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手中书卷尚未捂热,屋外便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接着又传来了一个男人低沉且略显沙哑的声音。“公子,魏奎求见。”
“哦?”青年俊眉微微一挑,与那听闻动静,不情不愿地起身站在一旁的少女对视一眼,略一琢磨,他才开口说道:“让他进来。”
魏奎入屋,抬眼就见青年正襟危坐,少女则含着恬静的笑容静静站在他身旁,为他重新沏上一壶热茶。魏奎不敢抬头直视,只粗略地打量了一眼,便耷拉着脑袋趋步上前,规规矩矩作了一揖,恭声道:“魏奎拜见公子。”
青年微微一笑,起身绕过木桌来到魏奎身前,双手探出虚扶了一把。“我远来是客,魏员外你才是此间主人,何以这般多礼,快快起来。”
魏奎顺势起身,但那作揖的双手却不曾放下,反而又抬了抬,满是歉意地说道:“公子赏脸,来太湖赏玩几日,魏奎本不宜叨扰公子,只是外头出了点事,特来。。。特来请公子去看看。”
“哦?何事?”
“是这样的,方才前屋来了两人,入府之后便要寻家父做笔买卖,且直言不讳地说想要买一个女人。”魏奎老脸一红,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公子也知我魏家平日里会做些事儿补贴下家用。。。”
魏奎说到这,见青年面上泛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古怪模样,他忙解释道:“那人报出个姓名,家父也特意寻人问过了,确实不是我家弄来的,也不在府中。可如实相告,对方偏又不信,非要搜人不可。此事若是闹僵出去,可大可小,断然是不能让他们搜查的,可家父瞧他们似乎颇有来头,一时拿捏不准。公子您走南闯北,哪些是真的大人物,哪些是装腔作势定然只需瞧上一眼便能分辨出来的,故而。。。”
“两个人么?什么样的?”青年打断他,开口问道。
“一男一女,二十岁不到的年纪,男俊女俏。”魏奎边琢磨便道,不经意间,他的目光扫过青年和他身旁的少女,忽地眼睛一亮,道:“与公子和这位姑娘倒有几分相似。”
“哦,本公子知道了。”青年含笑点了点头,道:“你先出去吧,拖上一些时间,待我略作准备便去前院客厅相见。”
“劳烦公子了。”魏奎又是一揖到底,这才倒退着出了房门。
待他出去,屋门重新关上之后,少女俏面历时便浮上一抹不屑,讥诮道:“老家伙,事没办成几件,麻烦却是不少。”
青年闻言,忽地咧嘴一笑。“九儿,这次你可是说错了,麻烦的确是一桩麻烦,可却不是魏家惹出来的。”
“哦?”
“若是我所料不差,该是小五来了。”
“小五?”少女微一错愕,便恍然道:“主人,您说的是先前飞鸽传书中所言的。。。五公子?”
“不会错了。”青年吁了口气道:“魏家做事还算小心,不太可能泄露出去,不过在吴县地头做事,是不可能瞒过休九那老家伙的,老头子暂居吴县,消息定是休九透露的,他让小五来此。。。呵,这是想敲打敲打我,让我手别伸得太长。看来我培植魏家,试图取代休九已引起老头子的不满了。吴县这块地方,他还是不打算交出来呢。”
“主人。”
“嗯?”青年看了欲言又止的少女一眼,淡淡道:“有话就说吧,在我面前,无需有任何顾忌。”
少女目光微微一凝,历时便闪现出一抹狠辣,声音娇俏中带着几分阴森道:“主人何不借这个机会。。。”说着,她抬手比了个手刀,在自己那粉嫩的脖颈前微微一滑。“魏家或许不成事,可在地牢里还有那二十个海盗,杀了五公子,把罪名往海盗头上一推,宗主也奈何不得主人您,借此铲除一个心腹大患,何乐不为?”
“杀了小五?”青年听地连连摇头。“小五是这么好杀的?老头子既放心他前来魏家要人,他随行的女子定然是莲瓣侍女。。。”
“虽然不知此番出山的究竟是哪个,但我有信心能拖住她。”少女目光坚定道:“只要主人点头,定让他们出不了魏家大门。”
“不成不成。”青年哂然一笑,无奈道:“九儿,你这性子是越发激进了,不能这么做!你能拖住他的莲瓣侍女,未必就能杀了她,一旦走脱,消息泄露出去,我敢打包票,咱们活不满三天就得随小五而去了。老头子年纪大了,性子平和了不少,可你别以为他是个慈眉善目的活菩萨,一旦发现我做出任何脱离他掌控的事来,那雷霆之怒,我现在还承受不起。”
说到这,青年嘴角微微勾了起来。“更何况,我根本没有杀小五的理由。他只是无根之萍,加入这场游戏,能制造出一些混乱,但也仅此而已,上头的三位兄长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我还不是他们的对手,此时对小五更应予以照顾,拉拢,合则两利,咱们现在都还没有资格进入游戏中心,杀了他便是减少了变数,自然对大哥最为有利,他只怕做梦都会笑醒,这事做不得。九儿,考虑问题得长远一些,切不能立足眼前而斤斤计较,学着点吧。”
“主人说的是,我明白了。”少女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青年抬起双臂,舒坦地伸了个懒腰便站起身来,径直向门前行去。“走吧,陪我见见这位小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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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老爷子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可他真没见过如秦风这等厚脸皮之人。
他不走,非但不走,还理所当然地要茶喝,偏还不习惯用茶碗,非得用那种酒宴上使用的小酒杯喝,喝一口便要换茶叶,不与他换便是一阵让人气恼的冷嘲热讽。
魏家在吴县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掌控着东西两山,便是苏州府最大的茶商,老爷子作为实际上的一家之主,自然不能喝普通茶叶,所用皆是万里挑一的珍品,若是贩往京城,价比黄金,所出极少。拿一小罐便是两山之地一年所出,转眼便让秦风泡去了半罐,老爷子心在不停滴血。
这位少爷要多来几次,光是喝茶,那一张嘴都能把魏家喝个倾家荡产。最让人气恼的是他脸上的表情,那是什么表情?一脸的嫌弃,不知道的以为他喝的是喂猪的泔水呢!老头子想骂人,可转眼瞧见站在秦风身后,一双可爱清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始终保持一脸“天然呆”的莲七,回想起儿子方才所言这丫头的难缠,只得又把怒气往肚子里咽。
两人僵持着对坐而视,谁都不愿再退一步弱了自己的声势。就在这时,守在门外望眼欲穿的魏奎终于等到了那青年,赶忙将他迎入了屋中。
人未到,爽朗的笑声先至。“哈哈,小五呢?小五在哪?”
