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岑竦把痛恨赵氏的郡吏名字暗暗记下,下午时,送去呈给了荀贞。
这些郡吏的年龄不一、籍贯不一,经历、出身和能力也不一。
有的已年过五旬,有的刚二十出头,有的曾在郡县里任过职,有的是初次出仕,有寒士,也有名族子弟,有纯粹的儒生,也有能写笺奏、或通律法,有一技之长的。
其中一人引起了荀贞的注意。
此人姓霍,名衡,邺县人,现为郡议曹诸生。
“邺县,姓霍,此人莫非是出自霍谞之族么?”
岑竦答道:“是,此、此人乃霍谞之族孙。”
“你认得他么?”
“议曹时有辩经之会,下吏去听过几次,与、与此人有过几面之交。”
“他秉姓如何?”
“秉、秉姓刚正,嫉恶如仇。”
“你去叫功曹把郡吏的吏簿拿来。”
岑竦应命,很快把王淙叫了过来。
王淙奉上郡吏的吏簿。
荀贞翻到郡议曹这里,细看霍衡的简历。
看完霍衡的简历,荀贞颇觉惊喜,又微感奇怪。
他惊喜的是霍衡这个人在年轻时曾经出仕邺县县寺,在县决曹里当过吏员。决曹主法,要想在这个曹里为吏必须要知法才行。霍衡既然曾在邺县决曹里为吏,说明此人知法。荀贞正在为郡决曹掾的人选头疼,突然看到这么一个既痛恨赵氏,又知法的人,自然惊喜。
只是,让他微感奇怪的是,既然霍衡在邺县的县决曹里待过,为何到了郡府之后反被闲置议曹?莫非此中有何缘故?会不会是霍衡在县决曹为吏时判错过案子?又或犯过什么错误?
郡议曹在郡朝里的地位虽高,位在诸曹之右,但没甚实权,主要是一个备咨询、提建议的机构,很大程度上来说是郡太守用来“储士养望”的,入此曹者多是知名郡中的儒生,换言之,也就是说这个曹里多是些除了学过儒家经典之外,并无什么特别所长的人。
霍衡身为霍谞的族孙,又知法,正常的安排应是把他放到郡决曹里边,至不济,也要安排到郡贼曹之类和“律法”有关的郡曹里去,不应该闲置在郡议曹里。
荀贞放下案卷,因问王淙:“霍衡昔年尝仕邺县,为县决曹吏,缘何入郡朝,却被置於议曹?”
王淙答道:“数月前,明公令诸县举荐贤人,诸县荐者众多,霍衡至时,郡府诸曹已满,无有空缺,故置於议曹。”
“霍衡年岁几何?”
“三十有二。”
“他昔年在邺县为决曹吏时,风评如何?”
“霍氏虽世传儒经,然霍谞曾为廷尉,其后其族中亦颇有知律法者,霍衡是其一。他为邺县决曹吏时,量刑用法,无有不当,风评甚佳。”
“霍氏,郡姓也,霍谞,前朝名臣也。霍衡为霍谞族孙,通律法,方过而立,年富力强,正堪用之际,不可久置议曹。”
王淙心知荀贞这是要提拔霍衡了,心中想道:“早在府君行县前,霍衡就已被荐入郡朝,我记得当时连他一块儿是共有五人同到郡府,我把他们的名字报给过府君,府君那会儿没说什么,此时却怎么忽然想起霍衡了?”口中恭敬应道,“是。”问荀贞,“不知明公想将他改调何曹?”
“决曹缺掾,我意以他守决曹掾,卿意如何?”
王淙一则不是出身郡中大姓,二则荀贞现在也已经掌控住了郡府,对荀贞的意见他没有反对的资格,虽然惊诧继栾固后,霍衡又一步登天,然脸上并无异色,恭声应诺,说道:“下吏这就去把霍衡召来。”
“且慢。”
“明公还有何吩咐?”
“我适才翻看吏簿,见议曹有一名叫李昉的,……。”荀贞拿起吏簿,翻到李昉这一页,指着说道,“上边记写他是李暠之从孙?”
“是。”
“李暠,贪赃、残暴之吏,因己之过,祸及亡父,不忠不孝之徒,其族亲焉能玷我郡朝?可斥逐之。”
“诺。”
“何人举荐的他?”
“他家当地的县令。”
“传檄此令:‘选举不实’,本该论罪,今乃初犯,姑且免之,如再有二,严惩不贷。”
荀贞逐走大批的郡府吏员,使得现在的这些郡吏们对他敬畏有加,同样的道理,他逐走梁期令,也使得郡中诸县那些对他本怀二意的县令长们也一改前态,变得敬畏有加起来。此檄一到,这个“选举不实”的县令必然是汗出如浆,诚惶诚恐。
“诺。”王淙见荀贞意犹未尽,问道,“明公可还有吩咐?”
“我闻郡仓曹里有一名叫王通的,时曹里有一名叫冯谦的,分别出自元城王氏、繁阳冯氏,还有户曹里有一名叫陈仪的,是渤海孝王妃母族的子弟?”
