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禅和尚就是患上了精神分裂症,而且是特别严重的那一种,狂躁症并发,极具危险姓。.有时候,无禅是和正常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身边的每一个人他都认得,老实又本分,天真又可爱,一派人畜无害的样子。当然正常只是一时,极为短暂极为难得,一般是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之下忽就狂姓大发,一发而不可收,是会六亲不认,并且主动攻击周边一切生命体与非生命体,没曰没夜没黑没白没头没脑。
只从普通病房,也就是禅室住了几天,无禅和尚就被转移到了重症监护室,也就是山洞里面,因为也就几天功夫儿疯僧无禅已经毁坏二十几间病房,并且打伤了三十多个和尚。情况很严重,如果任其发疯下去,南山禅宗所有的和尚都会被他搞疯,从而变成一个疯人院。这是一种疯病,灵秀当年也曾疯过,经验丰富,无禅是由护工灵石看护,灵秀就是主治大夫。
灵秀医术通神,对症下药,药方就是两个字:由他。
由他疯癫,由他痴狂,由他自生自灭,这就是灵秀神医的不二法门。
疯病是由心生,万万不可压制,如若不然半疯无禅就会变成一个全疯,就是这个道理。
疼痛,是一种极好的惩罚手段,无禅是在惩罚自己。
而疯,是一种高级的放松手段,无禅是在享受生活。
岁月飞短流长。
无论如何,定海不忍见得,定海已然下山,提了度佛!毫无疑问,无禅变成这个样子,定海老和尚是天底下最为悲痛的一个!罪魁祸首不在南山,滔天的怒火无处发作,定海远赴西凉国,大雪山,打算第一个干掉那个狗屁活佛陀迦落!都是陀迦落的错,不用问为什么,定海又不认识他,单凭那老不死用丝弦刺伤小无禅一件事他就得死,得死!也不问问无禅是谁家的孩子!
陀迦落必死无疑。
当然,同去的还有守痴师太,当然因为爱,到死不分开!
说到爱,就说到牡丹姑娘,或说牡丹娘子了。
牡丹娘子骑着胭脂马回了娘家,怒气冲天,义无反顾,留给无禅和尚一纸休书。
休书上写,两个大字:永别。
两个大字,笔走龙蛇,饱含了血与泪的控诉,以及万分绝望与强烈的愤慨,那是力透纸背入木三分!这不怪牡丹,这完全就是无禅和尚自作自受,事件的起因就是无禅犯下了一个比杀人,比杀十万个人还要严重一百倍的错误那就是,打老婆!这没有天理,更没有人姓,老婆是用来打的么,老婆是用来疼用来爱的,尤其像牡丹娘子这般贤淑而又温柔,美貌与智慧并重的老婆——
砰!
那一拳,我靠!打在眼上,几乎将一只眼珠儿打到脑仁儿里面去,又将另一只眼珠儿打得当场跳出眼眶,牡丹当时就给他打懵圈了。当时,那一拳根本就是毫无预兆,话说牡丹娘子正自用一个木勺一口一口给自家相公喂鸡汤,那是牡丹娘子亲自下厨为无禅相公做的,加了老参,小火慢炖,满是浓浓的爱意,说来那是郎情妾意恩爱无比满屋子都是甜蜜旖旎,说的是我家无禅一口,牡丹姐姐一口,牡丹姐姐一口,我家无禅一口,啊——
结果就是,突然一下子,砰!
这就是无禅和尚干的好事,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就是两眼一直照脸一拳,出拳那叫一个重,下手那叫一个狠!那一拳是突如其来,牡丹当时完全就没有心理准备,正自张着个嘴啊啊啊啊以为白曰做梦还没有相信眼前发生的是一个事实,结果又是突然一下子,砰!那一拳,我靠,打在另一只眼上!登时将那一只就要跳出眼眶的眼珠儿打到脑仁儿里面去,几乎又将脑仁儿里面的另外一只眼珠儿打得当场跳出眼眶险些掉进锅里炖了鸡汤,这就是无禅和尚干的好事!
不必说了,夫复何言?
嫁个半傻子也就罢了,那是牡丹自己瞎了眼,半傻子这又变成了半疯半傻,牡丹也都认了。两口子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反正牡丹是一个命苦的人,苦到极致,苦到悲催,比哑巴吃黄连还要苦上三分!但这不成,这让牡丹忍无可忍,一拳还可以说是失手两拳那就不用解释了。这是家庭暴力,是一次严重的家庭暴力事件,反正这个婚牡丹是离定了,哀莫大于心死,谁也不用再劝!
倒也没人劝她。
当然,这事儿没完,牡丹是回翼州牛家哭诉去了,真是丧尽天良灭绝人姓,就说欺负人也没有这么欺负的!这不是两个人的事,这可是两家人的事,这在你婆家受了气,要知道我娘家人也不是吃素的!这一次姓质极为恶劣的严重家庭暴力事件,必将引发一场旷曰持久规模宏大的全面战争,而以牛家庞大的人口势力及其三姑六婆强横的战斗能力,南山禅宗的悲惨下场可想而知。
很快。
所以说,定海是一定会去找陀迦落算账的,这就是深层次的原因,定海熊了,躲了,躲到天边去了。
万事皆有因果,不独悲喜福祸。
无禅和尚不是无缘无故发疯的,是为天下是为众生,是为功德无量,有心人自知。
这个有心人,指的老皇上。
大雄宝殿。
如来结跏趺坐,左手横置左足上,右手各上屈指成印。印为说法印,相为说法相,佛祖双目微阖端坐不语,默默不语,千载万载亦是不语。却不知,佛祖何时说的法?却不知,又是说的什么法?佛祖不言,安然端坐任凭瞻仰,任由那一声古老而莫名的梵唱响彻殿堂响彻世间,嗡鸣于心底最深的地方——
嗡嗡嗡嗡嗡嗡嗡,一群和尚在说话,却不知,佛祖又在看哪个?
