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潮湿的地牢充斥着恶臭以及浓重的血腥气,陰风阵阵,光线忽明忽暗,传来阵阵鞭子的抽打声和暴躁的谩骂声,还有偶尔发出的闷哼声。
阳光从狭小的天窗口投射进来,四处乱窜的老鼠、蟑螂,沈舒窈沿着地面满是脏污的长廊往前走,木桩上五花大绑着一个披头散发,满身血污,伤痕累累的中年男人。
余知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牢房里走来走去,气愤道:“给我狠狠的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地牢的刑具硬。”
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烙铁,燃烧的木炭偶尔发出的“荜拨”声,狱卒挑起烙铁的长把,火星子四下散落,似烟花般璀璨绚烂。
烙铁接触皮肉泛起滚滚白烟,一股带着血腥烤肉的味道扑鼻而来,孟致远强忍着身体的疼痛,硬是不发出一丝声音,狱卒气得火冒三丈,执起皮鞭重重抽打。
“真是他娘的怂蛋,鞭子抽得跟挠痒痒似的,难不成你是狗娘养的?”孟致远嚣张的大吼大叫,仿佛遍体鳞伤的那个人不是他。
狱卒累得满头大汗,经他一刺激不由地又加重了力道:“老子劝你还是趁早招了,不然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愁眉不展的余知府看到款款而来的沈舒窈,走上前去,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这都拷打了两天两夜,他就是不招,再这样下去晋王那也不好交代。”
沈舒窈抿了抿嘴,眉心微拧,道:“大人,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别到时候人都死了还没有招供。”
“沈姑娘可有良策?”知府大人恳请的目光望着沈舒窈。
沈舒窈遥遥头,“我不懂刑讯逼供那一套。”
话音落下,余知府本就松弛的眉眼垂得更低了,脸色也黑得犹如涂抹了一层墨汁。
“不过,我可以试着和他聊聊。”
余知府瞠目结舌,道:“沈姑娘莫不是在跟本官开玩笑?且不说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若是聊天就真能让他招供,早在第一天被抓,他便已经招了。”
“大人言之有理,可如今不是别无他法吗?你们拷打这么长时间他都不曾招供,不如换个方法试试?反正这一时半刻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沈舒窈看着那一道道狰狞可怖的伤痕觉得浑身都疼,她平日里只负责验尸查案,审问的事不曾做过,如今这样僵持下去,何时才能离开,再者莲儿一个人在家她也有些不放心。
余知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挥手示意狱卒停下,面色铁青地坐到角落的凳子上。
沈舒窈不疾不徐地走到孟致远面前,拉过一把凳子,悠闲地坐下,看着疼晕过去,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蜕皮的孟致远。
她回头看了一眼狱卒,红唇轻启:“劳烦这位大哥,给他弄点水喝。”
狱卒站着不动,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余知府,见他点头,才去找来水,掰开孟致远的嘴巴灌了进去。
水灌得太急,原本晕过去的孟致远慢慢转醒,剧烈地咳嗽起来,衣襟湿了一大片,混合着血渍缓缓流到地面,似一幅红粉水墨丹青。
几息之后,他缓缓抬起头来,那是一张刚毅硬朗的脸,铮铮铁骨,只一眼就能想象到他在战场上如何冲锋陷阵、浴血奋战。
孟致远在抬眸看到沈舒窈的那一刹那,浑身登时一震,脸上露出惊愕之色,那眼神中有惊讶、欣慰、喜悦、迟疑、顺从、恭谨。
沈舒窈也察觉到他的异常,她自诩不认识此人,正在她纳闷之际,孟致远不动声色地敛下神情,冷哼一声,不屑道:“一群没用的酒囊饭袋,居然找个女人过来,还不让她赶紧离开,接着来给老子挠痒痒。”
“你他娘的就是找死。”狱卒扬起鞭子就要往他身上招呼。
眼看着鞭子就要落下,沈舒窈手疾眼快一把夺了下来,回过身对余知府说道:“劳烦大人屏退左右。”
余知府搞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看孟致远奄奄一息的样子,估计也翻不起什么浪花。随即使了一个眼色,一干人等会意纷纷退下,他缓缓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起来。
潮湿的石壁上印着斑驳的血迹,随风摇曳的灯火发出“滋滋”声响,一应刑具在橙黄的光线下褪去几分凛冽煞气,多了一丝柔和之气。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沈舒窈语调悠悠,犹一叶轻舟漂过幽静的碧波,悠扬美妙。
孟致远淡然一笑,湿漉漉的头发搭在面额上却无半分狼狈,笑意中隐含丝丝悲凉。
“孟队长,想必你的双亲期望你成为一个顶天立地、德才兼备的人,是以给你取了这个名字。”
沈舒窈面色平静地看着他,道:“八年前戟陇偷袭昌州城,是你及时通风报信,浴血杀敌,挽救了这一方百姓,你是昌州百姓心目中人人称赞的大英雄。”
余知府紧绷的脸逐渐松弛了下来,当年他刚刚走马上任就遇到戟陇敌军,若不是孟致远只怕昌州城早已沦陷,他垂眸叹了一口气,道:“不错,孟致远确实立过功,是以这些年本官也不曾薄待过他,可如今背负五条人命,如若因此饶恕你,置国家律法于何地?如若你招供,本官会向上方求情留你一个全尸。”
“大人不必多说,我认罪便是。”孟致远一改方才对余知府的嚣张气焰,默然地望着沈舒窈。
余知府顿时松了一口气,唤来书吏写好供状让他签字画押,待一切落定,沈舒窈问了一句:“五名死者尸身残缺的部分在哪?”
“姑娘难道不知,作为军人有收藏战利品的嗜好?况且我并非滥杀无辜,他们都是该死之人不是吗?”孟致远看了一眼余知府,反问道。
“派人去他家里搜。”余知府对身后的捕快吩咐了一句。
沈舒窈凝视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眸,道:“即便他们罪大恶极,自有国家吏法处置,你私设刑堂又与他们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