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恃无恐?是的,秦风还真就是有恃无恐。
此番上门,就是摆明了告诉杭远山自己与库房走水有关。祸不怕闯,且越大越好,一旦将制裁你的那个人牵扯其中,那么制裁就已不再重要,他首要考虑的是如何让自己撇清关系,洗掉那一裤裆的黄泥。至于事后,他更不会允许任何人为此翻案。心里或许多多少少会有些不满,但那又如何?有胡一海这个防御使姐夫在身后站着,普通小鞋根本落不到自己的脚下,秦风有什么好担心的。
张鑫隆完了,这个结局从他选择派人盗取契约那一刻便已经注定。“天作孽,有可为,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就是这种人了。接下来,所有的一切都无需他秦风再去费神,知府大人会麻利地解决一切后续问题。
待张家倒了,藏在苏州府的千宗坛主也该露一露面了吧。若能得到坛主效忠,这一府之地算是彻底掌控在自己手里了。只是万事不能只往好的地方想,也不排除对方不识趣的可能,这只狐狸若还是选择继续潜伏,秦风就必须考虑祭起屠刀,清理掉苏州府所有千宗,将没有退路的王道全扶持上去。
所有的一切,这几日应该就能见到分晓。
一路想着,不知不觉便已回到了胡府。
“少爷,少爷。”秦风尚未走近,显然在大门前已守了许久的富贵,迈着快步便已迎了上来。“哎哟,您这是上哪去了。”
“出去走走,怎么了?”
富贵贼眉鼠眼地左顾右盼一番,凑近秦风小声说道:“是东方小姐,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昨日她还好好的,今日一早出了趟门,回来之后便臭着脸,像是谁欠了她几万辆银子似的,谁都不搭理,这会正在屋里和蛮儿一起收拾,看样子似是打算要出远门。”
“哦?”秦风闻言一愣,随即便一声不吭地绕过富贵,快步向府内行去。
“少爷,您走慢些个,小心台阶。”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胡府后院,在东方靓屋门前站定。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若是记得不差,前些日子也曾出现过。看着屋内如蜜蜂般忙碌的两个身影,秦风心中无奈一叹,也不知谁又得罪这姑奶奶了。
“咳。”轻轻咳了一声,果然引起了屋内两人的注意,东方靓将手中的衣裳放下,扭头瞅了秦风一眼。不过这回却不似上次般选择无视,反而开口问候了一句。“回来啦。”
“嗯,出门转了一圈,才回来。”秦风自顾自迈入房门,同时回头给富贵递了个眼色。
到底是久经沙场的狗腿子,一个眼神,富贵瞬间便领悟了过来。他立刻停下了追随秦风的脚步,门槛外站定,伸长了脖子望向屋内,开口喊道:“蛮儿,我有些事想与你说,能出来一下吗?”
富贵的领悟力不错,奈何演技差了些,这番动作着实有些浮夸。蛮儿如何不知他想做什么?不由看向了自家小姐,见东方靓微微颔首,心知她与秦风也有话要说,便点了点头,放下手中之物,一声不吭地绕过秦风走了出去,随即将屋门小声关上。
屋内只剩两人,都是傻傻地站着,气氛有些沉默。对视了一阵,秦风不自然地笑了笑,环顾一圈,道:“这是。。。要出远门?”
东方靓点点头,面上平静似水,虽没有先前富贵所言的愁着脸,不过也瞧不出半点喜悦之色,就如秦风第一次见到她时,充斥着高贵,孤傲,冷淡,平静。“我打算回去了。”
“这么快就要走?”完全处于本能的一句话问出,秦风自己也有些愕然,愕然于方才那一刻心中淡淡的不舍。
东方靓沉默,目光依旧紧盯着秦风。过了许久,她才开口说道:“我想问你个事。”
“你说。”
“府衙官仓走水。。。是不是你干的?”
