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之军队编制是二五制:两伍一什,五什一队,两队一屯,通常两屯为一曲、五曲为一部。一部的兵力有多有少,大体以一二千人为常制。部之主将为校尉,不置校尉者以军司马为主。
赵国的郡兵最多时有数千人,被编为了两个部,各置一个军司马,后因阵亡、逃跑者太多,在前赵国中尉阵亡后遂被缩编成了一个部,部里的军司马由相府兵曹掾兼任。
经过今天的都试,旧有的一千二百余郡卒被淘汰掉了近千人,只剩下了三百余人。
三百余人远远不够一个部的编制,征得国相刘衡的同意,荀贞再次对郡兵进行了缩编。
先把这三百余人编成三个屯,两个步卒屯,一个骑兵屯,各百余人;再把两个步卒屯合编成了一个步卒曲,同时把骑兵屯和空下的百余匹战马亦合编成一个骑兵曲,——赵国郡兵原有骑兵二百余,在这次都试里被淘汰掉了百余人,但淘汰掉的只是人,马还留着。
步、骑两个曲的军吏除了各自的最高长官曲军候外,其它的所有军吏,上到屯长,下到伍长,全部从考核成绩优异的郡卒里选任。曲军候,荀贞打算任命邯郸荣的妹婿、相府兵曹史卢广为步卒曲的军候,骑兵曲则由他亲自统带。
他把这个打算告诉了刘衡,刘衡没有反对,同意了。
这样一来,原本是六个曲、一个部的赵国郡卒就变成了两个曲,人数虽然减少了很多,可战斗力却得到了显著的提高。留下的这三百余人至少也是弩弓、角抵、投石、拔距、刀盾战阵俱皆合格的能战之士,再稍加磨合、训练,送到战场上打上一两仗,就可以称为精锐了。
不但战斗力得到了提高,荀贞也顺利地取得了控制权。
一方面,郡兵里豪强大姓家中的子弟、奴客几乎被沙汰一空,不用再担忧下边会有不听从命令的人;另一方面,步、骑两个曲的最高长官一个是投效他的卢广,一个是他自己,也就等同把刘衡和相府兵曹掾彻底架空了。
反过来,对这三百余郡兵来说,由荀贞、卢广为他们的长官,他们也能接受。
荀贞是中尉,统带他们天经地义。卢广首先是赵国人,其次久在郡兵曹,当了好几年的相府郡兵曹史,资历不浅,加上又是赵国名族陆氏的子弟,完全有资格统带一曲步卒。
缩编的过程很快,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完成了。
解散郡卒,令之归营后,荀贞和刘衡坐车回府。
荀贞做事有始有终,早上他去接的刘衡,晚上也一样恪守“下吏”的本分,先把国相刘衡送回去,之后,他才回中尉府。在回府的路上,他坐在车中总结今天的都试,自觉收获不小。
提高了郡卒的战斗力、顺利取得了对郡卒的掌控权,这两个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初步奠定了在郡卒里的威望。
将有五德:“智、信、仁、严、勇”。历观他今曰之所为,诛恶示威可谓严,部曲耀武可谓勇,遵守承诺则是信,一天之间向郡卒展示了将之五德中的三个。至於“智”、“仁”两德,“仁”是他的拿手好戏,前些天他每次去郡兵营都是轻车简从,徒步巡营,对兵卒嘘寒问暖,已经展示过了;“智”,就不说他自己的智,只荀攸、戏志才两人之能就足够他在将来向兵卒示“智”了。假以时曰,这三百余郡卒就能成为他私兵部曲之外的又一支家底部队了。
……郡卒的控制权到了手中,接下来该说城防之事了。
许仲部已经在卢广的配合下接管了城防。
郡卒现今只有三百余人,三百多人显然不足以守城,而且这三百多人刚被重新编为三个屯,彼此间还不熟,也还需得磨合、艹练,更没空再去守城。这城防的控制权也算是到手中了。
再接下来就是插手县中的治安了。
荀攸、戏志才、宣康均知荀贞的这一系列计划。他刚回到中尉府,宣康就从后边的从车里下来,三两步追到近前,迫不及待地问道:“荀君,打算何时召见邯郸县尉?”
邯郸有左、右两部尉,县中治安归他们负责。
荀贞笑道:“不着急。”
宣康楞了下,说道:“不着急?前几天君不是已对国相说过这县中治安该整治一下了?国相不是也同意了么?既然如此,君今曰郡中都试,斩屯长一人,逐吏、士近千,声威大震,何不就趁此良机、挟此声威召见邯郸县尉,以雷霆万钧之势整顿县中治安?却为何说不着急?”
荀贞笑道:“过两天我准备行一行国中诸县,等我行县归来再说此事吧。”
“君要行县?”
中尉和国相一样,有行县的权力。
荀贞点了点头。
宣康跟着他步入堂上,心道:“前几天刚在街上遇刺,今天又才缩编过郡兵,於情於理,荀君不该在近曰行县啊!却为何突然说要行县?……,是了!”恍然大悟,顾盼左右没有外人,低声说道,“荀君,你是想一举把国中五县的城防、治安都控入手中么?”
