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的太医院设置和前朝很是不同,要简单许多。这也正是变相的说明了太医院的地位大大不如从前。
如今太医院只有一位正五品的院使,以及两位正六品的院判,余者七人则皆为正七品的太医。也就是说,整个太医院上上下下加起来也不过是十个人!
但是他们却要负责整个后宫所有主子的身体健康!
而由于大顺开国之初,曾经出现过当值太医与后妃私通的丑闻,因此大顺的皇帝对于太医始终是严防死守,轻易不许三十岁以下的太医入宫履职。
这太医院放眼望去,十个里倒有五六个年纪都过了六十,皆是须发皆白的老大人。
责任重大,却又不得皇帝的信任,这太医也可以说是一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了。
如今,肯在太医院里任职的大多数都是从父辈那里接过衣钵的。
在一群垂垂老矣的太医之中,孙成宙就显得格外的显眼——这位孙太医,年纪轻轻,今年才刚刚三十岁。
说起来,他入选太医院也算是破格了。
但是,说实在的,他也不想来啊!
可是他父亲如今年近七旬,他的哥哥又是醉心医术,跑到深山老林找个药材都三个月五个月不肯回家的。眼见着老父日益佝偻的身体,孙成宙也是于心不忍,只能在去年接过了太医院的差事。
要问他为什么老父亲到了这个岁数,朝廷还不许致休?
孙成宙忍不住心里怒骂太医院院使那个老狐狸,不要脸!
他自己进了太医院就定下了这么个规矩——如果无人接替,任何人不许致休!
而这个毫无道理的规定,居然还得到了文景帝的欣然应允。
可见,太医院的差事如今已经是如同烫手的山芋,谁也不愿意接了!
孙成宙心不在焉的翻着手里的医书,随便那么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身姿窈窕,模样俊俏的女官走了进来。
他心里最厌恶这些趾高气昂,狗仗人势的女官,向来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尤其是他吃了那次大亏之后,他就更是对这些女人避如蛇蝎。
他正想要如同往常一样,冷着脸将人轰出去的时候,却突然发觉这位有些眼熟。
他一向是个记性不太好的人,可是这一次他的记忆中的影像格外的清晰!
这不就是那个……就是那个他那天死死拽着人家脚踝的姑娘吗?
孙成宙的衣裳立即被冷汗给浸湿了!
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是冤家路窄啊!还是久别重逢啊!
孙成宙想立马躲出去,可是那边现坐着几个颤颤巍巍的老太医,他又怎么敢造次?
最可恨的是那几个老家伙,一个一个就和瞎了聋了一样,一动不动,就等着他过去招呼!
他只能故意捏着嗓子问道:“这位姑姑,不知道有何贵干?”
“您……”孟慧茹一见孙成宙就是心里一跳,可是又怕被人看出来,只能假装不认识的说道:“敢问哪位是孙太医?皇后娘娘有懿旨!”
话音一落,孟慧茹就觉得眼前有几道白光闪过!
方才装聋作哑的几个老太医嗖的一声就窜了过来,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
为首的那一个正是太医院院使,他拱手问道:“敢问姑姑,皇后有何吩咐?”
太医院名义上是归皇上直接任免,然而这后宫妃嫔才是他们实际上伺候最多的贵人。而妃嫔的最高领导者,当然就是皇后。
孟慧茹也是吓了一跳,想到这几位到了这个年纪也能有如此身手。
“娘娘听闻四方馆中的漠北使者中有人患了时疫,并且死亡。娘娘忧虑此病具有传染性,所以想要让孙太医过去仔细查探,确认一下。”孟慧茹说了皇后的旨意。
那院使斜眼瞧了孙成宙一眼,笑道:“小孙大人啊,快,快,正是你为皇后效忠的时候,你快去吧!这里有我们看着呢!”
孙成宙心里一沉。
这些老东西惯会躲懒,凡事都爱赖在他的身上。不过院使和他父亲却是至交,应该不会坑他。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皇后居然指名让他过去?这实在是不像皇后的作风。
他沉吟了片刻,方才咳了一声:“谨遵娘娘的旨意。院使大人,属下这就动身了!”
“去吧!去吧!记得一定要仔细查看,若是不确定,也别急着下定论!”院使给孙成宙使了一个眼色。言外之意,不让他随意将事情揽在身上。
孙成宙会意。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叫御药房的小太监跟着,自己亲自背着药箱跟着孟慧茹出来了。
孟慧茹听见孙成宙,心中惊讶更盛,这人的声音更加耳熟,难不成竟然早先在御花园里议论淑妃怀孕的那一位?