“。。。”
瞧着秦风的表情,东方靓已完全了然了,她不由微微摇头,也不知是在与秦风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喃喃道:“我对你。。。很失望。”
“。。。”
说着,东方靓脸上浮现起一抹笑容,淡淡的笑容,“你知道么?我很努力地想让自己了解你,去接受你那些处理问题的方式。有时,我甚至会怀疑自己的认知,觉得你所说的或许才是对的。但可惜,似乎不是这样。”
秦风默然。“我可以解释。”
“不用了。”笑容依旧浮现在东方靓那充满了异域风情的精美脸庞上,可这笑容却充斥着疏远与冷漠。“你是大华人,自幼在优越的家境中长大,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这么多年来,或许连饥饿的滋味都不曾体会过。但是我不一样,我应该告诉过你,在西域,粮食是很重要的,那就是人命。官仓的存粮在你眼里,或许只是几张银票而已,在我眼里,却是数千条人命。在你看来,为了达到目的,烧毁的是几万两银子。在我看来,你为达目的,烧死了几千个人。那些人不是兵卒,而是百姓。即便是穷凶极恶的匈奴人,也绝不会干出焚烧粮草的事情,那是会受到神灵制裁的。”
“没。。。没有这么严重吧。”东方靓的一番话,说得秦风一阵心惊肉跳。他是现代人,受到了历史的熏陶,对于军事行动上断人粮草之事,接受能力是很强的。从内心而言,他的确从未将粮食与人命挂钩,他出生在八零年代,没有经历过三年饥荒,也从未见过因为缺少食物而饿死的人。啃树皮,吃观音土,易子而食,一切的一切于秦风来说,只是一堆文字而已,难有切身体会。故而焚烧官仓,他压根没产生过半点罪恶感。这不是性格原因,而是见识的问题。
“我认真考虑过了。”东方靓收起笑容,淡淡说道:“秦公子,我们不是一类人,也不该因为一些意外而强行凑合在一起。这些日子,我对你应该算是有了一些了解,毁人清白之事,我相信你不会去做。所以,两年之约就此作罢。我。。。不会再提,你也无需再来西域,权当我们从未见过吧。”
“就。。。这样?”一阵失落感不由浮上心头,那难明的滋味让秦风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这样吧,待胡大哥忙完了手头的事情,我会与他告辞,然后。。。回西域去。”
“那你的婚事?”
“听天由命吧。”东方靓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卡特菲拉斯是月氏王族,我既然背负了这个姓氏,自然也该背负其应有的命运。”
“。。。”
木然地回到了自己屋中,秦风将自己丢上床榻,双手环抱在脑后,目光呆滞地看着房梁。两人后来说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满脑子都是东方靓即将离去的现实。顺利铲除张家的喜悦已半点不剩,静下心来,他开始反思自己的做法,究竟是否真的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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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府。
作为苏州府一霸的张扬,已很久没有过这般急迫焦急的心情了。他自街头一路狂奔而来,因太过焦急,在府前的石阶上绊了跤,来不及抚摸痛处,张扬咬着牙关,连滚带爬地向府内冲去。
“爹,大事不好了!”迎面瞧见张鑫隆领着莲一,莲十三向门外走来,张扬哪还估计什么礼节,嘶声喊了一句后,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瞧见儿子这般模样,张鑫隆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堂堂张家少爷,行事竟这般浮躁,尤其是在外人面前,他只觉脸上无光,语气不由冷了下来。“不是让你在粮仓守着,等候官府上门提粮么?好端端的,你跑回来作甚?”
张扬粗重地喘了几口气,并非做作,他是真的喘。“爹,我回来正是因为粮仓出事了。方才。。。方才刑捕头带了十几个捕快,说是奉知府大人之命,把咱们的粮仓给封了,不许任何人出入。”
“封粮仓?”张鑫隆闻言一愣,本能地回头看向莲十三,见她也是满脸愕然之色,心中更是不解。“官府要粮,老夫给他便是,好端端的为何封我张家粮仓?”
“不。。。不止粮仓。”张扬满是焦急地说道:“我与那姓费的捕快有些交情,他方才趁人不备,偷偷告诉我,封了粮仓之后,刑捕头还得来咱们家拘人,是。。。是冲着爹您来的。我这一路跑了回来,就是要提前知会爹一声,快走,寻个地方躲起来再说。”
张鑫隆不惊反笑,嘲弄道:“老夫从未行那作奸犯科之事,好端端的,为何要躲?”说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莲十三,沉声道:“莫非那秦风心知奈何不得老夫,便狗急跳墙,揭发了老夫千宗身份?”
“不会。”莲十三极为冷静,想也不想,当即摇头说道:“一行有一行的规矩,白莲教也不例外。教中争斗虽从未停止过,然而以揭露对手身份,借助官府之力斩尽杀绝这种事,那可是犯了大忌。一旦传将出去,天下白莲都不会放过他,他没有这个胆子。官府为何会找上你,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绝不是你身份暴露所致,否则官府就不会先封粮仓再行拘拿。”
眼见祸到临头,自家老爹还有闲情逸致慢慢分析着,张扬那颗心仿若在油锅上煎煮一般。“爹,莫要再去多想,赶紧先躲起来再说。”
“冷静!”张鑫隆恨铁不成钢地一声呵斥,随即冷笑道:“躲?能躲去哪里?昨夜开始城内已经戒严,出不得城去,躲哪有差么?爹这一把年纪,什么风浪没见过。扬儿,你先回屋歇着去,为父倒要看看这知府大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一队十来人,身着红黑色差服的捕快便一股脑地涌了进来,领头那四旬出头的黑脸汉子正是刑捕头。
一行人走至张鑫隆面前站定,面对这苏州府颇有名望的士绅,邢捕头一手持刀,一手抱拳算是先行了个礼,然后才开口说道:“张员外,你的事发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事发了?什么事?”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张鑫隆面不改色,双目凝神而视,自有一番气势。“刑捕头,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今日没头没脑地上门拘人,似有不妥吧?老夫虽无功名,但在这苏州府却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里就算见知府大人,那也少不得一张椅子。要带我走可以,但老夫需要一个解释!”
