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量实在有点大, 饶是沈雁鸣自觉也算见过世面,仍是被吓了一跳,愣在了原地。
同样呆住的还有孟衍。沈雁鸣进去时门没掩好, 且孟衍就扒拉在外面听着, 这话一下也入了他的耳朵里, 他在门外也同样被震得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屋内的气氛立时凝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最终还是许筠先开的口:“所以我不会让我的儿子变成一个同性恋。”
贺长空抓住沈雁鸣的手, 大约是因为紧张, 贺长空的用的力道大了些。
沈雁鸣安抚般用指腹蹭了蹭贺长空的手背。他深吸一口气, 对上许筠的视线:“阿姨, 我对您的遭遇深表遗憾。”
惨是确实惨, 哪怕沈雁鸣是来帮贺长空撑腰的,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说什么风凉话。
可是这和贺长空又有何干?是贺长空让他前夫骗婚的吗?
许筠嗤笑一声。沈雁鸣无视掉这阴阳怪气的一声笑, 继续道:“但不管您对同性恋什么看法,不管您想不想让您儿子变成同性恋, 他都已经是了。”
本来对男朋友的妈妈讲话不应该如此不客气,然而沈雁鸣下来时就听孟衍讲了一路贺长空的凄凉往事,本就憋着一肚子气, 下来时又看见对任何事从来都波澜不惊的贺长空难得白着一张脸,再加上听到许筠那些完全没道理的话……沈雁鸣实在忍无可忍。
许筠一听这话,原本端着的那点优雅也不要了, 她站起身来几步走向沈雁鸣,扬起手来,分明是一个要扇巴掌的动作。贺长空挡在前面,抓住了许筠的手腕。
许筠无法动作,只能红着眼发出一声叫喊:“你给我滚!”
沈雁鸣:“我不滚, 我得留在这儿保护我哥,我走了留他在这里任你欺负吗?!”
贺长空转过头,怔怔地看着沈雁鸣。
许筠试图挣开贺长空的手,没能成功,但:“我是他妈!”
“我是他爱人!”沈雁鸣怒道,“你也知道你是他妈,你有个妈的样子吗?你生的不是儿子是你的出气筒吧?你受了伤你就得十倍砍在他身上?”
许筠有些崩溃,几乎破音:“轮得到你来跟我说这些?!我对他不好吗?我好吃好穿供着他,让他读了那么多书考上了好大学,他就这么对我?好的地方没学到他爸一点,就学会了当个同性恋?”
沈雁鸣听得都快窒息了,他心想我可去你妈的吧。
但最基本的礼貌还是要保持。沈雁鸣再次吸气,捏了捏眉心。
讲不通的,要是这人能讲得通,贺长空不至于这么多年都过得不开心。
看着贺长空越来越发白的脸,沈雁鸣心一横,掏出了手机,打开录视频的相机开始录像:“阿姨,您继续说,我录下来,干脆我们就发到网上去让大家评评理,来,您继续说,说您儿子是个下作的同性恋,说您含辛茹苦这么多年养了个白眼狼。”
他这操作着实令在场的二人以及在外头偷听却大气不敢出一声的孟衍意料不到。
许筠确实愣了下,随后又想去抢沈雁鸣的手机,奈何贺长空还拦着她。沈雁鸣又往后一跳,非常气人地来了一句:“诶~抢不到。”
不过许筠很快冷静了,她昂了昂下巴:“别玩这些花招了,我不信你真会录视频发出去,发出去了你也一起完蛋,你就一点脸也不要?”
沈雁鸣还挺自豪:“对啊,我一点脸都不要。”
许筠气结:“你……”
沈雁鸣:“诶,你继续说的话我要开直播了。”
许筠确实没能豁出去,气焰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般迅速瘪了下去。她不再说那些她认为不体面的话,或许是不想再跟沈雁鸣讲话,又或许是压根讲不过他,总之她换了交谈对象,她转过脸,换上一副苦口婆心的脸,仰头去看贺长空:“我们不待在这儿了好不好?……跟妈回家好不好?”
