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神祇注视着靠在椅背上, 因为眸色过淡而显得格外讥诮和漠然的黑发男人。
他,是祂,却绝没有全盛时期的力量。
万物之神的力量, 是绝不可能被一具凡人的身躯容纳的, 只要他还在这具躯壳中一瞬, 那他就并不是完整的祂。
又或者说, 任何一位神祇的力量,都无法潜藏在人类脆弱的身躯中, 那样磅礴的力量, 纵使再小心地操控,也很容易将人类的躯壳撑爆。
神明所拥有的, 是真正的无垢神躯, 也只有这样的躯壳,才能够容纳下神祇的力量。
世间祈祷与信仰声无数,所有这些神殿和塑像都构成了祂们力量中的一部分。
人类诚然可以亲近魔法元素,可以操纵魔法,甚至可以窥见魔法的天花板, 成为力量几乎可以比拟与神明的神术师。
但人类却永远无法成为神。
神明之所以为神明, 就是因为有人信仰祂们。这样无数浩瀚的信仰糅杂在一起,才奠定了神明权柄的基础。
这也是其他众神敢于嘲讽讥笑、并且笃定坐在那里的黑衣男人无法恢复昔日实力的最重要的原因。
那场神战中,既不能说是两败俱伤, 却也无法明确地界定某一方的输赢。
昔日的万物之神墨菲斯用难以想象的力量和代价将祂们全部封印在了这片荒芜寂静的荆棘之中, 再以雾气笼罩, 防止凡人窥之而陷入疯狂。但与此同时,祂也被其余神祇用剩下的力量封印在了弑神石棺中。
万物之神陷入了真正彻底的沉睡,但其余的神祇们虽然被封印,却依然有办法将祂们身上的封印逐渐松动, 再通过神谕和神启的方式,让神殿里的那些信仰祂们的主教和祭司做一些事情。
比如,潜移默化地消磨万物之神的信徒。
又比如,让笃定地信仰着万物之神的那些主教和祭司陷入和他们信奉的神祇一样的沉眠。
又或者说,让时间去湮灭这一位的权柄和存在。
千年的时间,足够让所有历史的真相都淹没在尘埃与时间之中。无人窥得真相,无人敢追索与神祇相关的历史,无人知晓神战,更无人敢想象神祇之间的矛盾与背叛。
时间确实缓缓地让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淡化和忘记了那位至高无上全知全能的万物之神,让这一位的形象虽存在,但所有的权柄都被架空。
金色神殿的大主教被迫陷入沉睡,神殿主座的神像被帷幔层层叠叠地遮盖,巨大的锁链纵横在神像之上,原本就日渐式微的信仰之力被窃取,顺着巨大的枷锁缓缓流转,再重新消散在空气之中,化为虚无。
湮灭甚至被篡改的历史中,无人知晓众神并不在其位,只有位于神殿顶端的大主教与大祭司们隐约窥探到了什么,真相令人心惊胆寒,不敢言语,却又让人忍不住滋生更多的贪念。
尤其是当其余的众神于神谕之中亲口许诺了什么的时候。
人心从来都是欲望丛生的沃土,神明们对于人类劣根性的利用显然炉火纯青,祂们高高在上,很多时候甚至只需要一点非常轻微的引导,那些心思足够缜密又复杂的人们自然会去办好祂们想要的事情。
直到万物之神从石棺中苏醒,祂从那片雾地中拖着石棺走出,祂在路上遇见了一位将死之人,在实现了对方临终前祈求神明庇护海加尔大区的愿望后,顶替了对方的身份。
从此所有人的记忆里,海加尔公爵府的少主,就是墨菲斯。
但祂依然虚弱,并无法离开石棺太远。
祂在等,其余的众神也在等。
等一个,神明也无法真正窥探的,命运的契机。
这个契机,是封印的消散,是闭合了千年的欧斯卡纳和魔迪安大陆的重新连接,是硝烟,是血液重新融合在一起,是历史停滞的时间重新流转,是推动两个大陆、真正颠覆性的命运变化。
而祂们,将这样的变化,握在了手里。
祂们等到了。
只要神魔之门开启,这样的命运变化就会真正实现,如同之前一般的大陆通道将会被真正开启,而早已为这一刻暗自做好了准备的欧斯卡纳人将会通过这些开启的门,让铁骑和魔法席卷整个魔迪安大陆——!
