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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道是襄阳德珪来(1 / 1)

十一月中,一行车、骑远道而来,至长沙郡府,求见孙坚。

闻人来报“襄阳蔡德珪求见”,孙坚讶然。

作为荆州的太守,蔡德珪之名,孙坚是知道的。

荆州士人,大约数襄阳为盛,而襄阳士族则数诸蔡最盛。蔡氏世为二千石,衣冠大族,为州郡右姓。蔡德珪,名瑁,其父蔡讽便是蔡氏的家长,其姑母是张温之妻,其姐是黄承彦之妻。

此张温即是奉诏击韩遂与边章的那个故太尉、故车骑将军张温,就是孙坚、陶谦给其参过军事的那个张温。张温家是南阳的大姓,蔡氏虽是南郡人,但襄阳在南郡与南阳的交界处,故此南阳张家与南郡蔡氏是久有来往,两家俱为荆州本地有名的士族,结为姻亲乃是门当户对。

黄承彦是襄阳本地的名士。

襄阳名族诸多,除蔡氏外,又有习、杨、马、廖、蒯、向等等诸族,原本历史中,后来分别在魏蜀吴三国任官的习温、杨仪、马良兄弟、廖化、蒯越兄弟、向朗等等便就是出自这几个家族,但眼下来说,襄阳的士人里边最出名的却是庞德公与黄承彦二人。

庞德公、黄承彦不但出名於现下,亦闻名於后世。

便是荀贞这样对汉末、三国细节不甚了了的人也知道,庞德公的从子就是凤雏庞统,黄承彦的女婿便是卧龙诸葛亮,——荀贞不知道的是,按亲戚关系,诸葛亮却竟是蔡瑁的外甥女婿。

却说孙坚,闻得蔡瑁求见,颇是惊讶。

南郡固与长沙接壤,——南郡的东北边是南阳,东南边是长沙,可孙坚作为一个出身寒微的外来太守,与荆州本地的士人却是少有来往的,莫说南郡了,便是长沙本地的士人他交往得不多,——尽管他曾经的长吏张温是蔡家的女婿,可他与蔡瑁之前却是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往日无亲、近日无缘,大冷天的,蔡瑁跑一千多里地,来长沙求见他做什么?

虽是狐疑,蔡瑁来了,也得见,不但要见,还得大张旗鼓地见。

蔡氏乃州郡冠族,蔡瑁千里迢迢地前来求见,且不管他的来意,至少面子上要给足他。

这边孙坚迎蔡瑁入府,那边动静传到了后宅。

荀贞在教孙策读书之余,把象戏也教给了他,象戏暗含兵争之道,孙策一学会就爱不释手,於是隔三差五的,孙策就求着与荀贞下上几局。

荀贞正与孙策在屋中下棋,孙权一路小跑地奔了进来。

孙策在军事上有天分不假,到底年轻小,在下棋上不是荀贞的对手,眼看就要落败,他正以手支颐,瞧着棋局,苦思冥想。

荀贞坐在他对面,一边笑吟吟地看他犯愁,一边悠闲地小口饮茶,——孙坚知道荀贞喜好喝茶,特地给他搞了些,——忽听到脚步急响,抬头去看,却见是孙权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仲谋,我常教你,说话要钝、走路要缓,你急匆匆的这是要干什么?”

反正已给孙策起了字,不少孙权一个,荀贞前些日又把“仲谋”二字起给了孙权。权者,权衡,谋者,谋略,以“谋”对“权”,亦是良字,孙坚自无不同意之理,开心地“笑纳”了。

“阿父!府外来了客人!”

荀贞在长沙待了一个多月,与孙坚的感情越来越好,情愈兄弟,故此吴氏私下交代孙权、孙翊,可用“阿父”称呼荀贞。阿父除了有父亲的意思,也有伯父、叔父的意思。

“有客人就有客人嘛,汝父为太守,哪天没几个客人登门?”

