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照县学,也可叫做合州州学,因合州并不大,人口不多,县学也就挂了州学的牌子。
县学有个名字,叫做濂溪书院,一座两进的院子,修筑于合州城南的学士山上,四周树木成荫、风景秀丽,蜿蜒的嘉陵江在山下拐了个弯,恰好把山包裹在水中,人居其中,宛如置身山水间,清静雅致,用来潜心读书再合适不过了。
古来合州,并没有出过知名的文士,连秀才也没几个,因为地势封闭,文风不盛,整个蜀中都是这般模样,除了成都等有数的几个大城之外,其他州府里学堂书院之类的东西,根本没有。
要昌盛一地文风,没有巨儒大家是不行的,大宋嘉佑元年,周敦颐扮演了这一角色,他任太子舍人、签合州通判时,在这里呆了五年,感于此地居民淳朴,却愚昧不通,于学士山上筑养心亭,开课讲学,闻讯而来的学生数千,终将读书的种子,在这里埋了下来。
近百年来,养心亭在后人的扩建下,越来越大,终于成了一地书院,州人感激周敦颐的贡献,取其号“濂溪先生”为书院名称,这才有了濂溪书院的诞生。
宝庆二年冬至后的第一天,濂溪书院里迎来了四个新生。
李家三兄弟神气活现的走在前面,他们穿的新衣,宝蓝色的绸缎袍子,漂亮的白色丝质幞头,提着一水的藤编书箱,就连脚上鞋袜,也是在县城里新买的。
长孙弘走在后面,穿的还是李文出钱给他买的一身布衫,虽然也很新,但跟前头三个有钱子弟比起来,还是逊色很多,但他浑然不在意,施施然的尾随在后,毫无书童的觉悟,别人看来,不过是家里境界比前面三个差一些的普通人家子弟罢了。
李进背着三个箱笼吭哧吭哧费力的跟着四人,苦逼的下着劳力,他脸上的伤痕都已经痊愈,一些淡淡的淤青还在,这也从侧面体现出王贵的出手的确很有轻重,打得很惨,却没有重手。
李文回过头来,有些不满,他凑过去问长孙弘:“你不给我们做事也就罢了,为什么把狗子也不带来?我们今天入学,随身只有李进一个常随,让别人看了,很丢脸的。”
李武也道:“是啊,听说县学里有钱人家多的是,我们排场小了,哪里还能镇得住里面那帮学生,被别人看不起,你也脸上无光。”
长孙弘无语的看看三人,直晃脑袋:“你们是来比富的,还是来读书的?”
“当然是读书,不过面子也要的。”李文摇着头,正欲多说几句,却被长孙弘直接无视了,迈着方步越过他,进了书院大门。
长孙弘那日在街上与陈禹打了个平手,场面之凶狠,让李家三兄弟大开眼界,也对长孙弘的狠辣有了更深刻的认识,现在别说要靠他代笔当枪手,单单论个人魅力,三人从心眼里对这个穷小子隐隐有了认同感,不再以高人一等的目光瞧他了。
于是李文吃瘪,却不敢生气,反而屁颠颠的跟着长孙弘小跑而去,口里直喊:“慢些慢些,等等我们。”
最后面,李进咬牙切齿的背着沉重的箱笼蹒跚着脚步,亦步亦趋,里面全是三个少爷的玩耍物什、点心吃食之类的东西,三人怕要在书院呆上一天,无聊至极,把耍子的东西都带了来。
书院很大,有五六间宽阔的书堂,平常这里有近百人常在,前院读书,后院是教师的办公场所以及住宿之地,合州虽小,但也辖三县,走起来却大,一些学生教师家远的,就选择住在这边,山上开垦了菜地,可以自足。
有书院的管事接着了三人,教谕写了文书给长孙弘,这时候拿出来,管事看了,说了句:“天班的,随我来。”
濂溪书院循古制,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班,越往后,里面的学生年纪越大,最后的黄班,就是隔年春考的主力军了。
沿着回廊拐了个弯,来到一间大屋子门口,门楣挂了个木牌,一个隶书的“天”字赫然入目,管事停步对几人道:“就是这边,你们跟我进去,仆役留在外面。”
长孙弘点点头,大模大样的率先走了进去,让跟在后面的李进牙齿咬着“咯咯”响,长孙弘回头一瞪,他又低眉顺眼的媚笑。
屋子里窗明几净,太阳从木框镶格子的窗外照进来,洒下满屋金灿灿的光,里面坐了二三十人,都是跟十二三岁的年龄,一般大小的个头,都坐在一张张书桌后面,此时还未上课,夫子未到,正是学生们最为自由的时候,一众少年呼三喝四、嬉戏打闹,喧哗不休。
管事一推开门,屋内瞬间安静下来了,少年们停下手脚嘴巴,好奇的看向门口,长孙弘活像一个万众瞩目的明星,迈着方步悠然而入,神态安详,就差说同志们好了。
李家三人跟在后面,那道门槛仿佛带有魔力,一下子把三人骄傲的头低了下来,这里不是李家村,他们一眼就看到,坐着的少年郎们基本上都是锦衣绣服,穿的用的都是上品,基本没有比他们差的,这就严重的打击了三人的自信心,尾巴一夹,低调了许多。
管事站到前面,对众人道:“诸位安静,今日大吉,有三位同学入班,分别叫做长孙弘、李文、李武、李重进。”
他叫一个名字,就伸手指一指,让大家认识新人,却不料刚把长孙弘的名字喊出来,下面就嗡嗡声一片,交头接耳,把后面三人的介绍都淹没了。
“他就是长孙弘啊?”
“看上去跟我们一般大小,没什么特别。”
“穿的那么破,真的是世家子弟?”
……
管事皱皱眉头,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少年人天性好动好奇,对新同学议论纷纷很常见,反倒是李文三人有些担心,是不是跟长孙弘在街上打了一架的事传到这里,让这些人都知道了?
管事举目一扫,指着后面对四人道:“那里还有座位,你们过去,坐那里。”
然后又嘱咐道:“既然来了学堂,就当认真读书,来日高中,方报得父母养育恩、夫子栽培情,切勿顽劣,功课不好,早晚没出息的。”
四人连连点头,管事看看安顿已罢,就拔腿走了,留下四人自行离去。
屋子里纷纷扰扰的议论声就没停过,所有的人注意力都放在了穿得最为不起眼的长孙弘身上,仿若一个众星捧月的明星,长孙弘从一张张桌椅间走过,迎着无数的目光,旁若无人般的一屁股在最后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他看着满屋子的少年,心里感叹一声:“好了,又要读书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