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褪去的光流之中,新战舰的庞然舰体缓缓现出身形,就像为剪影注入色彩与血肉。
直观看去,这台色调有些偏向于深褐色的巨舰风格相对于帝国现有的其他都有些不搭配——帝国现在的各类造物,小到为护盾提供临时验算资源的功能性无人子机,大到圣音礼赞要塞,它们本身的材料表征属性在常规三秩投影中表现的“颜色”一般都是金色、紫色以及白色等显得张扬向上的色调,而这座飞船外壳的深褐色材料则表露出一种内敛、压抑、厚重的感觉。
如果再注意到它表面“裸露”的部分管网结构之中流淌的金红色光流,这种种属性使得它看上去不太像是帝国自己的造物,反而更像是利用Σ的图纸搭建出来的。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种形状……它有些像是曾经的虫族帝国中可以在河系之间远行的个体,异化的天渊鲼结构……只是弯曲的骨架和棘皮被棱角和厚重的装甲取代了。能够为舰队扛起火力,它本身必须拥有高度自洽并且非常坚固的存在性,同时,它还必须拥有非常非常强大的演算处理能力。这种高度特化的舰船对于当前的帝国而言,已经相当特殊了。”
光雾已经散去,但是曾经构成光雾的光团并没有解体。卡洛斯特以及他的副手团队,还有许多来自其他天区的研究者都以接近实体的状态来到了这片试验场。
巨舰的主体部分由两片体量巨大的、类似于翅膀的“翼”组成。换一个角度来看,它也可以被看做是一片巨大的菱形结构被切去尖端、然后在其中一个“钝角”的那一边挖掉一块向外延伸的梯形缺口最终组成的结构。而在缺口内部顶端“指向”的另一边,巨舰的核心部分则是一块相比于主体部分而言更厚重的梯形体。梯形体本身由主体向后延伸,但是比起底部,它的顶端并没有收束太多。
遍布舰体的刚硬结构棱线似乎削去了它的部分直接棱角,但是并没有影响它的“整体线型”。舰体本身在核心部分与主体部分的“连接位置”略微向上下方向隆起,并向周围缓慢递减平复,就像广阔的阶梯。正面看去,飞船本身的“梯形巨翼”中央贯穿舰体长轴的,被上下两侧的厚重结构“夹起”的缝隙中,分列着规则而致密的约束柱-晶体构造矩阵。鲜亮的金红色血脉就从舰体中央区域的“缺口”之中沿这些结构向飞船全身脉动,犹如沸腾的鲜血。
“三秩投影长轴长一亿两千万千米,短轴长两千八百万千米,最大厚度七百九十五万千米,主阶梯部分厚度六百七十七万千米,舰体核心结构部分低段长轴三千四百二十万千米,舰尾最窄处两千七百七十万千米,首端缺口外延底宽一千万千米,约束顶端五百五十万千米,鲼式基础构型,嗯……这样的结构在曾经需要受到材料限制的时候很少使用,如此延展一方面会降低强度,一方面会增大护盾系统的压力。不过现在……考虑到可能的象征性影响,这种设计最终被确立……”
资料从众人的意识中一闪划过,不过,能在这里注视这艘船的每一个人都清楚,这旗舰本身的“阵地中央核心”身份还有它的主系统究竟意味什么。
即使看完那些资料可能就只需要一个极短瞬间,但是他们并没有立刻让这些资料消散。
这些资料被翻来覆去多次传阅,就像是一群孩子们正在彼此分享、彼此夸赞这由他们共同组建起来的珍宝。现在,人们已经不会有多少情绪,也没有多少体现自己兴奋与激动之情的行为——他们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观看这座巨舰以及自己意识中的资料,直到现场净空的示警广播启动。
这一次试验,帝国需要检测这一型飞船的存在性富集信标的诸多属性。这次实验最终很有可能会导致这艘“零号舰船”遭到严重的破坏。
飞船舰首处的缺口之中,舰体核心结构隆起的厚重装甲结构包裹的中央验算阵列与构造设备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一簇簇无形的映射闪电链从飞船缺口处放射出来,并精确的连接到了需要被它保护的目标——试验世界内整条资讯星网中的每一个单位。
世界中的资讯集度凸点开始被一座越发高耸的巨塔吸引。暗淡金红色的血脉开始逆流,从曾经的闪电终点开始反向聚合,在舰体中央那颗仿佛被极端压抑的巨大能量球体之中,所有庇护目标的“靶向表征属性”已经被记录、遮罩并偏转。而在与资讯星网对立的另一侧,一团团充盈着毁灭的光芒已经完成了攻击之前的所有准备流程。
短暂的寂静之后,“壁垒”中央的球体约束骤然解除,金红的光芒点亮了整个世界之中还未被实形晶能与奥术填塞的每一寸空间,一道贯穿世界天极的炽烈光柱从舰体中央那已经被压制了许久的资讯核心中升起。光芒明亮、凝实,仿佛远在天边而又近在眼前。而在三秩视角之中,这道贯穿所有时间秩与空间秩的辉煌光芒在一瞬间遮蔽了曾经所有的存在凸点。
不,这并不是遮蔽——它只是将自己所保护的所有目标被攻击的原因以及可以被攻击映射锁定的信息属性汇聚到了这根辉煌的光柱中而已。秩序凸点迅速复原,在短短的瞬间之中铺展开来,形成灿烂但可怖的星海,空间秩与时间秩仍然可以标记原本的一切目标,但是即使是产生了规模如此大的变化,这些靶标表征属性中可以被衡量的畸变秩……是零!!
