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子,在村口说了几句惜别的话,常雪玲不放心,又反复嘱咐了好几句:“考号里头就只有你一个人,不要不好意思,若是缺什么你就跟巡场的士兵说,只要是正常的需要,考场上的士兵们不会不给的。
冷了就用火,别忍着,白冻坏了自己。饿了就先吃些牛肉干,其他的食水、厕轴都准备的足足的,自己调停自己,别委屈了……”
这样担忧不已的嘱咐,常雪玲一路上都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
她的孩子一天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眼看他长大了,都到了要下场考科举的时候了,当娘的心中的酸涩谁又能明白呢?她只好一遍遍说着这样的话,一遍遍揉搓着孩子的双手和脸颊,瞧瞧,这手,握笔都握出茧子来了。
苏青荣一向温顺,如今见干练的娘亲也絮叨起来,心里没有丝毫烦闷,只有心疼不已:“娘,孩儿已经长大了,自然省得。您只要在家里等着孩儿的喜讯就是了。”
苏大海在一旁叹息:“你啊,今儿这么好的日子,怎么絮叨起来没个完了?我们这就走了,再耽搁下去就要误了时候了。”
苏大海亲自驾着马车,那马车都在视线里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儿,常雪玲才肯回去,到家了,她还兀自叹息,担忧不已。
苏青叶在一旁正找话宽慰她,只说等上十天半个月哥哥也就回来了,再说,一路上有爹爹亲自陪着,哪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之类的话。
这里正说着话,季萍儿来了,她倒是欢天喜地的,一点都没有担忧的模样,瞧见常雪玲如此,反笑道:“到底是自己生养的,就是不一样。我们家那口子去了,一切都是家里下人调停的,我父亲也不过白嘱咐他两句。别说他不是头回,我敢打赌,他就是去了,也考不出个什么花儿来。
他那个人,旁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读书上根本就没什么天赋,读来读去的还是那个水平,考了几次举人了都不中,倒是殷勤,每次开考他都去,每次也都考不中。
要我说,我们家也实在不缺个什么功名利禄,守着田庄地产过日子不是活得挺滋润的吗?考什么科举?
我爹也是的,他自己在仕途上还有未尽的心愿,就一心想着让我家那口子替他完成,先不先的,别说他是不是那块料了,人各有命,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为官做宰的,你说是不是?”
常雪玲嗔怪道:“你这个人,人家正在这里伤心着,你却说这样风凉话。”
季萍儿摇头:“我说的是实话。我们家那口子怎么能比你们家荣儿。我爹可说了,若论灵气,这村儿里,没人比得上荣儿,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这话说得常雪玲笑了起来:“皆如此说,谁知道怎么样呢?”
季萍儿叹了叹:“终究是一个人一个命罢了。我这辈子算是指望不上什么凤冠霞帔了,男人是那个样子,儿子也愚鲁,我只盼着守着这一亩三分地,一家子平平安安的也就是了。若不是我爹坚持,我只想让我家秋儿跟他姐姐一样,略识得几个字就是了,何苦遭那么大的罪?”
这话说得常雪玲也没话可接了。都说读书是穷苦人家唯一的出路,这些人寒窗苦读就为了将来有一日能够得中科举,混个一官半职。即使没有官儿命的,有功名的人和那白丁自是天差地别。
可是季家富有田产,本来就不是不以读书为出路的人家,读得好了,锦上添花,读不好了不过就是闲时看几本书打发时间,的确不必当个正经事儿去做。也难怪季萍儿这样说。
只怪她爹,终究有个科举梦,这才让上门女婿和两三岁的小孙孙每天都被繁重的课业压死,倒叫人怪心疼的。
常雪玲反过来劝她:“正说得是呢。虽然说十年老明经,三十少进士,可是这紧着考也考不中,你父亲过几年也该明白了。你只旁敲侧击地告诉告诉他,不想要秋儿这么辛苦也就是了。
你们家这样的家私,哪里非要考科举了?只是他老人家看不开罢了。”
季萍儿苦笑:“正是这样呢。哎!我倒光顾着跟你说话,把今儿来的正事儿都给忘记了。”
常雪玲笑道:“什么事儿,尽管说。”
“原是这么回事儿,戚家下个月要办喜事央我做他们家婚礼的全福太太,本来我也是答应了的,只是这段时间我父亲连日来身上不好,大夫说症候还不小,若不精心调养只怕不好呢。
你知道,我爹他上了年纪,越发小孩子似的,总是嫌药苦,倒了胃口不好吃饭。可是人生病了,不吃药怎么能好呢?每每总是要我哄着,才肯吃饭。
我心里不静,人家的喜事我又哪里还有心思操办?况且侍疾在家,身上也染了病气,也不好往人家的喜房里头进。
可我这一时半刻的,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替我。倒只有你,又有口齿又能干,只能找你替我,只是不知你肯不肯帮我这个忙了。”
给人家婚礼做全幅太太其实是一件很琐碎的事情,但这是喜事儿,一般没有人会推辞。常雪玲听了季萍儿这话,又想起村儿里早就传开了,戚家这一次只等戚梓煜赶考回来,不管中不中举人都要同镇上书斋家的女儿王清清成婚的。
想着,不能耽搁人家的事情,常雪玲就答应了。季萍儿同常雪玲一起去了戚家,说明原委,戚老太太虽然厉害,但是在这件事情上还是拎得清的,赞了季萍儿又孝顺,做事又有交代,欣然接受了二人的提议。
十多天后,苏家村迎来了两波报喜的衙役,说是戚家戚梓煜考上了第二百一十名举人,苏青荣则考取了第六名,点了秀才。
苏家村去了三个考功名的,中了两个,一时之间整个村子里鞭炮齐鸣,两位主角还没归来,苏家村已是一片欢腾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