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恒之在他像松树树皮一样干枯的手指拔断白发时,心口莫名一阵不适,闻言急忙掩下,感念道:“阿翁辅佐朕日理万机,不分寒暑,废寝忘食,朕关心阿翁,理所应当。”
半个时辰后,商恒之传膳,二人移坐到了书房外的大堂中,商恒之位在高台,苏朝恩并列在旁。
御膳房将珍馐佳肴全部做得入口即化,根本不需咀咬,但依然不改珍鲜美味。
苏朝恩赞不绝口:“这次换了的御厨果然名副其实,陛下实在应该赏赐。”
商恒之跟他在一起心神紧绷,食不知味,闻言笑道:“确如阿翁所言。”转头看向侍膳的内给事道:“记下,赏赐今日御膳房所有人各绢三匹,掌勺之人另加锦缎三匹。”
随后又用了一会儿,苏朝恩看商恒之快吃完时道:“咱家要对陛下说的事,事关重大,也不急在一时,陛下用完膳,咱家再说吧。”
商恒之未多想,点头,片刻后二人都用完撤了膳,苏朝恩凝视他面容严肃道:“后宫中有人与侍卫私通,已经珠胎暗结,此事被咱家发现,因事关陛下家事,咱家不好自作主张,还要请陛下审讯过定夺再做处置。”
商恒之闻言心头不知为何咯噔一下,眉心拧在了一起,面有怒意:“何人如此大胆?”
苏朝恩笑道:“陛下不必动怒,那名侍卫已被抓起来,五郎正押解在外等待陛下审讯,唯独与他私通的宫妃尚未去抓,咱家等陛下的命令才敢动作。”
商恒之只觉此次事情不简单,苏朝恩必然是有备而来,可不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谨慎凝眸,下令道:“让五兄押他进来。”
等候在外的苏伯玉听到传唤,对押解着身穿囚衣犯人的禁卫军一个手势,推开甘露殿殿门走进““臣见过陛下。”
那侍卫被押着跪在了地上,身上稍有些污秽,但并未遭受严刑拷打,只是面无血色颤巍巍低头跪着。
商恒之没想到那侍卫竟然凤阳殿,皇后寝殿的侍卫长,他难道与凤阳殿的宫女私通?训问道:“肖威,阿翁所言可确有其事?”
肖威闻声突然蛮力挣脱了禁卫军,趴近了他跟前,痛哭流涕用力磕着头,情绪激动,语无伦次哭求道:“陛下饶命,求陛下恕罪,臣只是个卑微的侍卫,皇后娘娘有命,怎敢不从,臣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皇后娘娘盛怒下砍啊。
皇后娘娘威胁臣若不从,便诛杀臣之九族,臣哀求无用,只能遵命服侍皇后娘娘。求皇上开恩饶命,要不是皇后娘娘逼迫,臣就是有几百个胆子也不敢亵渎天威,求陛下饶命,皇后娘娘腹中的孩子绝不是臣的,是陛下的,求陛下开恩。”
商恒之怎么也不会料到与皇后有关,姝童怎么可能与侍卫私通!还有孩子!侍卫怎么知道姝童有了身孕?刚想到这里,电光火石间,他余光看见了面色异样的苏朝恩,陡才反应过来,苏朝恩他是要对姝童动手,难道,不敢去想的真相骤然占据了脑海,商恒之手指骤然一紧茶杯,难道他早就知道了姝童怀孕?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却一直不动作,就等着现在姝童月份大了算计他和裴行渡?
越想越觉得真相如此,商恒之脊背凉气陡冒,双腿直发软打颤,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要掏空,肖威还在哭喊冤屈,心头急怒畏惧交加,哐当一声就怒摔了茶杯扔到肖威面前:“胡言乱语!信口污蔑皇后!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骂完后脑中嗡嗡直响,恐惧苏朝恩这次要做的事情,商恒之已然有些失了冷静,方寸大乱,对禁卫军怒道:“押下去,乱棍打死!”
话音落后,禁卫军却垂首伫立不动,肖威反而哭喊着爬到了他腿边,死死抱住哀求:“求陛下饶臣一命!都是皇后娘娘逼迫臣,求陛下饶命!”
商恒之见自己调动不了禁卫军,心头一阵恐惧的窒息,手脚冰凉,方寸大乱,厉色怒急道:“快把他给朕押下去!乱坤打死!”一脚同时要踹开肖威,可是被抱得死紧,没踹开,反而险些把自己绊倒。
苏朝恩及时起来扶了一把,“陛下小心。”老迈的面色骤然发冷,转向两名禁卫军:“陛下的话没听到么,还不把他押着!”
