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雪霁自十五岁后,便开始为唐家产业在外奔波,家中之事便也就无暇顾及了,至今已有三年,不曾入宫见过唐贵妃。
两人年岁相差颇大,虽实为姐妹,情却同母女。此番相见,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又怎能叙尽?
故唐贵妃是死活不让唐雪霁离去,非要留她在“长春宫”多住几日。
唐雪霁虽也想多陪陪六姐,奈何她现在的心思,还在惦记着“不夜城”,此番入京也只是奉旨走个流程,并无意久留。
“不夜城”的大获成功已经完全证实了秦风所勾画出的商业帝国绝对是可行的,既然如此,那更该趁热打铁,将这种成功的商业模式继续复制下去。
那可当真是归心似箭。
奈何唐贵妃再三挽留,甚至连激将法都给用上了,说她是有了夫君便不要六姐,这让唐雪霁上哪说理去?无奈之下,只得留下。
这里是内宫,居住在此的除了太监,宫女之外,全都是皇帝的女人。唐雪霁留下陪伴姐姐,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她能留,秦风却留不得。
眼瞅着时间差不多了,秦风便起身告辞了。
王公公在树荫下窝了半天,无聊地在那用拂尘打虫子玩,一见秦风出来,那可是比见了恩人都亲,赶不及地凑上去一阵嘘寒问暖,接着浑身是劲地将他一路送出宫去,只盼着能早些交差解脱。
翌日一早,秦风没等到唐雪霁回来,反而是王公公苦着张老脸,又出现在了秦风面前,身后还跟着两个东张西望的小太监。
“秦风接旨!”将四字尾音长长拖了一阵,老太监见秦风仍是一脸茫然地杵在那一动不动,不由轻咳一声,小声提醒道:“秦公子,下跪接旨啊。”
“哦,哦!”秦风心里琢磨着老皇帝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正小心提防呢,听到老太监的话,这才回过神,赶忙一撩袍裾,下跪接旨。
这是一道手谕,仅是皇帝表达自己意愿的非正式文件,是不经过文官系统的公文流转的,本身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力,仅仅是在皇帝对自己管辖权力范围内的一些人或事情做出一些奖惩褒贬。
因为不是正规的圣旨,未加任何修饰,无论是格式还是语言都想当直白,直白到一句话就概括了。
“朕闻秦风博学多才,涉猎广泛,特聘为东宫侍讲,为太子授业。谕到之时,着令秦风即刻准备,于明日午后,前往东宫授课。”
王公公读罢,不光是秦风愣了,就连亲口读手谕的老太监自己都愣住了。
一大早就被皇帝打发出来传旨,老太监还以为陛下这是看在那小祖宗的面上,打算再赐下些赏赐,不想竟是要秦风入宫任职。
若只是寻常职务,老太监还不会太过吃惊,可东宫侍讲。。。这可就让人有些不敢置信了。
所谓的东宫侍讲,主要负责就是负责教导太子,实际上就是太子的老师。所授内容选择性较大,可自行抉择,但也得经得起考验,极高的水准固然是先决条件,课程的深度也极为重要,若是说些人人都明白的肤浅内容,又有什么意义?徒增笑料而已。
况且本朝的太子侍讲还有些不同,东宫那位太子爷,可不是个十岁出头的懵懂孩童,他已年近四旬,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名师指导,用心钻研,他自己就是个博学文豪。除了太学院那几个老不死的博士,勉强还能教上几句不痛不痒的,做些表面文章,放眼天下,谁有资格当他的老师?
老太监虽不知秦风究竟什么来头,有何能耐,不过年龄身份是摆着的。一个未及弱冠的小秀才,便真有什么本事怕是也有限的很,何德何能当太子的老师?他伺候皇帝已近三十载,自认已是相当了解。可这会,却挠破了头也想不明白,雄心勃勃的皇帝陛下,怎会在这件小事上,下了一道这么不靠谱的圣谕。
想了许久都未想出个所以然,老太监干脆也就不多想了,将圣谕交给秦风后,又嘱咐了一声,让他尽快准备,便带着两跟班,一溜烟地回宫复旨去了。
一见人全走了,愣在一旁的富贵这才扭头看向莲七道:“七儿,少爷是不是当官了?这个东宫侍讲,也不知是个几品官。”
莲七向着他甜甜一笑。“不知道。”
“唉,问你也是多的。”富贵闻言,不由摇了摇头,转向韩琪儿道:“韩姑娘,你可知道?”