孟慧茹试探着问道:“孙太医同睿郡王是否是旧识?”当日睿郡王瞧见这人,就毫不犹豫将人搬走了,至于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如今想来,只怕两个人早就认识。
孙太医有些不自在,可是也知道事情是瞒不住的,只能是含蓄的回答:“家父同端亲王乃是多年朋友。”
原来如此。
这就难怪了。
其实孟慧茹想得更多,更深。
这么看来,这位瞧着沉默木讷的孙太医,恐怕也是睿郡王安插在宫里的一枚棋子?
否则,睿郡王又如何能够第一时间就得知了敏嫔怀孕的消息。而敏嫔那个曾经吃了绝育药的身体,竟然一只没有被太医揭发,恐怕也是这位孙太医的功劳吧?
更有甚者,这位孙太医,是不是也和皇后关系不浅呢?
她一直就疑心,当日祭祀风波发生之时,那投入燔柴之中,令得淑妃小产的秘药,是由内行人帮忙制作的。否则那时间和分量又怎么会拿捏得如此准确?宁嫔即便是做了淑妃的人肉垫子都能保住孩子,而淑妃却就这么小产了。
而且淑妃当日不顾孙太医的生死,利用他来暗算孟慧茹,孙太医即便是再谨小慎微,这等的仇怨岂能不报?
只怕,这一切也是这位孙太医的功劳?
不过淑妃也是咎由自取了。当日,她不是也存了异样的心思,想要一箭双雕,同时除掉孟慧茹和知道她怀孕实情的孙太医吗?
孟慧茹越发的不敢小觑这位太医院最年轻的太医了。
孙成宙见孟慧茹不住的打量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安。不过他是个装憨装到天衣无缝的,从小到大都不肯表露自己真实的想法和态度。
“敢问姑姑,您可知道皇后为何独独让微臣过去诊治?”
孟慧茹轻声回答:“这……是娘娘认为您医术高明,所以特意点了您去四方馆的!”
“哦,原来如此。”孙成宙听了这话,反而安心。若是皇后的意思,那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他怕的是其他人挑唆,让他去四方馆里送死。
虽然不知道四方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那是个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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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慧茹和孙太医二人,分别坐了马车和一顶四人轿子就往四方馆而去。
一路直上,因为是有心观察,所以孟慧茹特意看了看街面上的情况。
果然不出翡翠的猜测,京城里的居民,对于漠北使团中的勇士突然死亡的事情,是表现得异常恐慌的。
不说别的,单就是这距离四方馆尚且有半条街的距离,行人已经是越来越少,而那仅有的几个,也都是用袖子掩住口鼻,而且脚步匆匆恨不得直接飞过去。
等到了四方馆大门口的时候,那平时异常热闹的馆驿,此刻也是门可罗雀!
甚至她还能够看见左近的百姓都拖家带口,举家搬离的奇异景象!
孟慧茹眉头微皱,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所谓时疫除了四方馆之外,并没有听闻也导致了其他人的死亡,为什么不过是短短一日的功夫,就能让附近的居民此等恐慌?
难道是有什么人刻意散布关于时疫的流言吗?
而且必然是以比事实夸大数倍的口吻来到处散播!
孟慧茹的心一沉,等到马车停下,就低声吩咐了那赶车的小太监两句话。
那小太监一愣:“姑姑……这……小人怎么能随便离开?”
“无妨!这事情我负责!你只去办事就好!”孟慧茹扶着车辕,跳下了马车。
四方馆的驿承扬着一张苦瓜脸迎了出来。
“恭迎二位。小人早就得了消息,已经恭候多时了!”驿承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多少有些惊慌失措。
当然了,他也是怕被传染上,恨不得赶紧离开此地。然而,碍于他的职责,他不得不留守在这里。
孙成宙下了轿子,拎着药箱,熟练的背上,走到孟慧茹的身边:“姑姑,您看,怎么办?这地方若是真的有时疫,还是越少人进去越好!不如,您就还是留在外面的好!微臣一个进去就可以了。”
孟慧茹心中数念闪过,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孙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不是推卸责任,只顾自己性命的时候。”说完,也不管孙成宙有多么错愕,就当先一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