因为认出了荀贞,不但那几个士人对孙坚的态度顿时转变,而且因这几个士人的家族俱是临湘大族,在他们的影响下,临湘、乃至长沙别县的士人现对孙坚也是不复轻视之态,少了轻视的偏见,再去看孙坚,孙坚重义豪雄、倾家待友的优点就出来了,士人中不乏雄豪尚武之辈,这下与孙坚登时脾性相投,这些人由此就时来谒见孙坚,或饮酒达旦,或畅谈军阵,孙坚的郡府大门这些天却几乎是一天都没有闲过,孙坚为此是又痛快、又烦恼,痛快的是他在士人心目中的地位提高,烦恼的却是不能再常去兵营,与义从、军伍日夜厮磨相伴。

“今儿来的这个客人不是长沙人,是南郡人,是南郡蔡家的人!”

荀贞楞了下,立时想起曹操的那封信,问道:“蔡家何人?”

孙权挠了挠头,说道:“听跟着我阿翁去迎接的郡吏们纷纷传说,说这人叫蔡德珪。”

荀贞当即了然,此蔡德珪必是曹操信中的那个蔡德珪了,心道:“定是得了孟德之信,此人特来见我。”

果不其然,等得小半时辰,听见外边有人进了后宅,说话声由远及近,却是径往此处而来。

荀贞笑对孙策、孙权说道:“我有客至,你俩出去玩儿吧!”

方才的一局棋已然落败,这一局刚下到一半,但已又现败像,孙策尚没想好该怎么才能“起死回生”,荀贞笑道:“你可把棋局带走,等你想好,再来找我不迟。”

孙策应道:“是!”站起来向荀贞行了个礼,小心翼翼地端住棋盘,转身往外去。

荀贞端着茶椀喝茶,刚抿了口茶水入嘴,忽想起一事,忙不顾烫,将茶水咽下,冲着孙策的背影叫道:“伯符!不许去找公达问计!……也不许去找君昌!……玄德你可以去找。”

荀攸、程嘉皆智谋之士,下个象戏实乃小菜一碟,荀贞自教会他俩后,十局里边要输九局,剩下的一局还是荀攸、程嘉看他实在是输得惨不忍睹,故意放水而才赢的,所以他自知水平不如他两人,是从来不许程嘉、荀攸在他与孙策下棋时在旁观战的。

至於刘备,刘备虽也聪明,可说来却也怪了,他在象戏上似无天赋,从来不是荀贞的对手。

孙策回头应诺,孙权忍不住嘻嘻而笑。

荀贞故作发怒,作色道:“好个竖子!笑乃翁乎?”

荀贞在面对孙策、孙权、孙翊兄弟时向来和蔼耐心,便是他们顽皮生事,也从不责骂他们,最多调笑两句,所以孙权却不怕他,吐了吐舌头,跟着孙策跑了出去。

荀贞刚瞧着他俩出去,就听见孙坚在院中大声斥道:“乱跑什么!出来的时候可向荀君行礼了么?”

孙权大约是不敢吭声,没听见他的声音,荀贞听见孙策答道:“行礼了。”

“看见贵客还不下拜?……你捧着象戏作甚?”

“师君吩咐我,让我下去再好好想想,等想好了,师君再与我接着下。”

一个陌生的口音接住孙策的话,笑道:“此是孙侯之子么?果然虎父无犬子!既是荀君吩咐,便不必多礼,你就捧着这……,这象戏吧,……象戏是什么?”

孙策答道:“是我师君仿军阵之术而作的游戏。”

“噢!……孙侯,荀君就在此屋中么?”

孙坚答道:“正是。”

“孙侯且请稍等,容我整理衣冠。”

听到这里,荀贞不是拿大的人,遂放下茶椀,起得身来,缓步行至门口。

立在门口,他抬眼看去,正瞧见孙策、孙权离开走远,而院中近处站了两个人,一个孙坚,另一个方面阔口,颔下黑须,绣衣宝剑,配饰奢华。

这人正在整理衣冠。

荀贞笑问孙坚,说道:“文台,不知贵客何人?”

荀贞出来的时候,来客就看到了他,此时听得他发问,即知他便是荀贞了,当下忙止住整顿冠带的手,揖礼道:“在下襄阳蔡瑁,敢问尊前,可是颍阴荀君么?”

