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是她内心深处最隐晦的秘密,她不曾告诉过任何人。乐-文-“姑娘怎会知晓?”
顾婉卿莞尔,“玉芝说,你思念亲人,皇上给你自由允你离宫,你却迟迟不走,说明这里有让你停留的人。今日你同我说的话,几乎是未经思考,全然地站在他的立场,这并不像平时理智的你。还有,你一直隐藏的很好,只是在看到他时,不经意间会流露出别样的情绪,我便从中揣摩到了一二。”
闻言,清荷轻轻一笑,“姑娘聪慧,自是瞒不过姑娘。还请姑娘保守秘密,切勿让旁人知晓。”
“为什么?”顾婉卿问道。
清荷弯下腰,开始收拾被打碎的药碗,“奴婢卑贱,哪里配得上当朝天子,连生出这小小的心思,也觉得是对圣上的亵渎。”语气里,说不出的卑微绝望。
“奴婢只要陪着他,远远地看着他,已心满意足,再不敢有更多的奢望。”
摇头叹息,顾婉卿不知该作何感想。
大概因她是丞相之女,权贵之后,所以从未将自己放得这般低,不,是她从未放低过自己的姿态。
她虽淡薄,心中自有傲气,这大概是她们二人最大的不同罢。
终是忍不住反问,“你觉得谁适合呢?那个惧他命数因而嫁予他弟弟的恭王妃,还是那个大庭广众之下给他难堪的元老之后?如果带给他的只是更深的落寞与伤害,纵然身份高贵又如何?”
“你不看轻自己,没有人可以看轻你!”
在安国的每一日,都心急如焚。
养伤之余,顾婉卿想的最多的,是如何救祁于危难,凭一己之力。
是的,凭一己之力,眼下,她只有自己。面对左煦这样的对手,明知如蚍蜉撼树,仍妄图拼尽全力。
办法还未想到,一个消息已然传遍安廷重臣之口,带着隐隐的肃杀之气。
安皇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正是祁国皇后!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清荷站在顾婉卿面前恍惚了许久,仍是不敢置信,“姑娘,不,大祁的皇后娘娘,奴婢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祁皇后娘娘见谅。”
顾婉卿的外伤几无大碍,只肺部仍隐隐作痛,却也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养好的。所以眼下,她慢慢地在房间里走路,舒展着筋骨。
对于清荷的反应,顾婉卿只觉好笑,“你还是叫我姑娘吧,我听着反倒舒坦些,在祁我是皇后,在安不过是阶下囚而已。”
清荷不管顾婉卿的自嘲,径自道,“乍听到这个消息,虽在奴婢意料之外,然而以皇后娘娘的气度,却着实属情理之中,是奴婢大惊小怪了。”
顾婉卿只是笑,拉着清荷,“今日天气晴好,陪我走走吧,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看到呢。”
清荷的心随着这句话彻底沉了下去。
顾婉卿说得不错,与消息同来的,还有百官的谏言。
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去好端端的出现在安国宫廷,若消息传出去,必引战乱。
所以,顾婉卿必须死!
在祁国未发现之前,真正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皇后娘娘不必担心,我皇向来待娘娘极好,当会护娘娘周全。”虽如是安慰,仍明显底气不足。
连她也知道这个可能有多渺小,比自己逃跑时遇到左煦的机会还要渺小。
顾婉卿倒是不怕的,死到临到,反而越发平静。
说起来,此次送亲,她的遭遇也算得上险象环生了,每次都能死里逃生,上苍到底厚爱于她。
回眸一笑,附和着回答,“是啊,说不定你们安国皇帝念我救命之恩放我归祁呢?”
说完,笑得越发欢畅。
白日睡得足,到了晚上难免失眠。
因她伤病不能行进的原因,连日来左煦一直借住大臣府邸。近日,以高卓高太傅为首的群臣接连上书,力谏左煦秘密处决顾婉卿,因而渭水之行就此耽搁。
顾婉卿推开房门,仰望着漫天繁星,心中仍想着出路。
不到最后一刻,总是不能认命的。
正想得入神,旁边忽有异响,顾婉卿定睛,这才发现左煦站在院口,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
顾婉卿转身欲进屋,左煦却摇摇晃晃地奔了过来,“不想死就站住!”
