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襄阳,与近十年前孟珙刚刚收回来时的样子,已经有了太多的差别。
孟珙熟知地理,精通军事,对襄阳的要害所在,非常的清楚。襄阳四战之地,东西南北要冲聚集,北控河南关中,南扼荆湖两广,顺水上下,上达蜀中,下通江南,宋朝得之可稳固江山、窥视秦陇山川;蒙古得之可遥望临安、掌握河北万里河山。
孟珙任上,大力的经营此地,征发京湖数万民夫,加上近十万戍卒,上山开石、下河挖泥,将原本经年无人打理的城池,生生的重建起来,到了今日,已经成了横跨汉水的两座巨岜,北为樊城、南为襄阳,两城夹江而立,互为倚重,有汉水为水源,永不竭尽,有高墙为屏障,任你千军万马也毫不畏惧。
乌延的轻舟到了襄阳水关,就有宋军水师拦河检查收税,站在船头,仰首望着头顶高达两丈五尺的巍峨城墙,如站在两座高耸的悬崖边朝山顶遥望一样,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襄阳对乌延等人来说,已经来过多次了,但每次见到这样的大城,仍然觉得心头发颠,情不自禁的用仰慕的眼神看热闹,那被他们救起的大汉也站在人群里,默不作声的一齐看,那细长的眼缝里,带着道不尽的惊奇和凝重。
“石抹,你是第一次出远门吧?”一个伙计见他看得痴相,一种老子以前就来过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忍不住出声道:“来,我来给你介绍。”
伙计指指点点,不住的朝岸上的码头、拦河的军士、水边的南宋战船以及头顶两边高墙上持戈而立的兵口沫横飞的说着话,其实他也是跟着乌延来过这里两三次,很多地方说得牛头不对马嘴,吹牛逼胜过真实,但也让大汉石抹阮听得津津有味,不住的点头。
“嘿嘿,这里还仅仅是水关,等下过去了,我们带你进城里看看,我告诉你啊,你可要把下巴保管好了,不然等下你会把下巴都惊掉的。”伙计得意的道,他大概很少有机会这么显摆,虽然显摆的不是自己的东西,但依然挡不住他侃侃而谈的嘴:“这南面的大城啊,可比我们北方的城好东西多多了,具体什么好呢,我不说,等下你自己看!”
他哈哈笑着,开始摸着自己的衣袋,那里面有些铜钱散碎银子,叮啷叮啷的乱响,是用来等下给烟雨楼里的姑娘的。
襄阳是座兵城,但不等于没有寻常南方城市中共有的东西,市井街巷,茶馆酒肆,瓦子勾栏,相反的还要多出几分,这是因为襄阳兵多,人就多,军官自然也多,朝廷军饷给得足,大家都有钱,军官就不说了,常例的收入就十分可观,而大头兵们虽然会被盘剥一些,但拿到手里的多少还有几个钱。
有了钱,自然就要花,在这方面兵将们想得很开,当兵打仗吃皇粮,刀口上舔血,日子是有一天没一天,指不定什么就是要死在战场上,不及时行乐怎么对得起自己?
所以襄阳的繁荣,并不落后于南方任何一个大城,城内熙熙攘攘,服务业发达,诸多在北面看不到的东西这里都有,故而那伙计才会用流口水的姿势,向石抹阮说出那番话来。
叫做石抹阮的大汉听了,如有所思,深深的点着头,两眼放光,似乎对伙计说的非常向往,又仰或想到了别的什么,嘴角一扯一扯的笑了起来。
“在瞎聊什么?”乌延回头过来,对两人喝道:“验关已经过了,税钱也交了,还不快撑蒿划桨靠码头,难道要呆在这河上喝河风吗?”
两人慌忙答应着,做事去了。
平底船从水关前乱如麻团的船队中穿过,拐入水关旁一条明渠,明渠通往襄阳水关内的码头,沿着河岸一长溜的船泊在那里,而码头上面,就是行人往来如过江之鲫的襄阳城内了。
船隐入船堆里,片刻之后,一群人就兴高采烈的下船而去,朝着人声鼎沸的繁荣之地奔去了。
大汉石抹阮也混在其中,东瞅瞅西看看的如初入大观园的刘姥姥,满眼都是新奇。
“姚师说得对,比起大理和西川来,这边果然要花团锦盛许多啊。”他心中暗暗的想。
……
汉水河谷中,山洪过后的土地上,水慢慢的褪去,汇入江河,一片稀泥将河谷变成了沼泽。
泥泞中,倒毙的人马尸体比比皆是,天气渐热,腐臭连连,几十里地的范围内空气里都充斥着令人恶心的臭味。
那场水患,如此的厉害,水域淹没了木墙周边数里的地域,其中的人自然逃不过的,跑得再快的马,也比不过从山上冲下来的洪流。
跟在忽必烈身边的两三千人自不必说,大半都在水中淹死,一些人侥幸抱着战马浮水逃过一劫,却又被冒出来的宋兵所逼迫,狼狈逃窜,那几天里整个河谷中都是逃窜的蒙古军和红着眼睛神出鬼没的宋兵,加上山火肆虐,山石乱落,从金城城墙下一直到洵州一带的河谷沿途都是死人。
宋军大捷,斩获无数,是定数了。
就连西北第一大势力的万户刘黑马,也死在了宋兵的陌刀阵中,刘黑马从金城下退走,归路又被大水挡住,求天无路入地无门,想回头又朝金城方向冲杀突围,但宋兵的陌刀阵已经严阵以待,盾墙加陌刀和弩手的组合对付正面冲阵的轻骑兵是死神一样的存在,两侧是河水和高山,连迂回的余地都没有。两千人活下来的寥寥无几,刘黑马的人头,也落到了长孙弘手中。
蒙军的首级,一天天的在金城外堆成了山,宋军派人用石灰处理,以防恶臭漫入城内。
长孙弘坐在金城城头,看着城外远处用布巾遮面的兵卒漫天朝首级堆撒石灰,问道:“谷中都处理干净了吗?”
对他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完颜承嗣站在他身后,虽然屁股后头就放着一条板凳,但他不敢落座,而是站着回答:“处理得差不多了,一些山岭中还散布着少数的蒙古军,但都是百人左右的小股散兵,不成大气,没有威胁,其余大股的要么逃散,要么被打垮,整个河谷都清静了。”
“忽必烈呢?”长孙弘把手在膝盖上有节奏的敲着,沉声发问:“有没有找到?”
“没有。”完颜承嗣摇摇头,有点惭愧的答道:“已经发出号令,寻到酋首者赏万钱、升三级,但是还没有找到。”
得知忽必烈也在蒙军中的确切消息,是在找到几个蒙军俘虏、拷问之后得来的,当时长孙弘就激动了,亲自在谷中走了一个来回,严令不论生死,一定要把这家伙的肉身找到,脑袋也可以,反正不能放他活着出去。
但时间过去多日,找到不少半死的蒙古人,却无一人是忽必烈,长孙弘的心情由期待慢慢的转到失望,现在已经不抱希望了。
那么这人逃去了哪里呢?
长孙弘思索了半天,也不明所以,河上无船,水流汹涌,莫非他呆在后阵,大水没有冲到他,眼见情势不对拔马走掉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弥足可惜,抓到忽必烈,长孙弘完全可以凭借此人做出一番文章来,对他心中设想的布局,更为有利。
可惜啊,长孙弘叹了口气,莫非这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