但神祇们才刚刚露出轻蔑和肆意的笑意,眼神却倏然顿住了。
坐在那里的黑衣男人的身形变得缥缈起来,祂的□□被风穿透,肉眼可见地开始片片碎裂。祂的手指消失,衣衫湮灭,脸颊下方的肌肤也随着风飘散而去。
几乎只是顷刻间,黑衣男人的身躯就就消失在了原地。
旷野之上,长风肆虐,却只留下了那把孤零零的椅子,和旁边散发着诡谲香气的弑神石棺。
风卷起石棺散发出来的龙喉花的香气,将这样诸神畏惧的香气糅杂入了每一缕的风中,再如碎屑般抛洒向了这一整片的天地之中。
方才还笃定无比的众神陷入了某种奇异的缄默之中。
空气的流向突然变了,原本飘散而去的无数力量重新聚拢,漫天雾气骤然凝聚,灰白的雾色中有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凛然气息,而那样的气息里,带着静默却绝对的力量。
黑衣男人消散碎裂的位置,重新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
“我怎么会没有信徒呢。”那道身影从雾色中散漫走出,从模糊到清晰,他的声音漠然讥嘲,却带着不易觉察的温柔和笃定:“你们是不是忘记了,我最初的信徒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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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瑟薇在说出“万物之神”的同时,整个竞技场的空气里突然有了奇异的轰鸣感。
这种轰鸣像是某种能够引起灵魂共鸣的震颤,带着奇异的余韵,就仿佛在昭示着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却又仿佛不仅仅于此。
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天际,却又发现竞技场的天际被魔法结界包裹,构成了一种流转的虚假蓝天白云,让这里变成了一个近乎与外界彻底隔绝的空间。
近乎直觉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乔伊斯在听到了这个足以让他错愕的答案后,也被这样的动静吸引,他缓慢地移开视线,看着交融血液中逐渐勾勒出来的构架和门框,脸上露出了一丝餍足的色彩。
他看到了自己最想要看到的画面,随即冲着叶瑟薇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叶瑟薇……你……你真是可怜啊……”
叶瑟薇微微皱眉,她一个字都不想多听,她已经在乔伊斯身上浪费了足够多的时间,而这种来自空气中不安的震荡让她情不自禁地有些烦躁。是以她在对方刚刚充满恶意地吐出这句话后,抓着乔伊斯脖颈的五指就倏然收紧。
脖颈碎裂的声音从她的手下传出,几乎是同一时间,乔伊斯就头以一个诡异扭曲的角度歪向了一边。
叶瑟薇随手把他扔在了地上,顺便收走了他周身的黑暗禁锢领域之力,向前到了擂台边缘,拍了拍手上的灰。
希西底彻三大家之一的纯血后裔乔伊斯就这样如同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扔在了血泊之中,甚至连他的亲人来这里,也恐怕很难认出这幅模样的他来。蜷缩在一边、极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红发少女依然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她目睹着面前的这一切,竟然有一种自己在做噩梦的感觉。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为什么而感到惊惧和错愕了,是为叶瑟薇这样干净利索毫不犹豫地取了乔伊斯性命,还是为此时此刻整个竞技场里混乱无序的厮杀流血场面。
叶瑟薇一点也不在意乔伊斯说了什么、想说什么,将死之人在临死之前,竟然还要满怀恶意地死去,他才是真正的可怜。
她没有任何怜悯,甚至没有多看背后的尸体一眼,就仿佛只是杀了一个与自己从不相识、毫不相关的人。
竞技场内几乎血流成河,叶瑟薇拧眉看了一圈,从刚才乔伊斯撕开的结界处走出,顺手凝聚出了一柄巨大的魔法镰刀,双足轻点,直接跃上了其他的几个还处于混乱之中的擂台,将所有擂台外的坚固结界都直接撕碎开来!
魔法结界片片碎裂,被困在擂台之上被迫厮杀对垒的学生却没有都停手。
叶瑟薇清楚地看到了他们颈侧的魔法烙印发出了诡谲的光芒,他们的行动似乎不受自己的意志,脸上更是显露出了不同寻常的狂热。
就仿佛,这种厮杀、搏斗与不受控制的凶性本就是构成他们的一部分。
贝莱尔和伊芙琳早就觉察到了不对,无奈他们对战的所有魔法师都是带着烙印的欧斯卡纳人,贝莱尔甚至在这样对抗中,尝试着用刀挖掉了对手颈侧烙印周围的肉,却发现那样的烙印根本深埋血液之中,并不是去掉表面一层血肉就可以解决的。
在叶瑟薇终于从外界破开结界的同时,两个人和其他没有烙印的战院学生就已经毫不迟疑地从擂台之中跳了出来。
向来冷漠淡定的黑暗精灵少女眼中带着无法掩饰地错愕;“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这是欧斯卡纳人的阴谋吗?刚才你有问出来什么吗?”贝莱尔则是急急问道。
叶瑟薇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那些血泊之中的神魔之门竟然就在这些时间空隙之中成了型,有门把手于虚空中浮现,勾勒出漂亮的弧度。
而原本还在选手席的叶蒂丝终于动了。
她一步踏向前方,扭曲了自己与那扇门之间的距离,随即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几乎是毫无迟疑的,她伸手推开了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