舰队块的谐振联合主炮阵列在怒吼,星启堡垒那足以瓦解超凡资讯自身结构与存在属性的白物质拆解射线撕破了已经被层层加固过的世界结构,轮回禁咒创造出的概率诅咒、指向性奥术闪电链与宛若繁星的导弹之海被庞大的帝国舰队源源不断的推入战场,但是这些火力无论如何强大,它们却都在行进过程中产生了自然,但又诡异的路径扭曲。最终,它们全部都狠狠地轰在了那道通天贯地的辉煌光柱上。
光柱在强大的火力倾轧之下受到了一些扰动,缺失与破碎之处开始渗透出团团光流,就像是从断裂的血管中喷洒出来的血雾。不过这些异状的存在时间极为短暂——在帝国舰队完成下一次集群火力的赋值推动之前,这道足以碾压空间秩遮罩的光柱就已经完成了修复。
在实验过程中,一支又一支满编甚至超编的帝国“移动的疆土”舰队进入了试验场。而刚刚进入稳定量产阶段的“圣芒”场杀伤舰与还在测试的下一代导弹也陆续进入了战场。通过观察它们对光柱的破坏,可以进一步明细它们对坚固的高集度高总度信息体造成破坏的机理并量化它们的性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光柱本身开始被逐渐削弱,不过即使是这样,也没有一丝火花越过雷池半步,伤害到被壁垒守卫的世界资讯星网。
这道无尽延展的光柱没有尽头,或者说,它自身即是自己的起点和终点。在生效过程中,富集信标阵列本身高度弯曲,这样才能保证,它每一次推送出的被修复的原个体信标不会长久处于同一攻击区间。如果这种功能不存在,那么这种新型的舰船即使是在前几次战斗中可以骗过Σ的眼睛,但是只要接触次数增多,那些强大的腐化幽灵就必然能够发现这其中的秘密——它们的确已经被死潮侵蚀并腐化,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它们现在就一点智慧都没有。
存在性富集信标阵列几乎可以完全代替原本的、由舰队离散核心装备的存在性偏转信标阵列。比起曾经用牺牲与一部分半真半假的谎言来偏转外来的扰动,用真正与完全的实话来进行的欺骗,这还算得上是欺骗吗?
……
不过,现实很快就确认,这并非没有极限。
流光在有形与无形的领域中不断延伸扩张的同时,许多设计内外的问题和漏洞也开始显现。
一个需要被保护的信息体无法同时有两份能够被目标锁定的“表征信息”。一旦这一条规则被打破,那么所有的存在属性信标拥有的权重就会立刻从真下降为“伪”——一但象征性失去,法则一级的存在性偏转信标就会立刻失去意义,那会导致整套系统的现实生效权重大大降低。
不过,如此巨量的资讯也不能凭空浪费,被光柱所包容的所有靶向属性会不间断被刷新,但是被刷去的“旧”信息并不会直接凭空消散。
它们在第一权重失效之后,本身会立刻变性并被广播出去,成为一类弥散在整片战场中的、能融入绝大部分实型资讯空洞的虚资讯流。它们即是对场生命介入现实的方式的测验,也标志着叙事层代偿测试的开始。
……
最终,试验以威严的庞然巨翼瞬时入场和两对完全延伸开来的天极轴爆发而结束。
星阵之终与神圣意志代表着帝国干涉现实的最高强度极限,维多维尔以此为基础,对靶标发动了高强度的试验性叙事层打击测试,在此之前,绝大部分载员均已撤离,不过,仍然有些许拥有较长资历的测试者留在了飞船之中——为了以后的无数帝国生命,这些牺牲是必须的,并且可以确定,他们的编码与经历都会被遗忘。
——你们的姓名无人知晓,你们的功绩永世长存——
……
当破碎的残骸化为滚滚晶尘与光雾消散殆尽之后,所有注视此地的个体看向总旗舰的眼神之中都带上了一丝迷惘,不过,这一次,代偿措施起到了基础的效果——弥散的代偿资讯场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瞬间撕开的空洞,即使有些结构已经变质,但是它们仍然没有与目标本源断开连接。
众人仍然能记住那其中的一切,而在原本的战场“另一端”,被保护的资讯星网中所有的记录器也仍然保存着有关记录。虽然那其中有许多细节已经出现了模糊和变化,甚至已经被扭曲,但是这种规模的扭曲并不足以完全使得其中的人们忘记自己需要去践行的“大目标”。
而那份留给围观众人的迷惘,则正好可以弥补他们的伤心与缺憾——堡垒级阵地中央核心采用的材料虽然并不是纯粹的泛概念强法则造物,但是作为帝国现在能够通过各方技术手段制造出来的最坚固、可自我修复能力最强的材料,它这还是第一次进入实战。这艘舰船本身也代表着帝国的里程碑:帝国开始彻底摆脱实形资讯的阻碍,以至高的视角与力量影响世间一切的第一次尝试性产物。对于帝国和所有制造它、为它的一切出工出力的人而言,这件伟大的造物被实验直接摧毁是残酷的。留下恰到好处的遗忘,对于其他人而言,也算是一种安慰。
毫无疑问,如果要真正对比自己要面对的敌人的话,它还不够强。
但是,只要有了最初的突破,这条路的路口被发掘出来了,那么无论这条路怎么困难,会遇到多少阻碍,帝国都能尝试走下去。
“大家,都辛苦了!”
