最是喜欢聊这个,她又是个想事的,最是怕化妆品内添加了有毒物质,所以,只要是新的美容产品,她便喜欢拿着琢磨,有时还会利用工作之便,拿去查验,看成份几何,久而久之也摸索出了一套制粉的法子,制的粉倒是比市面上买的更天然纯净,尤其是养颜保身这一块的,便更是一般的护肤品比不得。

那掌柜看素颜拿着脂粉盒细细地查看,立即便生了警惕之心,这位夫人买又不买,只是看着……同行便是冤家,若是别的店里来的奸细,自家店里的东西便会被人学了去,如今最难的就是出新,与众不同,才会有更多的生意,掌柜停了手中的算盘,又堆出一脸的笑来,却是将素颜手中的粉盒不着痕迹的拿了过去。

“夫人,五两银子一盒,您要是不买,那边还有些不错的脂粉,价格便宜一些。”

青竹见了大怒,她家少奶奶哪里被人如此瞧不起过,那店家明显就是看不起大少奶奶嘛,正要发作,素颜却是将她一拦,说道:“这脂粉倒还是不错,不过,卖便宜了些,把这盒子换了,换成更高档些的玉,做工再精致些,郁红白里再掺些别的东西进去,做成湿粉,嗯,应该卖到二十两银子一盒才划算……”

那掌柜快一双鱼泡眼瞪得溜圆,鼻子里重重的呲一了声,只差没骂素颜是神经病了,哪里来的疯子,满嘴胡言乱语。

素颜却也不气,径直向店里面走去,走到货架前,又拿起一张红唇纸细看,那掌柜实在是忍不住了,脸上的笑全收了,冷笑道:“夫人,若您是别家店里的家主,就请您快些去了吧,本店可不是您惹得起的。”

素颜听得眉头稍皱,这掌柜分明就有些仗皇后的势欺人,自己的行为还算规矩,并没有做什么过份的事情,他却是言语如此生冲,怪不得,这店里生意不太好。

正要说话时,就听得身边一条温和而略带磁性的声音晌起:“你这店家好生没趣,这位夫人分明是在教你,你却如此不知好歹,难怪生意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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