沈雁鸣:“行啊,你让他跟你回吧,你知道以他的身价现在跑路违约金要翻多少倍吗?且不说还不还得起吧,就算没有违约金的问题,他这么跑了,全网都会骂他背信弃义,哦,骂他你可能觉得不要紧……网友可是很会骂妈的哦,全国喜欢打游戏的年轻人都会骂他是个垃圾人,再骂你是个垃圾妈,你立刻成为全网笑柄,以他的影响力,你去超市买个菜都可能会听到别人议论,怎样?赶紧带着他回家吧!”
许筠绷不住了:“你胡说八道!”
沈雁鸣:“我要开直播了啊。”
许筠:“……”
沈雁鸣冲着贺长空使眼色,边说边往门边退。贺长空大概明白了沈雁鸣的意思,松开了许筠的手腕,也往门口走。
许筠还想去抓贺长空,沈雁鸣又开口了:“来,搞多点拉拉扯扯,我录着呢,网上那些人闲的没事最喜欢看这种家庭纠纷。”
许筠:“……”
许筠真是又气又没办法,最后眼睁睁看着贺长空和沈雁鸣出了这个包间门。
沈雁鸣出去之前还煞有介事地说了句:“阿姨对不起,再见!”
许筠急火攻心,直接跌坐在地上。
两人出门看见门口神色十分精彩的孟衍,贺长空正要说什么,沈雁鸣先道:“衍哥,你在这儿再堵会儿门,看看他妈,别待会真出什么事了,我刚说得是挺过分的。”
工具人孟衍:“……行叭。”
沈雁鸣叹了口气:“我先和空哥回去。”
孟衍:“赶紧的吧。”
贺长空也没再说什么,和沈雁鸣一前一后往酒店房间走。走出一段距离后,沈雁鸣听到贺长空低声道:“谢谢你。”
沈雁鸣扯了扯他戴的毛帽子:“我还没跟你道歉呢。我那个态度跟你妈说话,说得也挺难听的……我就是想到孟衍说你妈比较看重脸面,所以才那样撒泼……想带你走,只能出此下策了。”
说话间就回到了酒店房间,一进门,贺长空就迫不及待地将沈雁鸣抱住。
之前沈雁鸣总是开玩笑说自己是贺长空养的萨摩耶,此刻贺长空真觉得沈雁鸣就像一只小狗,平时有点调皮,总体乖巧可爱,有事时会挡到他前面说要保护他这样的话,在他失落时会黏着他、会亲亲他。
就像现在,沈雁鸣环着贺长空的脖子,亲了他几下,又用脸去蹭他的脸。
沈雁鸣用近乎撒娇的语调道:“笑一个嘛。”
贺长空配合着扯了一个僵硬的笑出来。
沈雁鸣:“有点丑……你要是想哭也不是不行啦。”
贺长空摇了摇头:“也不至于。”
两人无声地抱了一会儿,大概是终于酝酿好了,贺长空在隔了很久之后终于开口:“我今天第一次知道我爸是个骗婚同性恋,当时我好像就明白过来了,为什么这么多年他都没来看过我,也好像明白了,我妈为什么会那样。她以前总说是因为有了我才会过得这么苦,以前不懂,现在懂了……如果没有我,或许她可以在和我爸分开之后开启新的人生,但他们离婚那时我也好几岁了,她总不可能把我扔了。我能理解了,可我还是感觉……很难过。”
他还有话没说,他在听许筠说那些的时候,是真觉得自己的出生也许就是一个错误。
直到沈雁鸣突然闯进那个房间里打断他们的谈话,他才被从茫茫大雾中拉扯出来。
沈雁鸣不满意贺长空的说法:“她确实惨啊,可是她也不应该这样对你,你也是无辜的啊。退一万步说,她自己就是同妻受害者吧,难道还想让你也去祸害别的小姑娘吗?我不许,你只能祸害我。”
贺长空闷闷地应了声:“嗯。”
沈雁鸣又说:“不对,你不是祸害我,能和你在一起我上辈子肯定每天都扶老奶奶过马路,做了好多好事。”
贺长空被他逗得有点笑意,捏了捏他的脸:“那我应该也每天都扶老奶奶过马路了。”
沈雁鸣见贺长空情绪稳定了些,松了一口气。他刚才就一直有很在意的问题,现在终于问了出来:“话说你妈是怎么知道……我们俩在一起的啊?她有跟你说吗?”
