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淳的宣誓,掷地有声。
针对报社的整顿,势在必行,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挡,别说区区御趣÷阁,就算跑去孝陵,请老朱出来,也没用!
比如接受入股,必须安排人员,对内容进行监督,必须限制媒体数量。
除此之外,柳淳还制定了一条规定。
报社可以分散,但是印刷工厂仅限于三家!
这条命令下去,对于整个应天的报界来说,是非常巨大的影响,甚至比之前关停那些报社来得更猛烈。
众所周知,在宋代就出现了活字印刷术。
可长久以来,雕版印刷依旧占据主流。
制约活字印刷的最大问题,就是活字的选材……用木活字,容易变形,用泥活字,强度不够,经常损坏,用金属活字,成本太高……所以直到洪武年间,大明依旧以雕版印刷为主,即便偶尔有活字印刷使用,也是数量非常稀少。
而最近这几年,情况大为转变,大明变得有钱了,皇家科学研究会推出的铅活字受到了推崇,在印刷领域,基本形成了大字用铅,小字用铜的成熟格局。
报纸大行其道的背后,其实是技术的进步。
这也是柳淳最乐于见到的。
推动一个时代的进步,绝对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必须有一大群人共同推动。
可任何的技术进步,都是两面刃,带来好处的同时,也会带来诸多的问题。
现在柳淳要做的就是对这些问题进行治理。
印刷在电子排版出现之前,是绝对的劳力密集型产业,需要的排版工人,数以十万计。
遍地的报社,除了内容乱七八糟之外,报纸的印刷质量也非常差,纸张不好,印刷也差,尤其是错字连篇,让人不忍卒读。
所以要建立起新的报社的权威,印刷质量提升,也是非常必要的事情。
柳淳确定了三家大型印刷厂,任何报社都不准私自印刷报纸,而是要将每天的报纸内容,提前送到印刷厂,由三家印刷厂负责。
没有这三家的标识,就是不合格的报纸,私自印刷,是要承担可怕的后果的。
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首先,遍地的小印刷作坊被清扫一空,所有的工人,印刷设备,厂房,都集中到了三大家,十分方便管理。
而且集中之后,财力雄厚,技术更先进,印刷质量也能够保证。
最最关键,等于又给了报社上了一道锁。
即便报社内部能通过,印刷厂觉得有问题,也会拒绝刊印的。
……
“不愧是柳太傅,一出手,就捏住了命门,要是让他做成了,整个江南的舆论都会被他捏在手里。这些年的筹备和辛苦,全都没什么用了。”
灰袍老者,躬着身体,对面坐着庆成郡主,老太太满脸寒霜,“柳淳有多大的能耐,我早就清楚,洪武大帝在世的时候,不也被他牵着鼻子走,你们这些人自问有多大的本事,敢跟他较量?我说句不客气的,前些日子冒冒失失去见了他,以柳淳的精明,多半已经开始彻查老身的底细了,我这把年纪了,还有被一群小儿辈牵着,什么时候把一条老命扔进去,他们就满足了。”
庆成郡主絮絮叨叨埋怨着。
灰袍老者只能躬身听着,一脸谄媚的笑容。
“郡主过虑了,您老是先帝的侄女,早些年又对陛下多有照顾,如果连郡主都容不下,天下人会怎么看陛下?您说是不是?”
庆成郡主呵呵冷笑,“别给老身灌迷魂汤,我家那口子就是一时糊涂,在淮安卫任上,被你们拉下了水,几十年了,他都死了,后辈子孙还要被你们掌控,老身真不知道我们一家人欠你们什么了!”
灰袍老者连连躬身,赔笑道:“
郡主说的哪里话,我们这些人都愿意听从郡主号令,唯命是从,我们的一颗心,就是忠于郡主的。”
“呸!”
庆成郡主啐了一口,“你们的心里想的都是怎么赚钱,也不知道那些黄的,白的,有什么好的,堆满了家里的金库还不够……你们的钱都够子孙花一万代了,怎么还不满足?就算老身求你们,该收手了!非要跟柳淳斗,会是什么下场,你们就没有想过吗?”