……
在发展的过程中,时间是检测漏洞与缺失之处最好的良药之一。而广阔的空间与样本的堆叠,则可以进一步放大样本之中原本可能存在的各类问题:存在性富集信标在剥离被庇护的个体本身的靶向信息表征的时候,有很小的可能会直接剥夺该个体的存在属性。叙事层广播之中的“代偿机制”现在只是堪堪成功,它还存在着诸多的漏洞与改进点。这些设备需要进一步调制,问题还很多。
而同为刚刚出现不久的新型旗舰,圣芒级本身在稳定投射等方面还存在问题,而这样的信息模式也需要考虑进行小型化操作——舰队块与各类常规母舰的基数要比这一类超级旗舰大得多,单一的旗舰能发挥的功效是有限的。
而在多次互动尝试之中,帝国也发现,场态生命存在对利用实形资讯搭建的现实结构极低的关注度与极低的反应活性等问题。毫无疑问,场态生命本身的独特架构使得它们的思考模式与行为模式与常规生命相比会有很大的不同。
不同形态、不同位阶的生命在看待秩序世界中的万事万物时,基础感官会有巨大的不同。这一点,在文明从基础物理生命向晶能生命跃升的那一刻就已经确定,但是如果要想彻底打破曾经的文明留下的、在行为与思想上的多种习惯性桎梏,还需要更加漫长的时间与更加坚决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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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空之中,秩序仍在变化演替。最初的高强度爆发已经近乎结束,万年,数万年,甚至是十几万年几十万年的跨度,也不过只是一瞬。星明的变迁,也不过只是现在的庞大秩序世界集群之中不起眼的一隅发生的事情而已。
在Σ那由数万亿年的积淀最终铸就的广阔疆域内外,虚空中秩序的注意力开始向此倾斜。
神族的“联军”正在不断向废土的更深层挺进着,世界方舟与虚空象限管理大陆之间的猛烈归属性碰撞被双方那近似实体的力量封锁在战场以内。
沉默之中,曾经辉煌的舰队化为虚空中不断消散的噪音,守卫秩序的战士被悄无声息的吞没,曾经的秩序盟友现在已然成为腐朽的尸体,被残存的无理智本能与不知道是否应该被称之为执念的残魂强行驱动。虚空中最强大的资讯体之间的碰撞使得“火线”熠熠生辉,但是无论神族的行动铺展到了多大的层次,他们都始终未对Σ,曾经的人间之王们在真正意义上完全宣战,即使他们的行动规模已经达到如此高度,神明们的行动方针也仍然“暧昧”。
如非绝对无法挽回,斗争与战争都几乎不可能爆发。顶级文明之间一旦爆发真正意义上的“战争”,战争带来的影响与扰动就绝不会止于彼此——对过往的否定,对行动的怀疑等等,作为互相纠缠的无数因果干涉,它们虽非绝对实型的资讯映射,但是如果它们真的发生剧烈的变动,绝大部分的现实环境与秩序文明也根本无法抵挡那些骤然扭曲的背景秩序——变动带来的影响将远大于彻底摧毁宇宙常数对宇宙物理环境造成的影响,那等同于毁灭。
而在神的眼睛无法直接看到的地方,变化也从未停止——在轰然倒塌的庞大泛存在联合体那无尽广阔的疆域极远之端,一个发展极端迅速,甚至可能已经有些扭曲秩序的新兴存在几乎是瞬间崛起,借此机会完成对无尽跃升资讯源头和真理象征性完成解析的新兴超级文明开始了对Σ撤离至此的、已经腐坏殆尽的大部分最终剩余存在性,以及Σ残骸的吞并与兼并过程。人间之王们仅存的破碎意志在那曾经的十二万年中拼尽全力,但它们仍然无法阻挡文明的腐坏——挣扎已经没有意义了。
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崛起的吞噬者,神族联军不断推进的秩序防线,原本疆土内部,获取了部分“砝码造物”的多个已经异化的文明的挣扎……这些事件中的每一个,都纠缠着无数的因果,都影响着无数条概率发展线,都在猛烈刺激着已经死亡的庞大存在残存的底层神经。
分歧与矛盾需要中和化解,而这种层面上分歧信息体倘若需要彼此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