于是,顾婉卿站住。
左煦显然喝了酒,脚步踉跄,然而他目光清明,吐字清晰,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
他上前一步,一手撑住门,拦住顾婉卿的去路,另一只手搭在窗棱上,将顾婉卿困在他的臂弯里,让她进退无路。
顾婉卿忽然就有点后悔自己这么听话了。
“你还是这么冷。”他扬着唇角,分明是在微笑,可是连嘴角都是凄凉的苦楚。
他的眼睛一直与她对视,像是要看清她,又像是要透过她的瞳孔看清他自己。
“如果醉了,就回去休息吧。”顾婉卿道,试着蹲下身子,从他臂下的空隙里钻出去。
他却忽然靠近,将她整个人抱住。
那么紧,紧到两人的身体贴合得毫无缝隙,紧到稍一抬头,就可以感受到两人缠绕在一处的气息,紧到顾婉卿几番挣扎终究是徒劳。
“顾婉卿,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你。”
他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孤寂的气息不住回旋,顾婉卿不禁道,“何必在我身上白费力气,我说过,我并不能解救你。”
他不管不顾,好像有些话不说出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一样,“需要我如此费心思的女子,你是第一个,聪明而傲气,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处境,也知道该如何应对。我一度欣赏你的理智,而今天我多希望你可以放下你的自尊,感情用事一次?”
“哪怕是骗我,利用我也好?”
终是禁不住轻声叹息,这许多人里,顾婉卿独独看不清他。
“安国皇帝陛下,我们都是聪明人,不如索性来谈一点现实的问题吧,你要如何才能助祁国免于战火?”
回答顾婉卿的,是左煦的苦笑。“我这般顾及你,你却在顾及他。”
“如果要谈现实的问题,你也好,他也好,祁国也好,都逃不掉,区别只是早晚而已,如果这样,你还要跟我谈现实吗?”
如果避而不谈,就能躲避眼前的处境么?
如果不谈,安国的大臣就再不逼迫他杀了自己,金国的军队就不会攻打祁国了吗?你看,这就是一个现实得不能再现实的世界,如何躲得掉?
现实里,左煦是个明君,而顾婉卿的性命已与他明君的身份完全背离。
轻松微笑,顾婉卿说道,“虽然你软禁了我,我仍感谢这些日子你对我的照拂。”
用力挣脱开他的怀抱,顾婉卿就势闪到一侧,有什么东西也顺势从他的怀里被带到地上,滚落在青石台阶旁,发出“叮”的声响。
顺着影子滚落的地方看去,才发现那是一个木制的盒子,眼下正孤独地躺在地上,并没有被摔开。
顾婉卿弯腰去捡,左煦比她更快一步抢到她的面前,“是我的!”他说道。
捡起木盒,焦急地打开,待确认里面的东西没有损坏后,小心地揣在怀里。
顾婉卿不再说话,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身后,是他深沉的叹息,“顾婉卿,不管我说什么,你的心里仍什么都知道,这样很好,如果……不要怪我。”
门外再无声息,倚靠在门上,顾婉卿闭上眼,任暗夜弥漫。
阳光照入房间时,顾婉卿已穿戴整齐。
清荷轻轻地唤了一声“皇后娘娘”,便背过身去,肩膀不住得抖动,带着隐隐地啜泣声。
对着铜镜,仔细地查看这自己的妆容及发髻,多出的发丝被在耳后,再三确认扮相足够精致后,顾婉卿道,“都到齐了,只差我了吗?那便走吧!”
清荷走上前搀扶着顾婉卿的手臂,眼角犹有未干的泪痕。
顾婉卿勾了勾唇角,稳步迈出门槛,她的眼睛直视前方,右手袖中却藏着锋利的匕首。
左右不能保全自己,不如放手一搏,挟左煦以令群臣。
一步一步,拾阶而上,缓缓走向紧闭的大殿,顾婉卿知道,那里面已满是安国重臣,个个都要置她于死地。
尚未进去,已能在一片安静中感受到里面肃杀的戾气。
清荷也感觉到,扶着顾婉卿的手臂越发紧了紧,看向她视线已满是担忧。
“站住!来者何人?”门外两个守卫竖起长枪,例行询问。
“祁国皇后已到,请代为通传。”清荷回答。
随即一人进殿禀报,另一人放下武器,就要对顾婉卿搜身。
顾婉卿后退一步,躲开侍卫的碰触,利眼横陈,充满居高临下的气势,朗声说道,“堂堂大祁皇后,竟被一小小侍卫来搜身,这就是安国的待客之道吗?”
顾婉卿的声音,中气十足,殿内的人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须臾,进殿禀报的侍卫推开门,躬身比出一个“请”的手势,“祁国皇后娘娘,我国皇帝陛下邀您进殿。”
从容整理衣衫,莲步轻移之际,清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姑娘喜欢什么花?”
顾婉卿一愣,不解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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