韩琪儿这些日子,早与秦风身边的人混熟了,见富贵询问,她面色不善地轻声回道:“东宫是太子所居之处,按理说,教导太子学问的为‘太子三师’,分别是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和太子太保,这些都是从一品的虚职,很少授人,大多用以追封,即便授予活人,也必然是功臣勋戚。这些人,自然不可能真的去教导太子,故而朝廷又另设职位,专门给太子授课,教导太子学业,也就是东宫侍讲。不过与前者不同,东宫侍讲有职无品,属于皇室特聘,可领俸禄,却不入官僚品级。”
“没品?”一听这话,富贵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那还有什么意思?咱少爷也不缺这点俸禄啊。”
“这可不是有没有意思的问题。”韩琪儿柳眉微微一蹙,轻叹道:“东宫侍讲虽是无品虚职,事关太子学业却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担任的。据我所知,能担任这个职位的,基本都是国子监里的那些老学究。你家公子不过区区一介秀才,在吴县那一亩三分地上,勉强算是个人物,可放眼整个天下,莫说是秀才,便是进士又算得了什么?何况他还这般年轻,何德何能?只怕善者不来,没捞到便宜还惹来一身祸。”
“这。。。”富贵哪里见过什么世面?原还想着自家少爷有机会能鱼跃龙门,光宗耀祖呢,听韩琪儿这么一说,当即便有些慌了。他忙凑近秦风,小声道:“少爷,要不咱们去与唐姑娘说说,让她帮忙辞了这份差事?”
秦风这才回过神来,瞧了富贵一眼,摇了摇头。“不用了,皇帝的旨意,岂是这么容易收回去的?况且此事也未必会有什么凶险,不就是给太子殿下上上课么?嘿,多大的事。你们若是闲着没事,就去街上转转,今日就莫要来打扰我了,我先回房去,想想如何应付明日的课程。”
秀才?开什么玩笑!穿越来的秦风,可一点都没接收到前任的学问,除了认识几个字以外,他与文盲怕也没什么区别。授课他是万万不行的,不过忽悠人他却极为拿手。一年前在太湖,他能把华德隆忽悠得一愣一愣,今日一样可以!
说罢,自信一笑,步履轻盈地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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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秦风的这项任命,虽只是一道手谕,而非正式的圣旨,可在朝堂之上,依然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原因么。。。完全出自老皇帝心血来潮之下的画蛇添足。
发下圣谕之后,一向只重实在的老皇帝,许是出于对太子的关爱,极为难得地考虑到了面子问题。
太子侍讲,若只是个平头老百姓,这说出去也着实难听了些。堂堂大华的太子储君,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教上一教的?即便是为了太子脸面,也该给秦风一个身份才是。
略一琢磨,老皇帝便有了主意,立刻又下了一道圣谕,赐秦风“同进士”出生,在国子监挂名。
圣谕刚要发出去,老皇帝忽然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妥。
国子监可是实打实的正规衙门,许多当朝官员,尤其是掌管话语权的言官,都是国子监出身。
其中的关系相当复杂,即便只是给秦风挂名,不任职,较真起来,依然难逃任人唯亲的嫌疑。加上秦风与唐家的关系,岂非落人口实?
老皇帝表面上重实不重名,可他刚愎自用,贪图实利的根本原因,不就是为了身后之名能流芳百世,博一个“千古圣君”的美名么?作为权倾天下的帝王,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是值得他孜孜不倦去追求的?
人生污点绝不能存在!