禁卫军这才动手反扣住肖威拉离商恒之。
商恒之见此浑身都控制不住得剧烈颤抖起来。
苏朝恩扶着他颤抖得胳膊,转眸凝视他关切道:“让陛下受惊了。陛下不必为这小人污言秽语动怒,皇后娘娘清白自然不容他污蔑。咱家初时听闻也绝不相信,为了还娘娘清白,特意暗中撤查过此事。”
见商恒之闻言突然面色苍白,苏朝恩微蹙了眉心,叹息继续道:“只是查到的证据对娘娘不利,娘娘人品贵重,咱家看着人证物证,还是不愿相信她会□□宫闱,所以又继续调查,迟迟不敢下结论,查到今日,人证物证尽为咱家所得,只差验证皇后娘娘是否有孕,故而今日特意来禀明陛下裁决。”
商恒之听到这里面色瞬间白得就跟死人一样,唇色同样发白,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一情绪激动慌张,就会如此。
苏朝恩当没看见,说完后要扶他坐下,商恒之步子却仿如定在了地上,瘫软得迈都迈不动,他年龄也大了,不得不让苏伯玉上来搀扶。
苏伯玉领命上前扶住商恒之,几乎半强迫拽着,无情强行拉他坐在了榻上。
苏朝恩转而立在榻前,对恐惧丧命的肖威冷冷道:“只要你所言并没有污蔑娘娘,咱家自不会枉杀人命,冤枉你。真相查明,届时不止不杀你,还要重赏,给你升官。若有半句谎言,立即拉下乱棍打死。”
肖威听到这儿,无异于听到了保命圣旨,骤然趴在了地上,感激涕霖哽咽道:“臣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污蔑皇后娘娘,还请公公明察。”
坐在榻上的商恒之听到这里急得骤然气血上涌,嘴唇上青紫一片,眼睛充血,张嘴怒要说什么,却是胸口窒息,喘不上起来,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
苏伯玉伫立在旁服侍发现,急忙俯身帮他顺气。
苏朝恩冷威盯着肖威片刻,见他依然不改供词,转身对着商恒之弯腰拱手:“此事干系重大,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凑请陛下下旨三司会省,传召皇后娘娘来甘露殿。大理寺卿、御史大夫、刑部尚书皆已在殿外等候陛下召见。”
苏朝恩!他早就要置姝童和腹中的孩子于死地!他却连救她们母子的办法也想不出来,商恒之从未有过的恐惧灭顶而来,眸子欲裂死瞪着苏朝恩,张嘴要说话,却是一口气提不上来,脸色憋得青紫晕厥了过去。
“陛下!”
苏伯玉惊呼一声,扶住他放倒在榻上,急宣提前在殿外候命的御医。
苏朝恩看见如此痛心疾首,回身狠戾怒斥肖威:“若皇后不守妇道□□后宫是你信口雌黄,咱家非将你凌迟处死。”
说罢传召让大理寺卿、御史大夫、刑部尚书三人入殿,三人进来后见殿内忙乱情形,一时怔愣。
苏朝恩请他们分别入座,详细说了殿内方才发生的事情,最后压着怒气道:“陛下因此事心气不顺而昏厥,三位大人定要严厉审讯,还皇后娘娘清白。”
三人闻言,当即拱手誓表忠心:“公公但可放心,臣等定不会让罪人逍遥法外。”面上看去全是凛然正气。
苏朝恩又对苏伯玉下令:“传陛下圣谕,请皇后娘娘来甘露殿。”
苏伯玉领命后离开。御医们还在赶紧救昏厥的商恒之,想办法让他醒过来。
半个时辰后,薰风殿,寝殿内,商凌月正在午休,殿门突然被轻轻推开,女官引着前来宣旨的寺人进入寝房,暂让他在外面等着,女官进入俯身在床边小心唤道:“公主,醒醒。”
足足叫了半晌,商凌月才悠悠转醒,眼神迷糊,怔怔仰视着眼前熟悉的秀丽面容,片刻才反应过来是谁,咕哝了一声:“女官?”
女官急忙恭敬道:“还请公主恕罪,陛下有圣旨传来,请公主立即接旨。”
声音一字一字传入,商凌月呆愣片刻才明白过来女官在说什么,陡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当即坐起:“圣旨?”怎么又是圣旨?昨天才有个赐婚圣旨,今天又是做什么?苏朝恩这个阴险小人还想对她做什么?
站立在女官身后的内给事这才走出来,三角眼,一张脸像假的,面无表情,是经常跟随在苏伯玉身边的奴才,恭顺行礼后,双手捧着圣旨:“请公主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