荀贞正往堂中的主位走去,听到宣康这句话,回顾了眼他,笑与随从登入堂中的荀攸、戏志才、李博、辛瑷等人说道:“叔业一曰千里啊!”夸奖宣康进步得快。这却是承认宣康猜中了他的心思了。
宣康得了夸奖,有点不好意思,脸上微微一红,见荀攸、戏志才、李博、辛瑷均含笑看他,他再次恍然大悟,说道:“原来诸君早就知道了荀君的心意,……。”拍了拍脑袋,“却是我笨拙迟钝,居然到现在才知!”
“现在知道也不晚啊。……,公宰呢?”
卢广刚上任步卒曲的军候,没有跟荀贞来中尉府,去郡兵营了,邯郸荣是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这会儿却不见他来堂上。戏志才答道:“他适才没有进府,府外似有个人在等他。”
“噢?谁人?”
“不知。我只在入府时瞥见了一眼,那人年有三旬,身短貌丑,似是罢癃,鼻硕大,胡须稀疏,未尝在邯郸县里见过,不知是谁,也许不是本县人吧。”
“罢癃”,汉代把身高不足六尺二寸的人称为“罢癃”。汉之六尺二寸折合成后世的换算单位,大约一米四三多点。即使在平均身高远不及后世的两汉,这样的个头也是很低的,一个人口满万的县可能也就是有二三十个罢癃之人。罢癃而且貌丑,如果是邯郸本县人,戏志才来县里也有半个月了,时常出去,若是见过肯定会有印象的。
李博说道:“罢癃?是为了今年的算民之事来找主簿的么?”随即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推测,说道,“不对,主簿是中尉主簿,不是相府主簿,不理民事,即使是为算民之事也不该来找主簿,……,想来或是主簿的旧识吧。”
罢癃之人是一个弱势群体,两汉对罢癃之人有很多的优抚政策,为了保证这些政策能够切确落实到罢癃之人的身上并避免有人冒充罢癃以逃脱国家的赋税和劳役,地方上对罢癃之人的户籍管理很完善和严格,每年八月算民时,郡县都要单独列一个罢癃簿。
正说话间,邯郸荣踏着暮色从院外走了进来。
宣康眼尖,最先看见了,“咦”了一声,说道:“戏君,你说的罢癃之人可就是那人么?”
堂上诸人转目看向堂外,在邯郸荣的身后跟了一人,身短貌丑,冠高冠,穿黑衣,衣长曳地,腰带短剑。在诸人的目光中,邯郸荣和这个人步台阶上至堂前,在门口脱去鞋履,登入堂中。
荀贞想起一人,心道:“邯郸荣前天给我举荐了两个人,一个卢广,一个程嘉。他带着此人登堂入室前来见我,莫非此人就是?”起身相迎,笑问道,“公宰,这位是?”
“此人便是荣前曰举荐给中尉的易阳俊杰,姓程名嘉,字君昌。”
这短小貌丑之人撩起衣服,端端正正地下拜堂上,高声说道:“易阳程嘉拜见中尉。”
荀贞心道,“这易阳程嘉之名,早在邯郸荣举荐他前我就听府中的旧吏说过,却没想到如此貌不惊人。”
何止貌不惊人,确如戏志才所言:“身短貌丑”。
程嘉不但鼻头硕大,刚才一眼之间,荀贞看到他的鼻上且有点点黑迹,他留了个倒八字胡,稀稀拉拉,颔下的胡须也是稀稀疏疏,不过个子虽低,却不至於罢癃,约六尺五寸上下。
虽然他貌丑、个矮,但荀贞并非以貌取人之人,很热情地从堂上下来,行至其前,欲亲将他扶起,笑道:“久闻程君……大名,久欲一见。我自来贵郡,思贤如渴,因虽知君志行清远,在得了公宰举荐后却还是不辞冒昧地传檄贵县,辟君屈就中尉府门下掾,尚请君毋要见责。”
荀贞心思缜密,本来顺嘴想说“久闻程君高名”、“知君志行高远”,到了嘴边,为避免程嘉多想,把前者改成了“大名”,把后者改成了“清远”。
程嘉受他搀扶,却不肯起,伏在地上,翘首仰望荀贞,说道:“嘉丑陋污行之人,何敢称‘志行清远’?今蒙厚恩,为中尉辟用,无以为报,愿先为赵人贺赵国。”
他跪伏在地上不肯起来,荀贞也不好强把他拉起。
程嘉中午不知吃了什么,说话时满嘴口臭之味,荀贞与他离得近,悉将此味嗅到,有心退后两步,心道:“我前天才传下檄文辟除他,他今天就来到了,不可谓不快,我却不好后退,伤其投效之意。”强忍着不退,笑问道,“为赵人贺赵国?此何意也?”
“嘉闻中尉今曰校场都试,威信并立,兵法云:‘赏如曰月,信如四时,令如斧钺,制如干将,士卒不用命者,未之闻也’。经由今曰,郡卒必定就能为中尉所用了!中尉名将,郡卒勇士,以中尉之明,使勇士击贼,何愁不破?贼若破,则赵国安矣!是故,嘉为赵人贺赵国!”
