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过分听女人的话,”宝公沙门对元子攸说,“就算你除掉了我,她们也会把你蚀骨剥皮,一点点把你掏空的。”
他的手搭在元子攸肩头的一刻,元子攸的衣衫便被冷汗浸湿了。
“听女人的话没什么大的坏处,有个女人朝夕相处,总好过天天瞧见你这个丑和尚。”青木夫人说。
宝公沙门冷眼一横,嗤笑道:“你不过是被自己那双愚笨的眼睛蒙骗了而已,世人千面万相皆是虚幻,又何必执着呢?”
青木夫人反诘道:“可为何世间还有美丑之分?为何怀春的少女见到俊美的少年,心会砰砰地跳?这都是自然的法则,并非虚幻。”
宝公沙门淡淡道:“那为何刚才你所见的我,已不是此刻的我?”
青木夫人道:“为了对付你,我花了很多功夫,很多心力去研究摄魂术,这旁门左道简直比我的易容术还要可怕。”
宝公沙门笑道:“易容术不过雕虫小技耳。”
青木夫人自顾自说下去:“古树的情报网虽广,摄魂术的秘密却实在难以打听,直到我近来重新听到了一个人的琴声。”
宝公沙门有些好奇:“是谁的琴声?”
“洛阳最好的琴师只有那一个。”青木夫人说。
“传闻是高渐离后人的高琴师?”
“是的,据说琴师不是他的外号,而是他的名字,”青木夫人道,“他是个很出色的琴师,也是个很可怜的人。”
宝公沙门道:“可怜?我听说他变成疯疯癫癫的样子,全是因为你。”
青木夫人叹了口气,道:“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亏欠过男人,只有他是个例外。”
宝公沙门觉得有些滑稽,他强忍笑意应了句:“哦?”
他绝不认为在青木夫人那里,男人会有任何例外。
青木夫人并未理会他的讽嘲之意,道:“他的琴艺天下闻名,可鲜有人知晓,他的内功也臻化境。”
宝公沙门道:“我听说高琴师能以琴声伤人,有此境界,内力当然不会太差。”
“星盟的首席刺客轻尘暴毙,便是他做的。”青木夫人道。她的言语之间透着骄傲,因为轻尘是高琴师的知音,而高琴师却为了她杀死了轻尘。
“有这种事?”宝公沙门显现出了震惊之色。轻尘的死在江湖中仍是个谜,可谁都不会去怀疑高琴师,大家都知道高琴师的朋友很少,轻尘是他为数不多的知音。
“他杀死轻尘所用的手段正是摄魂术,这是一种用气息来扰乱周围人视听的本领,”青木夫人道,“我在他身上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弄清楚了摄魂术究竟是怎么回事。”
宝公沙门冷笑:“还是重操旧业了。”
青木夫人并不恼火。倘若她要回应所有这样的讥讽,恐怕她早就疯了。她微笑着说:“这种事情可以看得开些,如果是为了品尝肉体的快乐,是我自己愿意做,那也就没什么大不了了。”
宝公沙门道:“所以你才能找准我气息的漏洞,从特定的角度看到我的真身?”
青木夫人道:“差不多是这样。”
“在此之后,你要如何处置达摩?”宝公沙门问青木夫人。
“和你一样,用铁链拴起来。”青木夫人轻笑道。
宝公沙门也笑了:“要拴住老僧,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青木夫人道:“中了春风的毒,难道你觉得自己还能走?就算你内力再怎么深厚,武功谋略再怎么高超,终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宝公沙门道:“既然我和他们一样中了毒,为何他们倒下了,我却还好好的?”
青木夫人的两梢柳叶眉几乎快要缠到了一块儿,她意识到了事情有些微的不妙。
如果春风之毒没能封住宝公沙门的奇经八脉,凭她和她手下的女娃娃,断然不是宝公沙门的对手。
青木夫人再笑时,笑容已有些勉强:“你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用气息压制着毒性的发作而已。可那不过是徒劳,倘若不提前服下解药,就只能等待全身筋骨酸软三天才行。”
宝公沙门伸出臂膀,紧握双手,又松开,像在做给青木夫人瞧。
青木夫人的面色铁青。
元子攸和鹿雪也纷纷变了脸。
他们都像吃了半斤还没熟的橘子。
“你总是把手下那些女人当作是没有情感的机器,以为她们都和你一样牢不可破。你错了。”宝公沙门道。
“什么?”
“她们虽早经男女之事,心智却远没有你那么成熟,”宝公沙门的嘴角上扬,“所以她们难免会爱上一个懂她们、体贴她们的男人。”
青木夫人的瞳孔收缩。
“拿菊作为例子吧,你知道她最担心和害怕的事情是什么吗?”宝公沙门的肉瘤耷拉着,显得瘆人可怖,“你了解她锁骨边上有颗黑痣吗?你清不清楚其实她的欲望远比看起来强得多?”
鹿雪听到这里,已忍不住想呕吐。
元子攸皱起了眉头。
从不失态的青木夫人终于有了怒意:“你假借菩提流支的身份和样貌找我,原来不止是为了针对那家伙。”
她一直将记忆中的红袍人唤作“那家伙”。
“你自以为看穿了我的伪装,为我设下绊绳,殊不知你一直在我的陷阱里打转,”宝公沙门大笑,“还有那个浑身像块木板的竹,你知不知道,其实她最喜欢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还有梅,她身上的香味真浓,让人沉醉”
“够了!”青木夫人已近崩溃,怒不可遏地阻止了宝公沙门继续往下说。她心目中按照自己完美复制的弟子们,竟然被一个又老又丑的和尚骗得团团转,这是她无法接受的事实。
“也许你偶尔也该跟她们谈谈心,甚至你如果告诉她们我就是菩提流支,或许就不会到这个地步了,”宝公沙门露出了残酷的笑意,“可惜她们告诉我,你从不把她们当成自己人,从不与她们交心。”
青木夫人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道:“我怎么会想得到,和尚居然会打女人的主意?”
宝公沙门道:“在我眼中,她们不过是人罢了,有血有肉,有欲有执,我要做的只是找到那些软肋,让它们为我所用。”
青木夫人道:“你想说,你不是执迷于她们的色相?”
宝公沙门道:“绝不是。”
他承认得很爽快。换做其他男人说出这样的话不会有任何说服力,而由他讲出却字字皆真,容不得旁人不相信。
他好像确实已将男女之情看得很淡,好像确实已把人当作一滩肉那么简单。
青木夫人叹道:“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能够活得比元雍、宋允他们都长。”
宝公沙门道:“为什么?”
青木夫人道:“因为你几乎没有弱点,没有嗜好。他们却或多或少都有牵挂和羁绊,你却没有。”
宝公沙门道:“有些事情,他们还没看破。”
“可是你这样的人也很悲哀。”青木夫人道。
宝公沙门缄口。
青木夫人继续道:“因为你已经不懂得何为快乐了,你的人生中没有一丝一毫令你振奋的事情。”
宝公沙门额角的肉瘤发出了难以察觉的颤动。
他周身的气息迅速蔓延,让他的脸看起来变得扭曲古怪,一连变换了几十种样貌,其中甚至还有美貌的女子和面白无须的男人。
青木夫人的神态严峻起来,元子攸和鹿雪也被那气息震慑得坐在原处不敢动弹。
一道剑光从天而降。
青色的、古老的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