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永骏和大老爷进来以后,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老太太一脸冷色,面颊上那两道深深的法令纹非但没给她带来半分慈祥之感,反而给人一种压迫性的畏惧。
她斜睨了二太太一下,冷声道:“一句不知情,便是你的交待了?”
二太太低着头,快速剜了珍珠一眼,又放缓了语气,抬头轻声道:“媳妇管教无方,自是有错,可是……”
“自己屋子里的丫鬟都管不好,怎么管得好江家?”不待二太太说出那“可是”的下文,老太太就愤愤地打断了她。
二太太满是委屈地再次垂下头。
屋子里气氛更加凝重,众人皆屏息不敢言。
但这并没有使老太太改变心意,她顿了一阵,恨声道:“左右你现在也是冲煞缠身,先前交给你的那些账薄子全都还回来吧,等会儿胡妈妈就随你去取来。”
二太太如遭雷劈,眼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哭道:“母亲您要收回账薄子媳妇没有怨言,可是珍珠那贱蹄子的破事儿,当真和媳妇没有半分瓜葛啊……”
二太太这样扯着嗓子哭嚎起来,老太太却愈加烦躁,瞪着二太太厉声道:“你还有脸为自己开脱!要是主子们全都如你这样管教不好下人,那这府里岂不是翻天了?江府的规矩还要不要了?”
“母亲,媳妇真的……”
“还不住嘴!”老太太没了耐性,敲着拄杖厉声闷吼,吓得二太太全身一抖。
屋子里的人都被老太太给震住了。纷纷低下头噤若寒蝉。
少顷的死寂后。一个小丫鬟跑进来。神色十分慌张,可发觉这屋子里气氛实在慑人,她又没敢开口了。
老太太回过头去,瞧见是二老爷身边的小丫鬟,这才缓了脸色。
胡妈妈便朝那丫鬟道:“何事这样慌张?快讲。”
小丫鬟这才怯生生说道:“小的是来找赵姨娘的。三爷不小心摔了一下,哭得伤心,怎么哄都不行,二老爷让赵姨娘赶紧过去把三爷抱走……”
赵姨娘听罢一惊。三爷怎又摔了?
她挪出一步,又畏怯地瞧了瞧老太太,老太太没发话,她不敢走。
本来她是想带着三爷坤哥儿一起这边儿的,可二老爷说三爷还小,别让他过来看这些,又说要陪着三爷玩一会儿。
二老爷虽是三爷父亲,可素来不和三爷亲近,能有心陪陪三爷,赵姨娘自然是欢喜。便应下了。
谁料这头正紧张着,那头就出事儿了。
赵姨娘看了看小丫鬟。却不敢应声,要是老太太那无名火发到她的身上来,那她可就成冤大头了。
岂料老太太顿了顿,却是道:“坤哥儿在闹着,你就快些过去吧。”
赵姨娘顿时如获大赦,连连点头应下,带着丫鬟转身朝外走。
刚走到门口儿,听得老太太又道:“也怪坤哥儿那乳娘去得早,没个婆子能帮你照看着,坤哥儿又是个皮的,才教你半刻都闲不得。”
赵姨娘闻言立刻道:“多谢老太太体恤,坤哥儿是顽皮些,等再长两年,就好多了。”
老太太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明儿去选两个有耐心的婆子,帮着照料坤哥儿,胡妈妈这边把账薄子取了来,先分一些给赵姨娘帮着打理吧。我这老骨头也折腾不起了。”
胡妈妈闻言有些无奈,却还是低头道:“是,老太太。”
赵姨娘喜不自胜,当即朝老太太低头谢道:“蒙老太太赏识,奴婢且分担一些,等二太太冲煞过去了,奴婢立刻交还。”
饶是赵姨娘已经把话说得那样好听,等冲煞去了就立刻归还,可二太太仍旧是气得牙痒痒。
她委屈了大半辈子才换来老太太给她这么点儿掌家的机会,没承想竟让赵姨娘这个蠢女人白白捡了大便宜!
赵姨娘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下贱的奴!祖坟上冒青烟了才被二老爷纳来当姨娘,素日里看她一副窝囊受气样子,才没给太多脸色瞧,没承想这会子竟是能耐了!
二太太怒火中烧,可老太太现在正在气头上,她有话也不敢讲,只得忍着。
再想想这事情的始末,心里不禁对珍珠更加怨恨了。
赵姨娘应下了老太太的话,又福了一礼才满面笑容地下去了。
二爷瞧着赵姨娘远去的身影,默默收回阴鸷的目光,低头陷入沉思。
老太太没收了二太太这边儿的权,又才回过头看向珍珠和江永骏。
“玉泰,你来说罢,怎样处置这丫头。”最后,老太太到底是没忍心直接质问江永骏,而是转而问大老爷。
大老爷紧张地上前来,瞥眼看了看珍珠,又看了看江永骏,却是软着嗓子道:“母亲您看,这……这家丑不可外扬,何必把事儿闹大呢?更何况骏哥儿也是个半大男子了,收一房丫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您看不如……”
“胡闹!”老太太厉声喝止了大老爷。
大老爷低头不敢出声儿了。
“方莲自个儿都没个教养,她管教不来孩子,你怎么也糊涂了?”老太太气呼呼地说罢,转头对胡妈妈吩咐道:“先把这贱丫头关进柴房里,不准给她衣裳,不准给她吃食!”
