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之内,东方靓与寒山寺方丈“惠戒禅师”究竟聊了些什么,秦风不得而知,因为他压根就没进去,一直就在门外守着。
秦风是个俗人,俗人大多都只对“万恶”的金钱感兴趣,花上大把银子去寻个老和尚唠嗑这种事情,他很难理解,也懒得去理解。总之,印象中那古色古香,简单而又干净的禅房,对他着实没有什么吸引力,再一想到老和尚的喋喋不休,头都要大,哪还会进去寻不自在?
眼下他的职责只是一个“保镖”,屋内不断传出那若有若无的交谈声,已足以证明东方靓是安全的,如此便足够了。眼瞅着周边没什么人,他干脆在回廊下寻了个坐处,闭上眼睛享受着难得的清闲。
最近他的确是忙坏了,为了踢掉张鑫隆那颗绊脚石,着实死了不少脑细胞。原本想的是安心做个纨绔子,如今细细一想,干得实在有些不太地道。秦风不由自嘲一笑,琢磨着苏州府事定,该来见他的人,怕是这两天就得上门了。待苏州府事了,他便打算告别秦牧芸,启程回吴县去。眨眼间他已在苏州城待了两月有余,心中对那严肃的老爹,不正经的老娘也多少有些挂念。
还有柳大娘,荫儿的失踪除了自己之外,就是对她的打击最大,也不知身子好些了没有。
东方靓说得不错,白莲教的事还是不宜涉足过深,隐宗是谁当家又有什么关系?他只需顾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安安心心的当个富家二世祖便足够了。如今只盼三哥那想开点,莫要再来寻他麻烦。久而久之,除了苏州府之外,旁人也会渐渐忘了隐宗还有他这么一个五公子的存在,如此便和退出白莲也没有多大区别。
就这么随意想着,时间一分一秒地缓缓度过,待秦风感到身上有些酸疼时,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瞧了瞧天色。不知不觉,竟已过了一个多时辰。他正想起身凑近禅房听听里头的情况,禅房大门便在此时由内拉开了。
东方靓一脸轻松的表情,缓缓走了出来,紧接着回头,将禅房大门又轻轻关上。
秦风揉了揉眼睛,起身上前问道:“聊完了?”
“嗯。”东方靓笑着睨了他一眼,调侃道:“怎的?想听听我的心得么?”
“没兴趣。”秦风赶忙摇头,接着道:“要回去了么?”
东方靓闻言,摇摇头道:“我明日就要走了,往后怕是也没什么机会再来大华了,牧芸姐这辈子又回不得西域,今后想再见上一面,许是不可能了。你陪我去趟碎锦街吧,我想买些东西给牧芸姐,权当留份纪念。”
秦风又抬头瞧瞧天色,眼下距离黄昏倒还有些时间,便道:“行吧,去一趟也无妨。只是。。。方才见你将身上的钱财全充了香油钱,怕是没钱再买东西了吧?”
东方靓一惊,这才想起此刻已是身无分文,若是再回胡府去取,时间上怕是来不及了。便不由看了秦风一眼,挺巧的瑶鼻儿一皱,极为稀罕地露出一副可爱表情,笑道:“在大华,女子购物不都男人会账么?今日本姑娘便给你个机会,当一回我的钱袋子吧。”
秦风好生无趣地摸了摸鼻子,喃喃道:“说得好听,感情还不是当了钱袋子的用处,却受不得钱袋子的待遇。”
“钱袋子有何待遇?”东方靓微微一愕然。
秦风贼贼一笑道:“贴身收藏啊。”
“呸!”东方靓当即啐了他一脸,没好气道:“你爱来不来。”
说罢,丢给秦风一个优雅的背影,款款而去。
“我也没说不去啊。明日就要走了,讨点口头便宜都不成么?小气。”秦风无奈一叹,只得快步追了上去。
