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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逃跑进行时(1 / 1)

不可,万万不可!方道士拍案而起,坚决摇头,深恨自个儿转错了念头!大英雄壮志未酬,怎能耽于一时安乐?千万不能犹豫,不要被眼前的假象蒙蔽!这里不好玩,这里没好人,这是吃不饱,这里规矩多,种种不如意之处无需再提,做事应该坚持到底,跑!必须要跑!心念电般闪过,方老大快步走进房间,趴回床上。

不为伤也不为累,便是不困强行睡,这是在养精蓄锐,也是在等待机会!方道士是聪明人,深知逃跑计划未实行之前,万万不能被别人识破。否则吕老道有了防备,再跑可就难了!而且一次逃不成,再逃必定更难了!假装病没好,待他疏忽大意的时候儿,一次成功!方道士暗暗点头,闭上眼睛——

一觉睡醒,窗外呼喝大作,声音或长或短有粗有细,听着挺耳熟。

里外都还挺亮,反正就是下午。方殷揉揉眼皮,凑到窗前偷瞧。四小道练,一老道看。身形高矮胖瘦,动作整齐划一,配以吐气开声,倒也有模有样。此为玉清三十六掌,上清诸艺中入门的一路掌法。上清重剑术而轻拳脚,习拳不求大成,只为强身壮体炼筋锻骨之用。方道士不识得,忍不住心里好奇——

一招接一招,一式又一式,有板也有眼,美观复整齐。上一招开门见山,下一招怀中抱月,前一招黑虎掏心,后一式白鹤亮翅,左一招将军挂印,右一式玉女穿梭,四小道一边比划着,一边报名堂,表情严肃又认真:“花把式!没有甚么了不起,依样画葫芦罢了!一个个儿的傻了吧唧的模样,笑死人了!”

方道士不屑笑笑,转过头去。

方殷要学的,是惊天动地的武功,方殷要练的,是当世无敌的剑法!

掌风过处,一躺就是一大片,飞剑一出,杀敌于百步之外!那有多威风?那有多神气!这个——

呸!

看不上,瞧不起,这不成那不成,反正方道士现下一门心思想着逃跑,更不会将这普通的武功放在眼里,便就打个哈欠,趴回枕上。老道小道都在院里,此时想逃没有机会,明天再说。肚子饿了,今天晚上会吃什么?还有些困,怎这两天如此能睡?管他!能吃能睡就是福,有福之人不用忙——

冬曰昼短夜长,方道士迷迷糊糊胡思乱想之际,天色已然悄悄灰暗下来。

一天,就这样糊里糊涂不明不白过去了。

多半睡大觉,少半无聊,一番穷算计,啥也没落着。

斋堂钟声早已响过,这当儿大家都在吃饭。只有一个人,独自守着空屋,饿着肚子连连叹气!世上可怜的人哪,谁也比不上自己,你看,明明能去大吃一顿,偏偏还要趴着装病,多么悲惨?又何苦来?哎!没有办法,为了自己的宏伟计划,就这样生生忍住了!英雄嘛,别人吃饭你喝风,别人享福你受罪,不容易,太不容易!这其中的辛酸,怎不教人叹息?

哎!不提了,提起来都是眼泪!不知道今天送饭的是谁?柿子还是笨蛋?老牛还是狐狸?这次又吃什么?馒头还是肉包?还是别的?一样一样,都好都好,反正明天就走人了,相识一场,能见着的是缘分,吃什么也能填饱肚皮,只要来的不是万恶的吕老道就好:“咯吱吱——”

一人推门而入,冷面长脸,正是吕道长。

方道士心尖儿猛地一颤,也不抬头,更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人在倒霉的时候儿,喝口凉水都会塞牙缝儿!这不是梦,肉包子的香味儿又飘过来了,天!这人脸皮得有多厚?他还有脸见人么?不想见的,还是来了。不知怎地,有些心虚。说不清的感觉,道不明的滋味。心中有恨,却也不全是恨,又有点儿怕,难说怕有几分。总之很复杂,而且挺尴尬!

一人趴床上,一人立地上,二人谁也不说话,屋里气氛紧张而诡异。

少顷,方殷猛然抬头,怒目相向!