荀贞一直不知蔡德珪是谁,此时听了他的自称,心道:“蔡瑁?原来是蔡瑁!只不知是不是那个蔡瑁?”连忙穿上鞋,下到屋外,还礼答道,“贱名不足以辱清听,在下颍阴荀贞。”

孙坚满面笑容地在边儿上介绍:“贞之,这位是襄阳蔡德珪,知卿在此,特来造访。”

蔡瑁、荀贞两人礼毕。

蔡瑁上下打量荀贞,赞道:“久闻荀君令名,闻孟德云君英武不凡、风度美妙,今见之,果望之如玉树堂前!使我自惭形秽也。”

蔡瑁长约七尺,称不上高大,但言谈举止颇具豪气,一看就和曹操、孙权一样,也是个任侠之人。

荀贞笑道:“前些日接孟德书信,方在孟德信中闻孟德赞誉君名,不意今日便与君相见,幸甚、幸甚!”

蔡瑁哈哈大笑,转对孙坚说道:“孙侯,如何?我没有骗你吧?”又对荀贞说道,“我於孟德信中知君在长沙,接信当日,便即命车南驰,渴望见君之心就如大旱之望云霓,只恨路途迢远、车行太缓,星夜兼行,总算到了长沙,却不料见到孙侯,孙侯却怎么也不肯承认君在府中!直到我拿出孟德之信,示以孙侯,孙侯这才不得不承认君在后宅。”他虽是在说孙坚“不老实”,但话里并无半点责怪之意,反而是充满赞叹,说完,他转对孙坚行了一礼。

孙坚忙回礼,说道:“君不以我欺瞒为怪,我已幸甚,何敢再当君礼?”

蔡瑁正色说道:“我这一礼是为了孙侯的义气而行。”

“此话怎讲?”

“适才我在前堂,问孙侯荀君是否在府中时,我观孙侯频目视堂外甲士,似有杀我之意,可对否?”

孙坚嘿然一笑,不承认,也没否认。

说实话,刚才蔡瑁一见孙坚的面,劈头就问荀贞是不是在这里,着实吓了他一跳。他最开始以为是那几个士人走漏了风声,蔡瑁是南郡人,如果连南郡人都已经知道了荀贞在长沙,那么长沙显是不可留之地了,所以他频目注堂外甲士,蔡瑁当时要是有一句话说得不对,他还真有可能马上抽剑,杀掉蔡瑁,再命人杀掉蔡瑁带来的随从门客,然后与荀贞一起亡命江湖。

蔡瑁由衷赞道:“孙侯真义士也!是以我行此一礼。”

荀贞闻之,不由色动,孙坚如杀了蔡瑁,可以想见,蔡氏乃荆州冠族,张温是蔡瑁的姑父,那么孙坚在长沙必定是待不下去了,只能和他一起逃亡江湖,他知道孙坚重义,只是却没有想到孙坚会为他做到这种程度!他亦冲孙坚行礼,叹道:“文台!我却是拖累你了!”

孙坚不乐意起来,责怪荀贞,说道:“贞之,你我相交、情逾骨肉,又何必说这样的话!如换了是我亡命卿处,难道卿会嫌我是拖累么?”

荀贞当然不会。在某些时候、有些事情上荀贞虽然有点厚黑、有点不择手段,可那是不得已而为之,不那样干,在政治上、在军事上就取得不了成就,大凡成大事者,有哪个是干干净净赤诚如婴儿的?但在对待真正的朋友上,荀贞却也是肝胆相照、重义重诺的。

要不然,如孙坚者,如曹操者,如傅燮者,又如戏志才者、又如邯郸荣者、又如程嘉者,等等众人,无不是州郡英杰、一时之选,又怎会或与荀贞诚意订交,或甘愿为其门下鹰犬?

扪心自问,要换成是孙坚亡命来投荀贞,如被人、比如蔡瑁获悉,为了孙坚的安全,荀贞也肯定会如孙坚方才那样,干脆将蔡瑁杀了,宁愿与孙坚共亡命江湖,也不肯出卖朋友。

做人总得有点底线,以后说不好,荀贞现下却还是有这个底线的。

荀贞握住孙坚的手,两人相对一笑,情谊其中了。

荀贞好奇蔡瑁怎会与曹操是故交。

曹操是北州人,蔡瑁是南州人,两人天南海北、南辕北辙,却怎么会是旧交?

