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那边应下来之后,江家这边就忙活开了。
五小姐比四小姐小上半岁,年初四小姐行及笄礼的时候,赵姨娘曾在旁边多了个嘴,说五小姐年岁也到了,不如就同四小姐将就着一起把及笄礼给办了。
这四小姐的及笄礼是二太太亲手在操办,自是不会有半分怠慢,赵姨娘当时心里便想,五小姐迟早也得及笄,不如就借着四小姐的彩头一起办,瞧上去也风光些。
谁料二太太好似看透了赵姨娘的小心思,当即黑着脸回绝了。那五小姐不过一个卑贱的庶女,赵姨娘还想攀着她的婧萱长个脸?门儿都没有。
也为着这样,五小姐的及笄礼至今未成。
眼下却是拖不得了,这才叫老太太慌了神,马不停蹄地张罗起来,沈家那边占问凶吉还需些时候,便想着趁这空当赶紧把及笄这事儿了了。
五小姐是庶女,加之这回又匆忙,老太太便主张一切从简,只宴请了同族的宾客。
最重要的正宾倒是没敢含糊,喊来二老爷一同商议人选。
正宾须得是德才兼备的族中长辈,二老爷想了一阵,提议将远嫁濠州的大姐江玉如请回来。
江玉如是老太太唯一的女儿,未出嫁前最得老太太喜欢,后来远嫁濠州,老太太硬是拖着一大屋子丫鬟媳妇哭嫁,直追出了城东口子才算了事。
二老爷提议请江玉如回来做正宾,老太太自是乐意的。
除了正宾,还有给五小姐托盘协助正宾做礼的有司。
五小姐没有乳娘。府里也不见有亲近的老妈子。老太太和二老爷商议了一番。最后索性让胡妈妈充任。
赵姨娘早料到五小姐的及笄礼会草草了事,却也没想到竟草率到如此地步,几番张了张口想辩驳两句,可一对上老太太和二老爷沉重严肃的脸,她只得将话全都咽了回去。
最后,还要请赞者。
一般来说,赞者都是从及笄之人的好姐妹中挑选,江家姑娘多。这一点倒是不必急。
四小姐婧萱被二太太关在房里,这几日都没有露面,老太太问了,秦妈妈也含糊回答。
老太太顿时蹙眉,一拍案桌:“越是紧要关头越是出乱子,既然四小姐那里不行,就不考虑她了。”
秦妈妈悻悻低头。
眼下便只余下素雪和婉悦了。
老太太正沉思着,一直默不作声的五小姐自己忽然开口了,道:“不如就让三姐姐来做赞者吧,静珍之所以这样急着及笄嫁人。好歹也是拜三姐姐所赐,三姐姐来做赞者。最合适不过了。”
老太太和二老爷听到这尖酸讽刺的话,都皱起了眉。
赵姨娘垂头在一旁,没有出声。
老太太虽然不喜欢五小姐这样言语无礼,但仔细一想,让素雪做赞者也没什么不合理。斟酌一番,便应下来了。
这些商讨定了,又马不停蹄地忙着准备及笄当日所需的礼骑服制。
因着把素雪换成五小姐是老太太的主意,因此五小姐这儿的事老太太不得不操心着。虽然已经尽量从简,但赶在这三五日内做完那么多琐事,也把老太太累得够呛。
到最后一日,一直闭门不敢出的二太太忽然一下活过来了,说是明日就要行及笄之礼了,她不想累坏了老太太,所以冒着冲煞的危险出了房门。
老太太虽然有些埋怨二太太出来得太迟,但见她毕竟有心,也不便再讲别的,把接下来的事向她交待了。
二太太笑着颔首应下。
其实她哪是想出来帮着老太太?她是害怕这及笄耽搁了,五小姐再不能顺利嫁给沈家,婧萱那边儿就更加有得闹了。
江府里忙成一团,小姐们却是偷得闲。
千柔从胡妈妈那儿取来赞者的衣裳交给素雪试穿,素雪瞧了瞧那服制,只摆摆手。
“明日少不了会穿个够,哪急于这一时?”
素雪没想到五小姐竟会主动提出让她去充任赞者,虽然来到这个时代已经许久,对大致的礼仪都已经铭记于心,但是这及笄礼可不是开玩笑的,她从未见识过那样的场合,却要去做赞者,能不出洋相,便是最大的功德了。
素雪早早向千柔问清楚了及笄的礼法,尤其是她需要注意的地方,千柔翻来覆去讲了好多遍,素雪默记了一遍又一遍。
翌日清晨,江府就忙活开了,素雪更是起得早,穿上赞者的服制到五小姐那边去候着。
五小姐在丫鬟巧儿的伺候下沐了浴,穿上及笄的采衣。
素雪看着五小姐的脸,心中有些愧赧,虽然沈家那边并没有动静要害五小姐,但想起来,也好似是五小姐做了她的替罪羊一般。
想着便端过一杯热茶递过去,轻声道:“你也折腾这么久了,趁正宾还没来,喝口热水润润嗓子吧。”
五小姐的脸终于有了些波动,微微侧目瞥向素雪,顿了好一阵,才冷声道:“三姐姐费心了,静珍不渴。”
素雪一愣,有些僵硬地收回了手。
五小姐见状抽声轻笑:“对了,静珍还得多谢三姐姐垂爱。静珍从未想过自己能嫁去别家做正妻,虽然,对方只是个没身份没地位的庶子!”