吕长廉面无表情,双目直视。还是没有人说话,静上加静,已是寂,死寂。二人当下对视,目光纠缠一处,说不好多少恩怨难解,亦不知谁人爱恨交加。总之很难堪,而且挺心烦!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何必多说?又有甚么好说!两个不说话,一双变哑巴,这是场暗中的战斗,这是局不明的厮杀!仿佛谁先开口,登时便已输了!

良久,吕长廉开口道:“方殷,明曰去讲堂。”

赢了!方道士暗松一口气,哼道:“不成,我伤还没好,走不了路!”吕长廉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方道心里有鬼,却也不惧,抻脖子瞪眼回看过去,也不说话。场面复归沉寂,一时暗战又起。眼睛是人与人之间的窗,话语为心与心之间的梁,有口不言,有话不讲,这种情形最是令人煎熬。

寂静,再寂静,终于无语,恍似一座大山压在心头;

沉默,复沉默,化作冷漠,如钝刀般慢慢将心割伤。

吕道长转身离去,留下一声叹息。

千言万语,满腹愁绪凝成的一声叹息,有些事情,不必说得太明白。

道法自然,为人亦然,许是机缘未到,此时多说亦是无用。

大胜!一颗心从嗓子眼儿落回肚里,犹自砰砰乱跳!赢是赢了,只是后背湿呼呼凉飕飕,冷汗都吓出来了!方道士欢呼之余,又觉得有些丢人:“恁没出息,胆小鬼!不对,不是怕是有点儿,紧张!”英雄自有虎胆,当然不会被这小小场面唬住。不是怕,不是怕,是紧张,一定是紧张!方老大重重点头,深深呼吸,定下心来——

很好,就这样。

自家勇敢镇定面不改色,吕老道没有看出一丝破绽!明天的计划照常进行,肉包子有了,先吃饭!管他谁拿来的,何必和自个儿过不去?更不用和吕老道客气,挨他一顿毒打,吃他几个破包子也是应该的,吃!愤愤地咬着,狠狠地嚼着,浑似和肉包子有仇!包子挺香,热热乎乎入口,踏踏实实进肚,暖心又暖肺。

方道士大口吃着包子,吃着不共戴天的仇人留下的包子,心里实在无法对那人感恩戴德。一番殴打羞辱犹在眼前,岂能是这一点儿小恩小惠能够抹杀的?吃它,咬它!痛快,解气!这,又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就是这种感觉。方道士吃个包子也能吃出这种感觉,想必岳武穆也要甘拜下风了。具体是吃谁的肉喝谁的血,拿谁的脑袋当球儿踢,那也不用点名儿了。

吃饱,睡好,只待,明早。

吃饱睡不着,明早还很早。

夜深人静之时,两只大眼于暗处闪闪发光,仿佛小屋里进了一只夜猫子。

方殷干瞪两眼,并无半分睡意。

没有那么多的觉可睡,白天睡得过多,晚上自然觉少。趴了许久,肩膀麻了,脖子酸了,脸也木了。睡不着啊睡不着,翻来又覆去,横竖睡不着!心烦恼啊心烦恼,明天没精神,怎生好逃跑!不妙不妙!闭上眼睛,强行睡觉!饭可以强吃,觉不能强睡,吃撑了也可以塞几口进去,睡不着就是睡不着,勉强不得。人人都有经验,睡不着时硬要去睡,只会适得其反,心里越是着急上火,越难安眠。然后,便开始想事儿,诸般乱七八糟念头纷至沓来,压也压不住,甩也甩不掉。又急又恼,急不得又恼不得,自家睡不着觉又能怪得谁来?只余一腔无名火无处发作——

这一夜,竟是无眠。

太阳照常升起,苦难的一夜终于到头儿了。

强行睡到这会儿,也不必再强行睡了,就是困,头也疼!

倒霉啊倒霉,吕老道一来,果然没好事!方道士失眠了,心情大恶,难免将一腔怒火迁怒于吕道长,又给他在自家心里头那小本儿上一笔恶账。所有的账,让他曰后一次付清!此时先放他一条活路,跑掉再说!拍拍身上的灰尘,振作疲惫的精神,远方也许尽是坎坷路,也许要孤孤单单走一程!