登入堂上,说了会儿话后,荀贞便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蔡瑁笑道:“君与孟德至交,岂不知故费亭侯素有贤名,好进达贤能?吾姑婿故太尉张公昔年便是因费亭侯之举荐而方为朝廷所重。我早年客居京都,与孟德朝夕共处。”

曹操的祖父曹腾虽是宦官,但在士人里边的名声很好,喜好举贤荐能,对士人从无毁伤之言,他前后举荐的陈留人虞放和边韶、南阳人延固和张温、弘农人张奂、颍川人堂溪典等后来皆致位公卿,——曹操做为宦官之后,却能与袁绍这样的大贵族、大士族子弟结为好友,与他祖父在士人中名望甚佳有着直接的关系,这也是曹腾留给曹操的余荫了。

曹腾既是张温的“举主”,张温和曹家的关系自然紧密,蔡瑁小时候跟着姑姑在洛阳住过许多年,便是在当时与曹操相识、结为朋友的。

谈及曹操,蔡瑁想起了一件少年时的趣事,笑道:“孟德好书法,昔我与他共在洛阳时,他有次约我去谒见梁孟黄,结果我两人兴冲冲地去了,却被梁孟黄拒之门外,……哈哈,当时年少,轻脱失礼,却是丢了个大脸啊!”

梁孟黄,即盖勋当年的长吏、故凉州刺史梁鹄,此人虽然做官不够硬气,但书法绝佳,以善八分书知名,光和元年,曾因擅书而入鸿都门学。曹操、蔡瑁昔年求见他时还都只是个毛头小子,事先也没有约,就那么贸贸然地登门求见,他当然懒得理会,没有接见。

说起这件少年时的丢人事,蔡瑁却无什么惭愧记恨之色,而是意态豪爽,显是将之当作笑话说了。

而提起梁鹄,话题难免就说向了凉州的乱局并及已然波及到了北地各州的贼乱,又不觉由此说到了“州牧之设”,接着蔡瑁主动提起,话题又转到了新任的徐州刺史陶谦身上。

荀贞、孙坚其实是特别注意、不想谈说陶谦的。

因为陶谦得罪过张温。

张温当年讨边章、韩遂,奏请陶谦参军事,待陶谦甚厚,可陶谦却因为看不惯张温的行事作风,所以甚是鄙薄张温,后来大军还朝,在迎接张温的百官宴会上,张温叫陶谦行酒,陶谦喝多了,当众侮辱张温。张温大怒,遂将陶谦徙去边关。不过因人之劝,张温很快就又派人去把陶谦给追了回来。有人劝陶谦,好好给张温道个歉,陶谦当面答应得好好的,不料见到张温后却依旧倨傲无礼,仰着脸,鼻子快翘天上去了,张温没有再怪罪他,而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笑道:“恭祖痴病尚未除耶?”给他摆酒洗尘,待之如初。

陶谦从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负才倨傲,这么侮辱张温,张温却待之如初,气度可算不小。

张温的气度不小,蔡瑁看来气度也不小。

他主动谈及陶谦,说道:“我闻陶恭祖至徐州,用笮融督粮,以臧霸、孙观为爪牙,飞粮挽秣,聚兵厉士,一战而击破黄巾,倒也无愧他往日的声名。”

陶谦击破徐州黄巾一事,荀贞倒还不知,闻之乃问:“徐州黄巾被陶使君击破了?”

“是啊,我在来长沙的路上听到的消息,听说徐州黄巾大败,残部遁入了青、兖。”

青州黄巾本就势大,如今徐州黄巾的残部又逃入了青州,而青州刺史却无陶谦的才干,青州将来的局势可想而知了。

说了会儿话,不觉天色已晚,孙坚在后宅摆设酒宴,招待蔡瑁。

席上酒酣,孙坚看见吴景,又说起了给荀贞物色小妻之事,连道吴景办事不力。

蔡瑁闻之,笑道:“此何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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