两人并肩出了寒山寺,东方靓在短短时间内已将方才之事全然抛诸脑后,又寻秦风掰扯了起来。类似秦牧芸喜欢些什么,哪些比较适合她,又要上哪家小店去买,凡此种种的问题可谓一个接一个。
秦风哪里懂这些?女生喜欢的东西他是很清楚啦,什么名牌包包,名牌鞋子,名牌化妆品等等。。。但凡是个名牌扯上关系的,都爱!归根结底,就是爱钱嘛。可问题是纪念品,总不好送一沓银票吧?何况以秦牧芸的身份,怕也不缺钱。鸡翅木都能随便送人的,她能缺钱么?至于旁的东西,这年代着实少了一些。秦风思来想去也只琢磨出两样,要么胭脂,要么珠宝。
胭脂是消耗品,若是不用,失去了原本的意义,若是用了,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纪念价值,最后两人商量下来,还是只能去珠宝行选个礼物。
秦风本是想去“缘福珠宝行”挑一挑的,毕竟是去过的,算是回头客,多少也该给个折扣吧?加之这又是老字号,该有些压箱底的存货,若是些普通货色,秦风还真就瞧不上眼。奈何到了碎锦街,只见店门紧闭。他这才回想起来,先前为了蒙颗珍珠,让知府杭远山背了黑锅,这珠宝行东家前去金陵告状。民告官本就是难事,如今杭远山解决了张鑫隆,正是声望如是中天之时,蒙骗珠宝这等小事,无论是真是假,金陵方面怕都不会放在心上,这场官司,珠宝行是输定了。
况且无论输赢,苏州知府换没换人,仅凭民告官这一前科,哪个当知府的也不会给珠宝行好脸色看,得罪了官府还如何做买卖?看来这东家虽因巨额钱财冒险告官,却还不曾失去理智,知道无论如何都混不下去了,不如早早关了店,卷铺盖走人。另选一地,再起炉灶。
瞧着大门紧闭的店铺,东方靓似也回过了味来,便又是嗔怪地瞪了秦风一眼。
碎锦街上卖珠宝的店铺着实不少,奈何名气能传出苏州府的老字号却着实不多,无奈之下,两人只得一路行去,但凡瞧见一家珠宝行,无论大小装潢如何,都要进去查看一番。
又转悠了一个多时辰,秦风只觉两条腿都快跑断了,东方靓才终于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中选中了一颗蓝宝石。
这颗宝石算不得大,仅能用来制作一枚吊坠。但其色泽却几乎可用“完美”二字来形容,通体淡蓝,全石没有丝毫瑕疵,全透明,星光完美,灵活,清晰明亮。与此同时,这颗宝石还是一颗极为罕见的变色石,阳光之下为蓝,若是进入暗室之中,点上蜡烛,在昏暗烛光的映衬下,又能呈现出亮紫色。据珠宝行东家所言,若是夜间将此宝石置于月光之下,还能呈现出罕见的红色。
一石三色,加之如此完美的蓝宝石,放眼天下怕是都很难寻到第二颗来。
秦牧芸会不会喜欢,秦风还不知道,但很显然,东方靓已经完全着迷了。捏着那石头,上看下看,口中更是连声赞叹,完全就是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秦风见状,不由打趣道:“如何?若是真喜欢,要不就自己留下,堂姐的礼物,咱们可以再逛逛。”
“不不,这颗宝石,很适合牧芸姐姐,我虽喜欢,却也用不上,还是给她。”东方靓神秘一笑,接着道:“我已有了更好的。”
更好的?秦风闻言,不由有些纳闷。看来月氏人很有钱呐,这颗蓝宝石已是他生平所见最好的了,除了个头以外,各方面都无可挑剔。东方靓竟然还有更好的?那得是什么样子?鹅蛋那么大么?
秦风压根不信,权当她吹牛撑场面,也不戳破,向着东家问道:“这宝石,怎么卖?”