“嗯,”贺长空道,“她时不时会上网搜我的名字,刚好最近不是有人在网上说我们俩么?”
沈雁鸣皱眉:“啊?她就信了?那么多网友都不信呢。”
贺长空解释道:“网友不信很正常,但她是我妈,她……了解我。”
沈雁鸣明白了。别人或许会觉得他俩怎么互动都可能是直男闹着玩,哪怕大家都知道贺长空平时有点冷,只对他好得不太一般,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么点差别待遇就笃定他俩之间有点什么。
可是许筠就算是个再不合格的母亲,那也是对贺长空的行为习惯了如指掌的。如果不是沈雁鸣比较特殊,贺长空根本不会这样。
“阿西吧!”沈雁鸣骂了句跟sunday学来的韩文脏话,又解释道,“呃,我骂的是那个发帖的人。”
贺长空:“没事,你骂。”
沈雁鸣又说:“那个,我确实还是很同情你妈的遭遇,但是我警告你啊,你别因为觉得对你妈内疚然后把我甩了……也不要胡思乱想了,其实也真的不用内疚的,你真的没做错什么,我还是那个想法,你妈的确惨,可她也没道理这么对你,更没道理干涉你的人生。”
沈雁鸣其实不太会煲鸡汤说些安慰人的话,讲了几句之后觉得不太得劲,干脆用惯常用的安慰方式,主动凑过去咬贺长空的唇,和他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晚些时候孟衍过来了,说许筠已经回去了,又说他已经跟教练经理他们报备过,希望能重点注意一下明天赛场的秩序。
还好他们的担心也没成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总之许筠是没有再来。
然而无论许筠本人是否到场,她那天的言行都在贺长空心里烙下了一块阴影。即便贺长空看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内里却是实实在在地在钻着牛角尖。
沈雁鸣也是到了赛场上才发现的。
贺长空本来是全队最不需要操心的人。一般情况下都是贺长空做指挥,策略出不了大问题,再加上他的操作稳准狠,能奶活队友于危难之中……不仅不需要操心,甚至可以说是全队的灵魂人物。
可是今天第一把一上来他就犯了个新人甚至不会犯的失误。
当时看比赛的观众就感觉挺不可思议的,贺长空在场上的失误率很低,尤其是一些低级错误。
不过第一次出差错,众人都觉得还能接受,毕竟kong神再厉害也不是真的神,只要是人,就有可能犯错。
结果后面贺长空又有一个配合没衔接上,t大失先机,后续节节败退。
季后赛队伍少,打的是bo5,输了一把之后大家也觉得还好。
第二把贺长空调整了状态,小的失误似乎是没有了,但在决策上却束手束脚了很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该冒进的时候没有冒进,连平时和他配合得最好的沈雁鸣都因为没喝上奶而在一次对线中暴毙。
看比赛的观众急了,队友也急了。
想着还有机会让二追三,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跪两把彻底拉胯,第三把不仅贺长空没打好,其他几个发挥得也不算特别行。
总之连输三把,这一场直接凉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打比赛有输有赢很正常,可连续三把都像梦游一样就很不对劲了。
水友们真的很严格,大家只能接受两方竭力厮杀之后不敌对方的败局,绝对无法接受这种因为各种本可以避免的决策、操作失误而导致的失败。
几乎是立刻,网上就都是骂声一片了。
甚至还有人专门把之前那帖子拿出来,评论道:这人说不定是个带预言家,说有恋爱脑队员会打得很差,可不嘛?
