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的身份很快被辨认出来。
剧白骨上的衣物判断,正是传闻中三年前难产而死的苏丽娘无疑。
“祝大人。”赵幼莼道“恐怕得兵分两路了。”
“我去查苏丽娘墓。”祝东风道。
“沈源徐令,你们跟着祝大人吧。”赵幼莼转头对二人道,而后又转过头来“沈源最擅探查之术,掘墓寻迹,还是带着他吧。还有徐令,开棺验尸,总能用的上的。”
沈源徐令正在一起查验方才打捞出来的白骨,闻言应声。
“却之不恭。”祝东风没多推辞,打过了招呼,带着人便去了墓地。
此地留下方有年镇守,赵幼莼及林陌便由夏峰领路去了县衙大牢。
“夏大哥,我突然想到,冯秀才死的时候,所有人第一反应都觉得是悍匪劫财,怎么,瑞安此地,常有悍匪出没吗?”林陌问道。
林陌这话一出口,赵幼莼就知道沈源已经把昨天晚上有人潜入她房间的事同她说了。
“当不起大人一声大哥”夏峰道“离此地十余里的葳蕤山上,确实有一波悍匪,领头的正是明月楼下檀敬枢。”
南玄空,北明月。前者卖人命,后者卖消息。
相比于玄空阁,明月楼和江湖、朝廷、民间势力都更为融洽。这世间事,分有两个体系,一个是朝廷,朝廷律法触及不到的地方,便是江湖。两方多数时间相安无事,就像明月楼,楼主是谁无人可知,买卖消息,有时朝廷遇事不决,也会找到明月楼去买消息,而明月楼有事要动用朝廷助力,自然也会有合作。
明月楼檀敬枢,正是明月楼红罗青檀之一的青檀。有人说这两人是神神秘秘的明月楼楼主的儿子,也有人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相比于坐镇明月楼的红罗,青檀檀敬枢就行踪不定,更为神秘。
如果昨天晚上真的是檀敬枢的话,那他要探查的又是什么消息呢?又是谁在买消息呢?
正思虑间,马车已经到了县衙大牢。
因冯秀娘只是作为当事人证出于保护目的而暂居县衙大牢,所以只把冯秀娘安排在一间收拾的极干净,家居用品一应俱全的“牢房”里。
“祝大人托我给你带过药来。”赵幼莼道“冯姑娘的药还剩两丸,仁善堂李大夫说,姑娘的药到案发当晚,该是只剩一丸,怎么,姑娘当晚并没有服药吗?”
“大人说笑。”冯秀娘比昨天情绪稳定许多,甚至可以用“冷静”来形容,她接过药“不过是哪天忘了吃药罢了。”
果然。
“案发当晚没有吃药,那你爹房中的动静,怎么会听不到呢?”赵幼莼不理会她的说法,像是自说自话般继续逼问“除非——姑娘知道是谁,杀了你爹,却不肯说出来,亦或者,你就参与其中?”
冯秀娘正迎上她的视线,并没有躲闪,两人对视片刻,冯秀娘眉尾高扬“你的证据呢?”
几个字气势十足,差点把赵幼莼唬住。
“冯姑娘,”赵幼莼道“就在刚才,从你家附近的湖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冯秀娘一愣。
赵幼莼继续道“是你娘的尸体。”她顿了顿,看着冯秀娘表情有些木然,全无方才的气势,继续道“身上绑着一块石头,皮肉已经腐尽了,或者——被湖里的鱼虾吃了。”
冯秀娘表情越来越慌乱痛苦,就在仿佛要忍不住的时候,像是想到了什么人或事,她又强行镇静下来“不可能,我娘在三年前就已经下葬了。”
正当时,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冯秀娘怀里的冯家兴好像是突然听到“娘”这个字,伸手抓住冯秀娘散落下来的头发,笑着喊道“娘!娘!”
冯秀娘立刻握住冯家兴的手“兴儿乖,娘不在了,姐姐陪你,姐姐在呢。”
这边厢祝东风一行人随县衙差役到了苏丽娘墓前,六七个差役同时开始掘墓,不过小半个时辰就挖出了棺木。
随着一声巨响,尘封三年的棺木被打开。
出乎祝东风意料的,棺木里瞬间散发出一股恶臭,棺木里赫然是一具女尸。
待异味散尽,徐令一边嘴里小声念叨着“洗清冤屈,无意冒犯。”,一边同沈源围了上去。
赵幼莼从县衙出来便一路赶来墓地,来回折腾一番,天已擦黑。墓地已经起了灯,墓中女尸已经被清到了担架上,徐令正带着县衙的仵作一同围在担架边验尸,沈源还在清理检查棺木。
赵幼莼把方才和冯秀娘的谈话和祝东风转述了一遍,祝东风听的仔细,时不时提几个问题“祝大人怎么看?”
“过于镇定。”祝东风道,一转头看到赵幼莼眉头紧锁,像是在思索什么“赵大人?”