一见这气质不俗的少爷问价,店东家忙堆起笑脸道:“公子有所不知啊,这宝石当初。。。”
“得得得,甭废话,直接说价格。”说这么多,还不是为了抬高价格么?秦风很干脆地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开口问道。
店东家讨了个没趣,却也不恼,笑着伸出五个手指来。
“五千两?”秦风眉头微微一皱,道:“贵了吧。”
“嘿。”店东家也不多做解释,很直白地说道:“俗话说的好,‘千金难买心头好’,这颗宝石五千两的确贵了一些,若是有两颗,怕是三千两都嫌多了。奈何如今仅有一颗,‘物以稀为贵’您是知道的,‘有价无市’您也懂。价呢,就是这么个价,至于要不要,公子您自个看着办。”
不要脸的混蛋,这是吃准了他要买来送人,也完全有能力承担得起这价格,摆明了是要坐地起价。
有钱是一回事,当冤大头是另一回事。秦风本还想模仿下前世那些菜场的大婶,大娘,来一句“三千五百两,卖就卖,不卖拉倒。”然后来个潇洒转身,等那店东家一番思想斗争后主动开口挽留。不想东方靓却已先一步,拍板定案了。“成,五千两可以,秦公子,麻烦你。。。”
成?成个屁啊!人家摆明了要宰你,你还这么爽快送上门去?感情不是自个的银子,真不心疼是吧?这个败家小娘们!秦风是鼻子都快给气歪了。从钱家坑来的银子,先前已尽数还给了钱正鹏,从老头子韩林那要来的五十万两,除掉给张鑫隆的二十万两,其余的也都送给了东方靓。如今他身上,只剩下了二哥派莲四送来的十万两银票,当真是穷得很。眼瞅着又要送出去五千两,秦风只觉得自己纨绔无望,当个散财童子倒是很称职。
一时间,那面色一阵白,一阵红的,当真是发作不是,不发作又憋屈,难受得紧。
东方靓显然已是爱上了捉弄秦风的感觉,瞧他这般模样,心中不由好笑。当即便决定再接再厉,那俏脸儿立刻浮起了一抹甜甜的笑容,走到秦风身旁,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右臂,一副小女儿家不依的娇态,微微摇晃身子,腻声道:“风哥哥,买嘛。”
“唰”!秦风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当即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身体仿佛也变成了一具失去了机油润滑的器械,有些僵硬,有些迟钝,还有些呆滞。口中无意识地喃喃道:“买。。。买。。。你别。。。别这样,怪。。。怪吓人的。”
“去你的。”东方靓撒开他,杏眼一瞪,没好气道:“那就少废话,赶紧会账!”
拉开了距离,秦风的呼吸一下子就顺畅了不少,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摇摇头,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点了五千两递给那店东家,拉起东方靓便走。边走边教训道:“往后有事好好说,甭给我整天作怪。”
东方靓却很是得意,笑嘻嘻地回道:“你不是说想要钱袋子的待遇?给你了还不满足么?如何,方才算不算是贴身呢?”
这说起荤话来毫无顾忌的女人,秦风拿她着实没什么办法,不由露出苦笑,化为一声长叹。
最后半日相处,这丫头,倒是比自己要放得开呢。
礼物买好,眼瞅着已到了傍晚时分,是时候回去了,两人并肩转向胡府而去。只是这一路上,却不似方才般气氛轻松,显得有些沉寂,两人似是都失去了交谈的兴致,各有所思地缓缓走着。直至回到了胡府门前,眼看着即将迈入门槛时,东方靓忽地裹足不前,扭头看向秦风,面上浮起一抹恬淡微笑。“谢谢。”
“谢什么?”秦风一愣,凝视着她问道。
两人对视了片刻,东方靓却不再多言,只微微摇了摇头,抬腿迈入了大门。秦风赶忙跟上,说道:“一会该用晚膳了,我们去饭厅看看姐在不在,若是在的话,你东西便可直接交与她了。”
东方靓再次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当接触到她的目光时,秦风顿时一窒,余下的话也卡在了喉咙口。“算了,你。。。忙去吧。”
没有任何表情地转过身子,东方靓一言不发,径直向后院方向走去。
眼神真的很奇妙,不言不语之间便能准确无误地传递许多信息。方才东方靓看向自己的目光,让秦风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对于这个来自西域的姑娘,他的确存在情欲,也已经有了一定的情感,情和欲,其实并不矛盾。同时他也明白,东方靓的心中,或许也已有了一个属于他的位置。
只是两人之间的距离着实太大,这不是身份地位上的差距,而是世界观,价值观的区别。那目光极其复杂,复杂中还充满了矛盾。有柔情,更多的却是戒备与疏离。她重新变回了初次见面时的模样,如同一只优雅的白天鹅,伸长了高傲的脖颈,俯瞰众生。明确地透出一个信号——到此为止。
而今日的相处,似是一个难以忘怀的梦境,更似水中一轮明月,可时时看见,却难以触摸,注定了会融入回忆之中。往后,或许在不经意间又会重新浮上心头。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秦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重浮起了一抹微笑,如她一般的淡然恬静。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