珍珠无力地抬了抬头,脸上已经血色全无,只目光涣散地望着江永骏。
恍惚间,她看清了江永骏那腰间,分明仍然挂着那只香包……
她不禁倒吸一口气,却也没了力气再说一句话,只任由胡妈妈和两个婆子将她拽着拖了出去。
“骏哥儿,你可是知错了?”责罚完了二太太,又处置了珍珠。老太太这才回过头来问江永骏。
江永骏微微低着头。脸上瞧不出一丝情绪。应道:“孙儿一时糊涂,才做下这有辱门风之事,心中悔恨不已,全听祖母惩罚。”
大老爷闻言一惊,这老太太都已经处置了珍珠那个丫鬟了,骏哥儿认个错便是了,怎还主动求处罚?
老太太听完也是微惊,没想到这骏哥儿倒是个实诚人。至少知错愿改,不似二太太那般狡猾的,只晓得百般推诿。
老太太不禁有些心软了。可少顷间,又恢复了怒色,沉声道:“即是如此,那你也回祖宅那边去陪你母亲和二姐姐思过,正巧你对她们也挂念得很,三天两头就偷喊几个人送东西过去。这会儿你也过去了,省得再使唤人跑路。”
大老爷听出老太太这言语中的责怪,不禁转头看了看骏哥儿。叹道:“你心疼母亲这是好事,可也得分清状况。她们是在祖宅思过,你怎能……”
大老爷甩袖又叹一口气。
大老爷这样故意强调了一番江永骏的孝心,仍是得不到老太太的宽恕。
“拾掇拾掇,明日便安排着骏哥儿下江南去吧。”老太太说罢杵着拄杖出门去,那声音沉得令人心寒。
一众的小姐丫鬟也纷纷跟在老太太身后撤离了屋子。
二太太闷了闷气,恨恨瞪了江永骏一眼,也气呼呼出了房门。
素雪送着老太太回了屋子,见老太太仍是怒气未消,便劝道:“骏哥儿毕竟还是不大懂事的年纪,犯些小错正好可以警醒警醒,总好过以后出大乱子。且素雪瞧着骏哥儿十分恳切,想来也是知错能改的,祖母也莫要再为此生气了。”
她一边说一边为老太太卸下头上的珠簪,接过翠香递来的白牛角梳为老太太梳头。
老太太眼珠微微一转,最后叹叹气道:“你这话倒也是个理儿,小郎君难怪犯些错,给他当头棒喝,也教他早日警醒些,幸亏有你来提醒我,否则这还保不准会演变成什么不可收拾的局面!”
素雪敛敛目,盯着老太太头上那黑白参半的发丝,轻声道:“其实对骏哥儿小惩大诫便是了,祖母怎还真的将他一同送去祖宅那边……”
素雪回想着老太太之前处理后宅之事的方式态度。
抛开喜恶不说,老太太若是狠了心发落人,那都是有其缘由的。
骏哥儿错不至此,且以往都懂事孝顺,念其初犯也应当轻罚才对。
老太太仿佛被素雪这句话给戳中了心思,闭了闭眼做困倦状,懒声道:“罢了,雪姐儿,祖母做事自有道理。时辰也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屋去吧。”
竟这样快就赶人了?
素雪顿了一下,将手中牛角梳交与翠香,福一礼退下去。
刚掀起帘子走出去,便见处置了珍珠的胡妈妈也折回来了。
望着胡妈妈的身影,素雪陷入沉思。
老太太如今对大房算得是痛下狠手,这里头当真只是表面上瞧着那样简单?
且大小姐正叫嚣着要来府上,这明摆着就是在朝老太太施压,可老太太非但未见收敛,反而愈加不饶,是铁了心不准备给大小姐留情面了?
素雪静立了好一阵,才起身回房间。
胡妈妈进了老太太屋子,交代说珍珠已经被关起来着人守着了。
老太太闭上眼点点头。
胡妈妈朝翠香使了个眼色让她先退出去,自个儿取来牛角梳给老太太梳头,缓声道:“明儿老奴自会交代李管家,让他把架势做足些,至少要教府里的丫鬟下人们好生瞧瞧,到时候大小姐来问起,也不至于有人打马虎乱讲话。”
老太太眼睛一睁:“什么架势做足些?明儿啊,当真要把骏哥儿送走!”
胡妈妈愣住,有些不敢相信般地眨眨眼,道:“老太太啊,这……这真要那样?可大小姐那边……就着实不好看啊!”
这次连大姑爷都要陪着大小姐一同回来,老太太做得这样绝,大小姐不高兴了,那大姑爷不也一样不高兴了吗?
胡妈妈跟在老太太身边最久,对老太太的心思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二爷这事儿是三小姐前来讲的,府里出了这种龌龊事,老太太面儿上也着实挂不住,该惩治的就得惩治。况且老太太早前便有意想要将二太太手里的权收回来,如今再摊上这事儿,便是师出有名了。
可老太太明知道大小姐对她已经分外不满,怎还能这样对待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