灰袍老者略微沉吟,心中暗暗冷笑。
到底是妇人之见……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他们想不想斗的问题了,朝廷拿到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却不愿意释放利益,也不愿意跟商人分享……不趁着现在,阻止铁路修建,等两京连在一起,他们这些年手上的车马行,仓库,行号,甚至是钱庄当铺,这些全都会变得一钱不值。
更不要说,有柳淳在,商人永远没法把手里的财富,转变成权力,毕竟柳淳太清楚怎么对付他们了。
“郡主,您看不是我们非要跟柳淳做对,非要自寻死路。可就拿他的做为来说,根本不给我们活路。郡主,您看这样行不,请柳太傅过来,大家伙开诚布公谈谈,我们愿意服从朝廷的号令,可朝廷也要给我们点东西,毕竟皇帝还不差饿兵。”
“当下郡主德高望重,遍观江南,也只有您老人家出面,柳太傅能给这个面子,我们也都愿意听从您的安排。”
庆成郡主翻着眼皮,微微冷笑。
“说得好听,你们想要什么?人家柳太傅能答应吗?”
“答应与否,可以慢慢谈……我们要的东西真不多,这第一吗,就是铁路的股份问题,朝廷非逼着报社让出股份,那我们能不能入股铁路?其次呢,现在还不准商人办银行,而传统的钱庄又岌岌可危,这块能不能让一让,还有这土地的问题。现在朝廷只要溢价三成,就能把土地拿走。这是不是太苛刻了?”
灰袍老者叹道:“我是这么想的,如果要征用土地,作为土地的所有人,能不能参与规划,入股开发,共享利益……总而言之,我们不是不愿意配合朝廷,实在是朝廷拿得太多了,连口汤都不给啊!”
庆成郡主微微冷笑,心里格外通透,这哪里是要喝汤,根本是想吃肉,而且还想多吃几口,让朝廷替他们作嫁衣裳。
别说是柳淳,哪怕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也未必会答应。
只可惜这几十年,自己一家已经跟商贾绑在了一起,想分也分不开了,就只能替他们冒险。
还说听自己的,说起来都是假话罢了。
“我告诉你,以柳淳的脾气,是绝对不会让的,为了让你们死心,我可以去请柳太傅,至于其他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庆成郡主奈何说道,灰袍老者点头,从房间里退出来。
他的脸上微微含笑,在手里,攥着一枚“三义令”,他的拇指不停摸索着,嘴角上翘,露出残忍的笑容。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愿意走这条路的。
只是柳淳这个人,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
乔家的事情,就是他们的一个试探。
一个商人想要登堂入室的试探,假如朝廷能够默许,自然是皆大欢喜……可结果呢,朱棣勃然大怒,柳淳也跟着断然出手。
赵勉何等资格,竟然直接罢免了。
随后朝廷开始修建房舍,提高官吏待遇,使得收买官员变得更加困难。
铁路征地,入股报社……这一连串的事情,都表明朝廷在施政上,并不打算偏向商人,甚至可以说,接下来商人会成为朝廷打击处理的对象。
朱棣!
你比你爹朱元璋,还有狠心!
不过没关系,只要废了柳淳,就等于断了你的手脚。
没有他在朝辅佐,你一个人是对付不了这么多人的……所以这一次,必须干掉柳淳,哪怕天崩地裂,也要除掉他。
灰袍老者从郡主府出来,果断下令安排。
而与此同时,柳淳的手里,多了一枚三义令。
“师父,这是陈家的三义令。”朱高燧低声道。
柳淳微微冷笑,“陈家!看起来,三义社的门槛还挺高的,怪不得乔家三个女婿抢破了头呢!”
朱高燧探身道:“师父,淮安征地出了那么大的弊端,紧跟着应天动荡,报纸疯狂攻击二哥……事情应该不简单,我看多半是三义社在背后搞鬼!”
柳淳微微含笑,“这不奇怪,我只是比较好奇,接下来他们还有什么办法。”
正在说话之间,突然有人来报,庆成郡主求见。
柳淳眼前一亮,忍不住摇头,这老太太就算想洗刷都洗刷不干净了。
“郡主,您老这么清闲,又来见我了?”柳淳轻笑着道。
庆成郡主微微笑着,“太傅啊,人老了,脑子就不好使了,上次来得匆忙,有件事竟然忘了说了,五天之后,就是老太太的孙女跟人家订婚的日子,本来老太太不打算大操大办的,可孩子们不答应。既然要大办,太傅还在应天,不清太傅驾临,实在是面上无光啊!”
庆成郡主颤颤哆嗦,将一份精致的烫金请帖送到了柳淳的面前。
“太傅,不知道能不能赏老身一点脸面啊?”
柳淳没有迟疑,把请帖接过,笑呵呵收起,突然又意味深长道:“郡主,这次要去的人不在少数吧?估计能认识不少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