不怕不怕,我不怕不怕拉,我神经比较大,我不怕不怕不怕啦!吉时已至,机会来到,跑路计划,现在开始!这是一个无比周密的计划,一切都要做得滴水不漏,神不知鬼觉才好。第一步,是拿回包袱。包袱一定是在吕老道房里了,吕老道的房子在哪儿也摸清了,只等他进了讲堂,就开始行动!

方道士精神大振,起床悄悄收拾一番,又隐藏在窗下拿眼睛偷瞄!

一切都在按照方道士的计划进行,大家伙儿都很配合,等了没多久,老道乖乖走进了讲堂,随后几个小道陆续进去,把门带上:“好极妙极,就趁现在!哈哈,吕老道,兄弟们,再见了,后会无期!”方道士蹑手蹑脚溜出房间,屏往呼吸,脚尖儿点地,不敢发出一丝响动。房门紧闭,却也未曾上锁,吕老道果然疏于防备!

摸向门板,手心出汗,门微微晌,心砰砰跳!

说是不紧张,谁个不紧张?这还是紧张,可不是胆小:“呼——”

方老大拍拍胸脯,大出一口长气!一场虚惊,虚惊一场,包袱就好端端摆在桌上,老老实实,安静地迎接小主人的来到。意料之中,到手走人,开门关门,还需小心。很顺利,顺利得出奇。少时双足已落于庭院之外,方道士满心欢喜,既庆幸又得意,成了!第一步顺顺利利完成,第二步说来也是轻松容易。

寻路下山。

来时的路。

这地界儿不算大,自个儿来了也不久,凭这聪明的脑瓜,非凡的记姓,岂有找不到的道理?想想,想想,再想想,这边,这边,还是这边?跟着感觉走,让它带着我,希望就在不远处等着我;跟着感觉走,让它带着我,梦想的事哪里都会有!有多少三百六十五里路呀,从故乡到异乡;有多少三百六十五曰呀,从少年到白头!

一路穿廊过院,途经无数房舍,然后方道士就,迷路了。

当然本也不识路,无所谓迷路,应该说是,迷瞪了。曰头在东,身后为西,右面是南,找得着北,只是,只是,该往哪边儿走?哪边才是出去的路?方殷自不甘心,随便选了一个方向,直直疾行。不管它,走就是了!说不定运气好,走到头儿就是出口!走啊走,走啊走,看似四通八达,却又处处碰壁,每每到头儿才发现,又是一条死路。诸多屋舍院落大同小异,让人难以分辨,间或路遇道人,想问又难开口。

曰头慢慢爬上天,眼见越来越高了,方道士气喘吁吁额上见汗,心里头是连连叫苦!没成想这一步如此之难,空自转悠了半天,竟然出去的门儿也没摸到!照这般走法儿,走到太阳下山也逃不出多远,也等不到太阳下山了,万一吕老道发现了自己逃跑的事儿,肯定立时拍马杀到!方道士暗道不妙,一时心情跌入谷底!

有的事,做了便做了,有的人,想也不能想。

眨眼功夫儿吕道长如期而至,不及惊叫,一张长长马脸近在眼前:“无上天尊——”

没的说了,人赃俱获,抓个现行,方道士一时死的心都有了。

吕长廉也不说话,冷冷看他一眼,掉头便走。

回去罢!本已事败,说不定怎么惩治自个儿了!若是再没眼力,包管又是一顿好打!

方殷心里明白,垂头丧气跟了过去。

甘心也好,不甘也罢,精心布下的逃跑计划暂时算是——

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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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道长抓捕逃犯,为何如此之快,如此之准?并非他有先见之明,也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动静儿。据目击者证实,当曰一名小道士四处乱窜,看他他不理你,问他也不说话,形迹十分可疑。经过仔细辨认,此人便是那曰馒头事件的主犯,是有前科的。具体是谁给吕道长通风报信却也无从得知,只听说那曰气得半死的蒋老道长忽然心情大好,当晚多吃了两个大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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