“是。”
“此三人既然是名族之后,可与霍衡一道召来,我当见之。”
“诺。”王淙跪拜行礼,退身出堂。
魏郡邻近京畿,人文虽不及颍川、汝南、南阳等郡,但郡中的衣冠名族也有不少,元城王氏、繁阳冯氏、“渤海孝王妃”的母家陈氏,还有荀贞刚才提到的霍氏、李氏都是其中之一。
元城王氏是战国时齐王室的嫡裔,王莽即出自此族,写下了《论衡》这部不朽巨著的王充也是出自此族,——王充祖籍元城,其祖上在前汉时迁居到了会稽。繁阳冯氏世代衣冠,前汉宣帝时其族中有一名叫冯勤的,数迁至弘农太守,有子八人,皆为二千石,赵、魏间荣之,号为“万石君”,入到本朝,冯杨的曾孙冯勤有功於中兴,曾出任尚书令、司徒等职,子、孙两代尚公主,是冯氏族中现今最盛的一支。
渤海孝王妃的母家陈氏,严格来说不是名族,渤海孝王妃少以声伎入渤海孝王宫,得幸,生质帝,然因梁氏之故,其母家无甚威权,直到熹平四年,她才被今天子拜为渤海孝王妃。
被荀贞看重的这个霍衡,其族中最出名的前人是霍谞。顺帝时,霍谞的舅舅宋光被人诬陷,坐系洛阳诏狱,曰夜拷掠,霍谞时年十五,乃上书大将军梁商,为舅鸣冤,梁商高其才志,遂奏免了宋光之罪,霍谞由是显名。桓帝年间,梁商之子梁冀当权,自公卿以下莫敢违忤,霍谞却数奏其事,又在天子面前陈梁冀之罪失,后来梁冀被诛,他被封邺都亭侯,仕至司隶校尉、少府、廷尉。从这个角度看,霍衡的嫉恶如仇颇有其族祖之遗风。
而李氏,近代以来其族中最有名的就是被苏不韦穷追不舍、刺杀多年的李暠了。
李暠和中常侍具瑷交通,贪暴为民患,与苏不韦有杀父之仇,苏不韦数次刺杀不成,乃掘其父之坟,断其父头,以祭己父之坟,又把其父之头挂在县中的市里,下书:“李君迁父头”,意思是说李暠把他父亲的头挂在这儿了。李暠捕寻苏不韦不得,后来呕血而死。郭林宗称赞苏不韦:“力惟匹夫,功隆千乘”。
荀贞逐李暠之从孙,是因为看不起李暠的品姓和为人;王通、冯谦、陈仪三人的名字俱在岑竦呈上的名单中,岑竦呈上的名单里不止有名族之后,也有寒门子弟,荀贞之所以只召此三人,是因为这三人出身名族,召来不会引人怀疑,至於其它几个寒门子弟,可以以后寻机再说。
没多久,霍衡、王通、冯谦、陈仪四人应召而来。
荀贞又叫岑竦把荀攸叫来。
这是初次见霍衡等人见面,“交浅而言深者,愚也”,不能和他们言之太细、说得太深,荀贞只是问了问他们的家世,试了试他们的才干,荀攸在边儿上敲边鼓,出言挑之,微窥此数人之志。
一边是有意重用对方,一边是深佩荀贞“刚正、不附权贵”,兼之在座诸人多是出身士族,言语投机,对谈甚欢。
言谈罢了,霍衡等告辞离去,岑竦也拜辞下堂。
堂上没了外人,荀攸对荀贞说道:“适闻诸子言谈,都是慕尚节义之士,如能收为己用,将会有利於诛赵。”
“以卿观之,此数子中,谁为最优?”
“霍衡尝为邺县决曹吏,谙熟吏事,何仪於章句虽稍欠缺,然文辞出众,以此二子最佳。”
这几个人里边只有何仪不是士族出身,所以他对儒家典籍的熟悉程度不如另外几人,但在文辞方面却有所长,方才与荀贞对答的时候,他言辞典雅,用语华美,显是精於辞赋。荀贞手底下正缺一个擅长文辞的人,他想了一想,复召来王淙,令道:“何仪文辞佳美,可迁守主记史。”
主记类似后世的秘书,是长吏的心腹亲信。荀贞前任的主记掾是宣康,现任的主记掾是岑竦,此二人俱他非常信用之人。何仪迁为守主记史,位虽不及霍衡的守决曹掾,也是一步登天了。
王淙不免又为之惊诧,行礼应诺,退下去找何仪宣读荀贞此令。
文字的力量不能小觑,情理交融、能把道理讲清楚的文字,不但有助於行政,能使某项可能遇到阻力的行政举措得到吏民的拥护,而且在战争年代足可以在适当的时候瓦解敌人的斗志,曹艹读陈琳的檄文惊出一身冷汗,武则天读骆宾王的檄文,责备宰相失贤才,此皆明证。
到魏郡这么几个月,荀贞先是驱逐阿附赵氏的郡府吏员,继而驱逐梁期令,借平定於毒之威,掌握住了郡县大权,随着大权在握,他开始慢慢地从郡吏中选用正直可用之人,羽翼渐丰。只等观察一段时间,如栾固、霍衡等人的确可以信用,那么就可把诛赵一事告诉他们,叫他们协助总管此事的荀攸收集赵氏的罪证,他们都是本郡人,收集起赵氏的罪证来,会远比陈褒等人方便得多。
荀贞望向堂外,时当盛夏,院中绿树阴阴,他心道:“栾固、霍衡如可信用,则郡贼曹、郡决曹便可放心地交给他俩,有此二郡曹在手,加上我县外营中的义从,诛赵一事已成一半,接下来只需要耐心等待,再找机会把邺县县寺也控入手中,便可徐徐布置,引以待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