邢捕头仰头一笑,朗声回道:“要解释还不简单?直接说与你听也无妨。昨日官仓走水,知府大人遣人扑救,路上遇见了一伙蒙面黑衣人,半夜三更,行迹可疑,定非良民。巡守当即上前盘问,不料歹人奋起反抗。一番拼杀之后,成功活捉一人,经过一夜的严刑拷打,此人已然招供。他乃是东海鱼龙帮曹建立麾下盗贼,此来苏州城,便是与你张员外里应外合,焚烧官仓,以拖延防御使大人出征时机。”
“什。。。什么盗贼。”张鑫隆一时没有回过味来,喃喃应了一声,旋即脸色突变,又惊又怒,大声喝道:“一派胡言!老夫世居苏州府,与那些天杀的海盗有何干系?这分明是含血喷人!”
“员外所言甚是。”邢捕头点了点头,面上闪过一抹嘲弄之色,接着说道:“知府大人也觉事有蹊跷,所以才要请张员外走上一遭。那贼人所供是否属实,呵呵,过一过堂,自然可见分晓。”
过堂?这特么还用得着过堂么?张鑫隆又不是傻子,昨日官仓走水,真相究竟如何他心知肚明,与什么海盗压根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好端端的冒出一个鱼龙帮,还有什么解释?这分明是姓杭的狗官想要寻个替死鬼了。人家是堂堂知府,他是一介布衣,“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种形势下,过堂会有什么结果,用屁股都能想得到了。
不能去,死都不能去!心中打定了主意,张鑫隆就不信,他杭远山敢光天化日之下行栽赃之举,只要没有确切证据,以张家如今的地位,还真就不怕官府来硬的。他深吸了口气,脸上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尽量放平声调,说道:“邢捕头,此事想来怕是有人故意陷害老夫。我张家是粮商,行事必然利益为先,与那群海盗勾结,老夫能有什么好处?”
死到临头,还在狡辩!邢捕头冷笑一声,道:“好处?你张员外的好处还少么?借着海盗的手烧了官仓,为了尽量不影响防御使胡大人的出征日期,官府必然要在苏州府大肆购粮,这粮价可是近市价的两倍。旁的不说,就说你张家粮库那几万石的粮食,好处还少得了你么?”
“这。。。”
“哼,这就是铁证!”邢捕头沉声喝道:“平白无故的,员外爷为何囤积这般巨额粮食?”
张鑫隆气极,怒道:“老夫是粮商!囤积粮食,自然是为了出售!这批粮食早已有人预定,且是提前交付银票的,哪里是为了应付官府?”
“哈哈,说得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邢捕头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如同一只紧盯着猎物的豹子,全身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味。“既然是有人预定了,且已交付了银票,那这笔买卖,当有契约票据。我也不妨把话说明了,出来之前,知府大人有过交代,只要张员外你能交出这笔粮食的交易凭据,我立刻带人就走。若是没有。。。呵呵,任凭你口吐莲花,说破了天去,囤积在粮仓的那批粮食,就是你张员外勾结海盗,焚烧官仓的铁证!”
“这。。。”五雷轰顶!张鑫隆此刻便是一副如遭雷击的凄惨模样。
契约?他有!曾经拥有!现在么。。。早已化为了灰烬,他上哪再去寻什么交易凭据?
这一刻,张鑫隆仿若修禅百年的老僧,顿悟了!不止他顿悟了,莲一,莲十三几乎在同一时刻,也跟着顿悟了。秦风的一整套阴谋,每一个环节终于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只是,他们知道的太晚,一切已经太迟了,秦风压根没有留给他们一点补救的机会。
张鑫隆父子面若死灰,莲一长长舒了口气,只是出气并不顺畅,似乎带着些颤抖。莲十三则倒抽了一口凉气,一对杏眼豁然睁大,不敢置信地看向身旁的莲一。
毒!这个混蛋实在是太阴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