素雪本还讪讪然的脸色渐渐恢复了平静,浅笑道:“都说五妹恭谦懂礼,与人和善,从不逾越身份,也不会妄自菲薄。眼下一瞧,果真不假。”
平白无故被逼了婚,五小姐心生怨气也是人之常情,素雪权当赎罪,便忍下来了,弯回手饮尽杯中热水。
岂料五小姐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又冷笑一声,道“三姐姐多润润口也是对的。省得等会子梳头的时候。逮不稳手滑了。三姐姐不怕羞。静珍可不想丢那个脸。”
素雪眉心一拧,心底对五小姐那些愧疚已经荡然无存。
虽然五小姐嫁给沈家的确有些无辜,但是又一想,五小姐是赵姨娘所生,赵姨娘头上有个二太太压着,即使你没有这一遭,五小姐的婚事也未必能好得到哪儿去。
因此能嫁去沈家二公子做正妻,倒也不算太委屈了五小姐。若是换由二太太来张罗,指不定连正妻之位都是妄想的。
想着,便笑道:“往前父亲总是教导我,要多学着五妹这样持重的性子。其实我觉着,五妹能练就这样好的心性也是形势所迫。要知道,府里姐妹虽多,庶出的,却只有五妹一个,能不卑不亢已属难得,却没想到还能如此好高骛远。若是教沈家知道未来儿媳如此个性。想必定会乐得合不拢嘴。”
五小姐听及此,脸都涨红了。
快速瞥了瞥屋内。只有她房里的丫鬟在,便咬了咬牙恨声道:“三姐姐,您也莫要挖苦静珍,这府里究竟有几位庶女,三姐姐心里头难道还不清楚吗?”
素雪知道,五小姐这是在说她虽有嫡女的名分,却顶着个庶女的名字。
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素雪放下手中空杯,脸色一冷。
五小姐本还龇牙咧嘴,但见素雪忽然冷色入骨,她表情僵了僵,仿似被吓住了。
正巧此时,屋外忽然喧闹起来,守在门外的小丫鬟喊了声,才知道是正宾江玉如到了。
素雪敛了敛目,今日是江静珍及笄大日子,她又是赞者,外边儿满是族中长辈亲友,这边若是闹起来,谁都不好看。
便忍了忍没再继续纠葛,朝外边看了一眼,道:“正宾来了,这边也该准备着了。”
五小姐闻言,也敛起了不悦神色,理正采衣端端坐直。
行礼的地点在江家宗祠外的一处空地,东边早建好了小间,作为东房。
场中铺了三张苇席,东边那张放置着及笄需用的服饰,西边并排的两张上铺有软垫,以便及笄之人跪上去行礼。
两边排满了黑檀木雕花的椅子,用于宾客观礼,再后面的位置,才是留给乐师们。
久不出门的二太太特意穿得光彩体面,同二老爷一起立在东边的台阶上招呼宾客,身为有司的胡妈妈立在台阶下,手中捧着托盘。
而五小姐的生母赵姨娘,则被淹没在一众小姐丫鬟之中,只脸色沉郁地望着容光焕发的二太太。
老太太因着身子骨不太好,不便久站,便由秋葵照料着坐在正中的牡丹团刻梨木软椅上。
这边有仆从喊正宾到了,老太太几乎是蹭地一下站起来,也顾不得别的,杵着拄杖就要往外面走,二老爷和二太太也只得连忙上前扶住。
在李管家和一众丫鬟的簇拥下,江玉如走了过来。
老太太在看清江玉如的那一刻,眼泪花子就流出来了,伸手抓住她的袖口。
“玉如啊,一路车马劳顿,可有累着?让为娘好生瞧瞧……”
“趁着五姑娘及笄,女儿才回来一趟,想着能见到母亲,哪儿还怕什么累?”江玉如也泪光闪闪,回握住老太太的手,仍是脚步不停地往里走。
看见二老爷,又激动笑道:“二弟,你赶紧劝劝母亲,这么多族人宾客都在呢,怪不好意思……”
一面讲着,一面兀自笑着抹泪,又取出丝绢给老太太拭泪。
二老爷笑了笑:“母亲这是见着了大姐,心里高兴,请来的都是自家族人亲友,有什么不好意思?”
大老爷听罢也跟着笑:“回自家门儿,反而还拘束了。”
江玉如更加羞赧,瞧见大老爷身旁站着肖姨娘,便问道:“怎不见大嫂?”
江玉如问完,就眉眼一转,好似知道自己问了不敢问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