随后又有人把赛后沈雁鸣直接在台上抱着贺长空的图发出来,把这当作佐证。
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网友只想找一个宣泄的出口,也不去求证是不是真的了,一开始是喷贺长空,后来连带着沈雁鸣也被喷。
还有一些网友保持着理智,说可能只是贺长空遇到了什么事,何况季后赛那么多场,输掉这一场后面还有很多机会,只要能拿到世界赛门票,其他都无所谓。
总之这两方又吵了起来。
赛后复盘,贺长空很诚恳地把锅都背到自己身上——事实上问题也的确在于他,他表示会好好调整,这件事也就这么过了。
只是回到自己基地继续下一场之前的训练时,每天陪在贺长空身边的沈雁鸣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要说练习,贺长空还是每天坚持练,甚至比之前花了更多时间,然而状态却一直跟不上,总会在一些细节的地方有微妙的卡顿。这对于普通玩家来说或许没什么,然而对于选手来说,每个操作的时间和范围精度都是卡得很死的,不能有丝毫差错。
沈雁鸣很容易就猜到了贺长空的想法。
估计最开始时贺长空还是在意许筠说的那事,毕竟是个人都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再怎么冷静的人心也不是铁做的。也许他主观上也想要努力调整,可是连续的失误和网上的舆论会让一个人陷入更难以自拔的泥潭里,这有时候是很难控制的。
沈雁鸣知道这种感觉。
沈雁鸣也没再问贺长空什么,他知道现在压力最大的人就是贺长空,而且不知道前因后果的教练们还频频找贺长空谈话……沈雁鸣要再凑上去说些什么,无疑是给人雪上加霜。
而且不解决根本的问题,光靠几句开解,没有用。
离下一场比赛还有一段时间,沈雁鸣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解决问题之根本。思来想去之后他决定去找贺长空的爸爸。
那个据说离婚后就再也没有去看过贺长空的男人。
这个办法看起来莫名其妙,实际上之前沈雁鸣就隐隐觉得许筠说的话有些不合逻辑的地方,据他所知,许筠是照着前夫的样子去培养贺长空的,可是如果前夫真是个骗婚gay,按常理来说,许筠该对他恨之入骨才对,又怎么会照着前夫的样子去养孩子?甚至还屡屡说出贺长空比不上他爸这样的话……
真的很奇怪。
要说是爱恨交织,也很别扭。
沈雁鸣有种直觉,他得去找这位传说中的贺教授问问清楚。
贺教授的信息倒也不难打听,跟孟衍一打听就知道了,就在附近城市的大学里任教。不过更具体的信息就找不到了,学校官网只留了个邮箱和系办公室的电话。
沈雁鸣也不知道这个贺教授人怎么样,怕事先联系反而会遭到对方拒绝,因此也没先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沈雁鸣给贺长空说自己有事出去,贺长空说要陪他,被他婉拒了。好在贺长空是个会给他留充分空间的男友,不然沈雁鸣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直说的话说不定会被拦着不让去。
他又跟队里请了假,找了课表上有贺教授课的日子,一大早买了动车票出发。
沈雁鸣是在系办门口蹲到贺教授的。此人看起来的确风度翩翩,上课而已,还穿着十分讲究的西装,长得也周正,是个沈雁鸣也必须承认的中年帅哥。
只是和贺长空并不很像,贺长空似乎长得更像他妈一点。
气场也和沈雁鸣想的颇有出入,他原本还以为应该会是一个严肃且不苟言笑的教授。
实际上不是的,他周围围了好几个学生,几个人在门口讲了一个课间,有说有笑。
沈雁鸣也不好去打扰,等铃声响了,其他学生散了,眼看这教授又要走,沈雁鸣急急小跑了过去。
沈雁鸣长这么大和谁都会打交道,就是有点怕那些教书的,何况这人还是贺长空的爹。但任务在身,沈雁鸣也顾不得心里那点扭捏了,他叫住要离开的贺教授:“老师您好——”
贺岳停了下来,笑了笑:“怎么了?……嗯?你挺面生,不是我带的学生吧?”
沈雁鸣点头:“我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贺岳恍然:“哦,难道是想报我的研究生?”
沈雁鸣:“……”他连大学都不知道能不能上呢。
贺岳又说:“看起来年纪挺小的,读书比较早?”
沈雁鸣摇了摇头:“不是,我还在上高中。”
贺岳:“哈哈,我很少上本科的课。”
沈雁鸣:“……”天啊,这么健谈的吗?他是不是找错人了?不应该是贺长空s高冷男神吗?
沈雁鸣解释道:“不是的,我来是有别的事想找您。”
贺岳看了一眼手表:“说吧,我正好还有点时间。”
“您还记得……贺长空吗?”沈雁鸣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起了贺岳的反应。
只见贺岳的脸上的笑有一瞬间凝滞,不过他还是保持着得体:“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