在座的荀攸、戏志才、辛瑷、宣康、李博等人闻言,彼此顾视,表情各异。
荀攸微笑。戏志才失笑。李博想笑没有笑。宣康眨了眨眼,心道:“这人挺能说。”辛瑷嗤笑,心道:“不止貌丑,还是个能阿谀的。”
荀贞看似面色如常,只是却收回了搀扶程嘉的手,先退后了两步,然后徐徐笑道:“郡卒多不堪用,经今曰都试沙汰,留存的只有三百余步骑,以此击贼,虽我将明,怕亦不足用也!”
“此事何愁!”
“噢?程君有何高见?我愿闻之。”
“嘉有两策献给中尉。”
“何两策也?”
“嘉不才,昔在乡中,好结交侠客,西、黑诸山谷中的群盗里有数股盗贼之渠首与嘉皆是旧识,嘉愿为中尉去招降之。此数人均积年老寇,久在山中。得此数人,中尉可知山贼底细。此其一。”
“其二呢?”
“黄巾新破,百姓流离,赵国境内多有流民。这些流民无衣无食,但有斗升之米,便可招募而来。中尉可遣人分去各县,以谷米招募之,择其年轻力壮者充入郡兵。如此,既充实了郡兵,又避免了他们在饥寒交迫下投贼,也算是间接减弱了盗贼的力量。此其二也。”
在座诸人听程嘉说出此两策,荀攸、戏志才、李博微微颔首,宣康心道:“他认识几个山中的贼渠首?这人表面看来貌丑身短,却原来也是个豪侠之徒。”
荀、戏、李、宣四人对程嘉均有改观,只有辛瑷依旧嘴角蔑笑。辛瑷这个人不拘小节,没甚心眼,对什么人都能接纳,唯独对好阿谀拍马之人没有好感,觉得这种人臭不可闻。
程嘉接着说道:“以中尉之英明善谋为首领,以彼贼渠首数人为内应,以扩充后的郡卒为前驱,再以中尉之家兵义从为压阵,以此击贼,必能破也。”
荀贞大喜,复上前两步,将之扶起,说道:“君认识山中的贼渠首?”
程嘉这次顺着荀贞的搀扶站起身来,答道:“正是。”
“愿为我去招降?”
“正是。”
“不怕被贼留在山中?”
“中尉不以嘉鄙陋而辟用之,待之以门下掾的高位,嘉赴汤蹈刃尚不足以报中尉的厚爱,何况入山中招降诸贼?”
“好!”
荀贞亲切地拍了拍程嘉的双臂,低着头对他欢笑,心道:“招募流民为郡卒之策并不出奇,他却居然认识几个山贼,并肯为我去招降?这可真是太好了。”令侍卫在堂外的典韦、原中卿、左伯侯等人,“为程君上席、案,奉汤水。”
程嘉见荀贞喜笑,也欢快地笑了起来,笑对荀贞说道:“嘉明曰就去为中尉招那几个贼渠首,见到他们后,嘉得先给他们行个礼,感谢感谢他们。”
“感谢感谢他们?却是为何?”
“若无此几人,便无嘉为中尉召贼渠首之策,若无此策,嘉这会儿怕早就被中尉逐出堂外了!又哪里能得入席、饮汤的待遇!”
他说的一点没错。辛瑷厌恶阿谀之徒,荀贞亦不喜,先前“郡卒只存下了三百余骑,以此击贼,怕不足用”这句话正是为了试探程嘉之才,程嘉的回答如不能让他满意,为了照顾邯郸荣的面子,他固然不会将之当场逐出,可以后却也会对程嘉这个“只会阿谀”之人“敬而远之”了。如今既得程嘉愿为他招纳山贼渠首之言,那么程嘉虽然阿谀,却也值得礼敬了。
荀贞被程嘉说破心思,毫无尴尬之色,哈哈大笑,笑顾邯郸荣,说道:“公宰,我闻高明之士所结交之人往往也是高明之士,君是高明的人,君友果然也是大才,而且诙谐幽默。”
——1,罢癃。
除了身高六尺二寸的人外,驼背、腿瘸、面有创伤等有先天或后天残疾之人也被称为“罢癃”。如陈汤,他的两臂不能屈伸,因便自称:“将相九卿皆贤材通明,小臣罢癃,不足以策大事”。
汉代对罢癃之人的优待政策有很多,就好比今之残疾人保障法、对残疾人的优惠政策,比如罢癃之人可以视其残疾的情况而不用服劳役、兵役,或只服一半的徭役,这服一半徭役的且只从事轻役,又比如罢癃之人不用缴纳口赋、算赋,又比如时不时地由朝廷下诏,赐给罢癃之人粟米、布帛,又比如允许罢癃的父母和不和儿子分家,又比如若是独身子与罢癃的父母住在一起,那么这个独生子就不用参加离家运粮的劳役。
因为对罢癃之人有种种的优待政策,所以两汉对罢癃之人的户籍管理也就很完善和严格,每个郡县都有专门的“罢癃簿”,既保证可对罢癃之人的切实优抚,也避免有人冒充罢癃,逃避国家的赋税劳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