这么一想,老皇帝立刻推翻了先前的打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跳过了国子监,把秦风送入了太学院,给了他一个博士身份。
在皇帝看来,这又算得了什么?太学院可不是正式的朝廷机构,只是由皇帝设立的荣誉机构,不设职权,与人无涉,不过一个虚名而已,自然算不得任人唯亲了。
结果事坏就坏在了这里。
老皇帝考虑问题是站在帝王视角,对于读书人的视角,他根本不了解,读书人的思维逻辑,他也根本不明白。
武将重实,文官重虚。
太学院博士的确只是个虚名,可这虚名,却是读书人最最在乎的。对于国子监出身的那些官员来说,太学院就是至高学府,太学院博士就是他们值用毕生的时间去追求的至高荣誉。
皇帝要把秦风送入太学院,自然绕不过大华硕果仅存的那五个老学究。圣谕一下,消息立刻就扩散了出去,原还平静的朝廷就像突然被投入了一颗巨石,炸窝了。
一瞬间,可谓是群情激愤,三十多位国子监出身的大小官员,在五个太学院博士的带领下,直闯御书房,要见皇帝陛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老皇帝还不清楚自己踩了多大一个雷,起初还含笑解释,安抚众人。
不想话未说上几句,竟是让費赟一阵抢白,劈头盖脸的一番唇枪舌剑。那绵里藏针,指桑骂槐的一番话,直把老皇帝气得一佛处世二佛升天!
老皇帝是出了名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脾气。若是碰上其他问题,費赟哪怕情商再低,也懂顺着毛摸的道理。可一旦涉及太学院,他可就什么都顾不上了。皇帝?比起读书人的傲骨荣誉,皇帝算个屁!
况且他一早便已知道,皇帝想要塞入太学院的那个秦风,正是先前在洛阳城南市撒波打滚,讹了自己十两银子的泼皮无赖。
当真是岂有此理!
新仇旧恨,費赟更是激愤异常,在他的带领下,众官员空前的齐心,誓要皇帝陛下收回圣谕。
就连普通老百姓都明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老皇帝如何不知?他是帝王,是“金口玉言”!发出去的圣谕哪有收回来的道理?而且还是在群臣的逼迫之下,被迫收回!
是可忍孰不可忍!老皇帝此刻已是将太子先前嘱托他与百官“周旋”两个字忘了个干干净净,这群狗东西都敢跑来“逼宫”了,他身为帝王,若是服软,今后还怎么乾刚独断?怎么治理天下?岂非让这些人觉得自己好欺负,来日还不得骑到他头上去?
这是老皇帝绝不能容忍的!
如果说先前他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那么现在,整件事已发展成他帝王权威的稳定性问题了。
一时间,老皇帝似是哪吒附身,俨然化出了三头六臂,打起精神,与众官员据理力争,一时间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这份“你们一起上吧,我赶时间”的豪迈气势,直让身后的王公公瞧得目瞪口呆,心中更是腾起了一抹钦佩之意。
老皇帝的论点核心,围绕着“太学院是皇室设立,不入朝廷机构,朕想让谁进去全凭朕高兴,要你们狗拿耗子?”
費赟的论点核心则围绕着“甭管谁设立了太学院,如今的太学院已成为大华最高学府,太学院博士已成了天下读书人的最高荣誉。太学院虽由皇室设立,但却是属于天下读书人的,非博学文豪,没资格进入!”
一时间,你说你的,我讲我的。就太学院究竟属于皇室私产还是天下公有的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辩论,那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眼瞅着老皇帝面色越来越差,隐隐已处在了暴怒的边缘。同样是太学院博士,但相较于费赟来说要圆滑许多的胡昭立马给老皇帝递过去了一架下台的梯子。
“陛下,太学院确由皇室设立,且所有费用都由内府承担,按理说来,陛下此举并无不妥。只是,太学院如今在天下学子心中的地位,也是无可否认的。况且此事事关太子,那秦风不过区区一介秀才,入太学院已是难让天下学子心服,何况是担任东宫侍讲?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岂非沦为天下笑柄?于陛下,于太子之声名,亦是大为不利。故依臣所见,不如改任其为太子侍读,陪伴太子读书,不知陛下之意何如?”
听了这番话,老皇帝面色稍缓,不过心中的不爽却未全部散去,当下冷冷一笑道:“若是朕坚持要任其为东宫侍讲呢?”
胡昭也是一笑,淡淡说道:“若是陛下坚持,自无不可,但陛下也需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微臣建议,原定于明日的东宫授课,不如就在乾元殿举行。让那秦秀才,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展其才。倘若确有真才实学,臣等自不再多言。可若是。。。呵呵,若他只是一个庸碌之辈,实无才具可授太子殿下,还请陛下收回圣谕,以免落下任人唯亲的口实。”
“这。。。”好大的一顶帽子扣了下来,偏还是老皇帝不愿意戴,也戴不起的帽子。无奈之下,他只能面色冷峻地哼了一声。“朕,准奏。”
事,就这么给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