见青年入屋,莲七还没什么动静,待瞧见青年身后的那个少女,她忽地眼睛一亮,欢欢喜喜地便迎了上去。“九儿,你怎么在这里啊?”
这般热情表现,少女却是满脸的嫌恶。“走开啦,别靠我太近!”说完,她又上下打量了莲七一眼,面上出现一抹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原来这次出山的人是你,感觉如何啊?好玩吗?”
对她的疏离,莲七却全未放在心上,她极为兴奋地连连点头。“可好玩了,以后我还要跟着主人去很多地方玩呢。”
少女撇了撇嘴,伸长脖子瞧了秦风一眼道:“就他么?好像也不怎么样嘛。”
“不许你说主人坏话!”笑脸消失了,对方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让莲七如一只炸了毛的斗鸡,历时就进入了战斗状态,她语气迅速冰冷下来,目光中的天真开始消退,隐隐闪过一抹杀意。大有再说一句,就会让对方血溅三步的意思,先前那如失散多年亲姐妹重逢的热络劲,哪还剩下了半点,当真是说翻脸就翻脸。
秦风瞧在眼里,心中极是满意,这性子,他喜欢!简直就是知音啊!这种翻脸的速度,有他当年的风范。
按照老头子的说法,莲七自幼便开始了与世隔绝的训练,不太可能结识外人,她能一眼认出的人,加上那个“九儿”的称呼,眼前的少女十有八九也是隐宗的莲瓣侍女,莲瓣三十六片,只有五片流落在外,其余都由老头子直接掌控,自然不可能出现在眼前。
既然这个少女是莲瓣侍女,那她紧紧跟着的青年,身份已然呼之欲出了。
隐宗公子!就不知他究竟排行第几。秦风目光微微一闪,同一时刻已站起身来,满是愕然地看向面前的青年,疑道:“这位兄台是?”
青年也在打量秦风,含笑说道:“你就是小五吧?呵呵,我可不是什么兄台,你该唤我一声四哥才是。”
“四哥?”
“我叫宋濂,与你一样也是义父所收义子,排行第四,你自然该唤我一声四哥。”
“小弟见过兄长。”秦风“恍然大悟”,忙拱手一揖。心中却在暗暗盘算,隐宗四公子竟然会在此地出现,这意味着什么?莫非这魏家也是隐宗麾下的势力?主使魏家掳人的幕后黑手,就是眼前这个宋濂?
倘若果真如此,眼前的事岂不麻烦?他才刚入隐宗,就要与这位前辈扯破脸皮,这般鲁莽地争取一个不利处境,显然不符合秦风一贯的为人宗旨,可为了救回夏荫儿,他似乎又别无选择,究竟该如何是好?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不久前才与韩林建立了父子关系,然后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即便老头子有心通知,也不可能这么快!他与宋濂从未打过照面,对方又怎能一眼就认出了他来?想来吴县,甚至老头子身边就有他的耳目存在,消息在自己出城之前,就已经传送了出去。
这个兄长,不简单呐!万不能小觑了他。
秦风心念急转,脑袋飞快地运作着,宋濂已经热络地上前扶住他的双臂,连声道:“今日虽是首次想见,但你我乃是兄弟,无需多礼,快快起身。”
扶起秦风,宋濂又将他带至魏老太爷身前。“魏老,与你介绍一下,这位秦公子,便是在下的五弟。”
魏老愕然道:“公子还有个幼弟?老朽似从未听说过。”
宋濂微微一笑。“呵,义父不久前刚认下了小五,怕是还未及通知下去。”说着,他又看向秦风道:“小五,魏家是百姓千宗之一,虽不是隐宗之人,但同属白莲,也算是自己人。”
这态度丝毫不显强硬,莫非此事还有转圜余地?一念及此,秦风也不含糊,极没骨气地又向魏老太爷作了个揖。“原来魏老也是白莲中人,秦风方才孟浪了,若有得罪之处,还请魏老海涵。”
“公子莫要多礼。”魏老太爷忙起身将他扶起,连道不敢。
同属白莲?那是往好听了说。千宗和隐宗是有绝对差别的,后者是根正苗红的白莲嫡系,是白莲教分家之后,执掌一半家业的嫡子嫡孙。而前者,连庶出的都算不上。
所谓的百姓千宗,便是些江湖势力为了发展,壮大,主动投向白莲教,以此借用一些教中的资源,对于显隐两宗,他们只有服从的份,名虽兄弟,实为主仆,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子,后娘养的都不如。
隐宗的公子,任何一位都是有机会鱼跃龙门,继承隐宗宗主之位的,于魏老来说,他们的地位就像尚未确立太子身份的皇子,个个都是潜力股,他如何得罪得起?一想起方才与秦风的不合,心中难免忐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