赵幼莼回过神“总觉得哪里不对。”
还没等两个人想清楚到底哪里不对,沈源收了工具走了过来“确实是三年前的墓,没有重新挖掘的痕迹,没有异常。”
徐令也检查完毕,凑过来道“确实是难产而死的,死时骨盆还没有闭合,身高也与苏丽娘没有出入。”
那么问题就来了。
莫名其妙多出来了一具女尸,尸源何出?墓中尸与湖底尸,哪个才是苏丽娘?
不能再拖下去了。
方有年正要差人去请赵幼莼祝东风一行人回来,便见几个人进了县衙。
赵幼莼前天晚上休息的不错,故而并没有太多倦意,祝东风就有些筋疲力竭了。他昨天宿醉,今天又奔波一天,脸色有些不好,一身白衣都显得有些风尘仆仆起来。
简单的菜样,没有大鱼大肉,都是好消化的食物,累惨了的几个人只开始说了几句话,剩下的时间都集体沉默了起来。
赵幼莼有些食不知味,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心里不上不下难受的很。再加上昨晚的事,更是烦躁,眼底眉梢都填了一丝烦躁。
正吃着,赵幼莼突然愣住,几个人诧异的看过来,赵幼莼也只是眉头紧锁,过了一会儿缓缓放下筷子“我好像……知道哪里不对了。”
她把今天和冯秀娘的对话极其细致的和几人复述了一遍,她话语间指向性太过明显,话音刚落,便见祝东风表情有了变化。
“赵大人的意思——”祝东风看向她。
“冯秀娘与冯家兴,到底是姐弟,还是母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座的几位几乎都愣住了,脸色都不太好看。方有年道“冯苏氏当年是回娘家待产的,冯秀娘是和冯苏氏一起去了苏家,后来冯苏氏便难产而死,冯秀娘才从苏家回来。——”
“也就是说,冯家兴出生之前,苏丽娘和冯秀娘,都不在瑞安。”祝东风接道。
“冯秀娘今年十九岁,要说有一个三岁的儿子,也并无不可。”林陌道“可是证据呢?”
“方大人。”赵幼莼道“苏家离此地往返需要多长时间?”
“苏家在邻县,九宁县,快马往返要三个时辰。”方有年立刻道。
“还请方大人派人带沈源林陌走一趟苏家,现在就出发。”赵幼莼道,而后转身看向沈源“记得,问清楚当年苏丽娘生产始末,然后从苏家请一个够分量的证人回来。”
沈源林陌应声,立刻随人出了县衙。
赵幼莼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祝东风道“方大人,尽快请两位本镇最好的稳婆,给冯秀娘,验明正身。”
赵幼莼看向他。
这正是她想说而犹豫未决的话。她也是女子,清楚名声对一个女子来说有多重要,哪怕是他们猜错了,冯秀娘确实还是黄花闺女,但是被验过身,名声就不好了。
然而法理在先,哪里容得下她的一点点怜悯。她不忍心说,他便替她说了。
方有年立刻去办了。
剩下几人也吃不下去了,徐令累了一天,实在疲乏至极,便回了房间。转瞬间就只剩下赵幼莼和祝东风二人。
“如果不出所料,此案,该是了结的时候了。”赵幼莼道。然而却并没有一丝一的水落石出的快感,只余下满心疲惫。
“赵大人并不开心。”祝东风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略微缓解了一下困意。
她的确不开心。然而却顾左而又言他“不想回京而已。”
祝东风看向她“我所见过的女官,大多喜欢在京任职,若是能留在宫里,就再好不过了,赵大人是我见过第一个,对回京避之不及的女官。”
“宫中女官,说白了,就是高等宫女,做到六品已经是顶点了,最后嫁给达官贵人,便与官场无关了。”赵幼莼道“留京固然是好,只是家父早早来信说要给我安排亲事,我一路耽搁,终究还是要进京,逃不过了。”
“赵大人不喜欢嫁人?”
“我连那人高矮胖瘦,何等品行,何等学识都不知道,怎么谈得上喜欢不喜欢?”赵幼莼道:“何况——我今年十九岁,我的人生还很长,我有理想,有抱负,我不愿意把自己的一辈子锁进一个男人的后院里,成为男人的附庸,相夫教子,一生碌碌。”
“女子为官,本就多有不公,世人偏见,更是寸步难行,赵大人都想过吗?”祝东风并没有多少诧异,仿佛赵幼莼说的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不过是闲话家常。
“此路难行,但亦可行。”赵幼莼看过太多人听了她这样的言论的反应——不可理解,诧异,反感。像祝东风这样平静的倒是第一个,不禁便多说了几句“我要让世人都知道,女子也可以知书识礼,识文断字,为国效力。既然前路难行,那我就要做那开天辟地第一人。”
祝东风似是有些触动,道“人该生而平等,不因男女而区别,不以贵贱而屈从,赵大人也算活的通透了。”
赵幼莼猛然看向他。
四目相对间,赵幼莼从他眼中看出了和她一样的不甘。
“不因男女而区别,不以贵贱而屈从。”赵幼莼轻声重复道,越发觉得前半句说的是她,后半句或许说的就是祝东风自己,她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弱冠之年官居四品,方力大功,即将加官进爵,这样的人,非富即贵,又如何会有贵贱无别一说?她低眸笑道“正是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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