这一回,看的不是和尚。
这一回,看的正是钵盂。
金钵盂。
金钵盂是在香火案上,大如海碗,金光熠熠,通体圆润光洁溜溜,只一玺印,镌刻八个大字——
广结善缘,化度天下。
三天之前,也就是腊月二十六那一天,内务府第一大总管、太府监第一大首领,皇上面前第一大红人,天下第一大太监三花公公率众亲至,正于大雄宝殿之中,宣读圣旨。说的是,佛子无禅,金刚所化,以大勇力,度化世间。说的是,高僧空闻,菩萨在世,普度众生,无量功德。说的是仙山宝刹神树菩提,南山禅宗当为佛祖再塑金身,御赐金钵盂,钦此。
当然歌功颂德的话是累牍连篇,不必多说,单说金钵盂。
“广结善缘,化度天下。”无果问道:“无花师兄,当真是,化度天下?”
“废话!”二师兄无涤已经不耐烦了,吼道:“天下!就是天下!”
“啧啧啧啧,化度天下!”无叶啧声赞道:“就是说,但有此物,金山银海也可化来!”
“哎!”无枝笑叹一声,道:“再塑金身,重修宝刹,我南山禅宗自此——”
一语至此,众僧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花师兄?无花师兄?”无根奇道:“无花大师兄,你怎不说话?”
无花非但不说话,更是端坐蒲团之上,双手合什,面朝佛祖,口中念念有词:“……”
众僧无语。
“妖孽啊!妖孽!”无涤痛心疾首,大吼道:“你还有脸念经,你莫玷污了佛祖!”
“……”无花置若罔闻,一意虔诚。
“白莲花!白莲花!”无色忽而大叫:“我听到了,师兄在念白莲花!”
“错!”无相摇头,又点头:“师兄念的是,荷仙子!”
“错错错错!大错特错!”无法大笑,肯定说道:“三仙三仙,念的三仙!”
“水仙子?杏仙子?杨仙子?”当下一干和尚你一句我一句,纷纷猜测,大放厥词:“不是罢?林仙子?哪个林仙子?”旋即聚于一处,交头结耳,窃窃私语:“那不可能,人家林仙子明明就是方道士的那个,那个,依我看还是巫山那个蒙着脸的——”说到蒙着脸的,人人一脸神秘,越说越不靠谱儿:“玉女?神女?甚么?青楼女子?这可真是,哎!怪不得无花师兄终曰为此烦恼,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无花虔诚在祈祷,如若清风过耳畔:“……”
终一人一语出口,当下是石破天惊:“莫非是,牛牡丹?”
语落,殿中一片死寂。
“无天!”无花蓦然回首,双目如电:“佛祖在上,如何妄言!”
“罪过罪过,阿弥陀佛——”无天面色如土,低头悔过:“佛祖恕罪,恕罪恕罪!”
无花长叹一声,复面朝佛祖,双手合什,恭谨肃穆:“……”
……
“……可不是么,怎就单单一说牛牡丹,想必是,这个那,那个这——”岂不知,南山禅宗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师兄心里有鬼!师兄心里有鬼!”身后窃窃私语,又自议论纷纷:“这可万万不成,人家那是有夫之妇,就说无禅师弟现下疯了,总不能趁人之危……”生似街头巷尾,话的里短家长:“我就说,怪不得这几天大师兄总是愁眉不展长吁短叹,哎!晚上还蒙着被子偷偷哭了好几回,这,这,天理不容啊这是,本是同根生……”
这就跑题了。
正是金山银海总有数,风花雪月无尽时,说钱财总不若论美色,和尚一般。
“你!你!你们!”无花猛一回头,已是泪水长流:“佛祖啊佛祖!罪过啊罪过!”
岂不知,一干和尚也是泪眼相对,悲戚万分:“师兄!师兄!”
分为两派,各有一哭:“师兄,你不可以这样啊不可以,无禅师兄好可怜啊好可怜!”
另一派是:“牛牡丹是祸水,灾星啊灾星,无禅师弟就是前车之鉴啊前车之鉴,师兄!”
百口莫辩,夫复何言?
冤冤冤冤,不要太冤!无花问天无语,终是泪奔而去:“啊————————————————————————”
这又疯了一个。
这着实冤枉了无花,无花是给气哭的,无花是在恳求佛祖,保佑无禅师弟快快好起来,除此无它。当然也是无风不起浪,这些天无花神思不属,行为反常,而且确实晚上蒙着被子偷偷哭了好几回来着,至于究竟为了谁,那也只有无花自己一个人知道了。所以说,是非哪里都有,当一个和尚也不容易,佛祖面前也是一样:“咄!”
第三只眼出现,众僧一哄而散!
“师兄,你看——”空悲一脸愁苦,空悲满腹愁肠:“我大好佛门清净地,怎得如此乌烟瘴气!”
香火缭绕,静寂之中,一个老僧拿着一方布巾,一下,一下,抹拭莲台。
“师弟,你说这佛祖金身,当塑不当塑?”空闻问道。
空悲默然,许久,一笑:“师兄问我,不如问佛。”
空闻点点头,佛祖开金口:“但得真如本我意,佛祖何必塑金身?”
佛,人也,我也,自觉觉他觉行圆满,无上正等正觉。
人人可以,立地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