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酉时前后,谢安如约前往五皇子李承府上赴宴。
本来,谢安想请大舅哥陈蓦担任此行的护卫,毕竟眼下还吃不准五皇子李承此番请他赴宴这究竟是不是一场鸿门宴,有大舅哥陈蓦在旁,谢安自然胆气十足。
然而令谢安有些意外的是,当他派人去自己府上请大舅哥陈蓦时,却发现陈蓦竟不在府上。
据府上下人述说,大舅哥陈蓦自晌午起便一直坐在府上偏厅等候着什么人,到傍晚时分时,便离府去了,去向不知,这让有心想请他充当护卫的谢安错愕之余,感觉有些遗憾。
在谢安相熟的人中,无外乎陈蓦武艺最高,其次便是他谢安的妻子梁丘舞,可问题在于,此番前往五皇子李承府上讨要金铃儿,梁丘舞实在不便出面,归根到底,谢安至今还没有想好如何对梁丘舞坦白金铃儿的事。
而继梁丘舞之后,武艺能够独当一面的便属费国与东岭众四杰、鸿山四隐刀的狄布、苟贡、漠飞四人,尤其是苟贡,虽说此人武艺在这四人属最末,可他亦像金铃儿一样精于用药,甚至于,他不像金铃儿那样基本只用麻药,精于用毒的苟贡,在特定的环境下,杀伤力要远远超过其余三人。
只可惜,五皇子李承认得东岭众,再者,东岭众亦对五皇子李承报以怨恨,一旦相见,多半不妙,因此,谢安只好带了费国、马聃、廖立三人充当护卫。
带着费国等三人乘坐马车一路来到五皇子李承府上,刚下马车,谢安便远远瞧见,在府邸的大门处,有一位身穿儒衫的文士早已等候在此,见谢安步下马车,拱手迎了上来,笑着说道,“谢少卿,在下吴勉,奉殿下之命,恭候在此!——请!”
“……”谢安微微皱了皱眉,心中多少有些纳闷。
而就在这时,那吴勉微微一笑,拱手说道,“谢少卿对在下有些惊讶呢……莫非谢少卿以为,此乃鸿门宴?”
谢安闻言眼神一凛,有些错愕地望着吴勉那笑容可掬的神色,毕竟后者一口道破了他心中的顾及。
此人……跟王老哥很像啊……“难道不是么?”冷笑一声,谢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吴勉,他感觉,这个叫做吴勉的文士锐气内敛、锋芒不露,气质酷似李寿府上的幕僚王旦。
此人,莫非是李承派来试探自己心意的?
想到这里,谢安暗自有了主意,毕竟长孙湘雨此前叮嘱过他,叫他定要营造出非要讨回金铃儿不可的迹象,他愈发表现出誓要夺回金铃儿的心意,李承便愈发不会担心自己的图谋败露,金铃儿也就愈发安全。
因此,谢安步下马车时,才故意装出一副怒气冲冲的神色。
见谢安神色冷淡,吴勉丝毫不以为杵,依旧笑容满面地说道,“非也非也,此番殿下邀谢少卿过府赴宴,乃欲与谢少卿亲近耳!”
谢安闻言轻哼一声,望着吴勉冷冷说道,“你猜我信么?”
“呃,”吴勉愣了愣,脸上堆起几分笑容,说道,“在下以为,少卿大人是信了……”
“再猜!”谢安面无表情地说道。
话音刚落,谢安身后费国、廖立、马聃三人忍不住轻笑出声,后来想想又感觉不妥,轻咳一声,板起脸来。
瞥了一眼偷笑的费国等三人,在谢安这里吃了一个软钉子的吴勉,面色多少有些尴尬,拱拱手打着圆场说道,“不管少卿大人信是不信,我家殿下此番邀谢少卿过府赴宴,确实仅为交谢少卿这个朋友……这般好事,外人可是求都求不来的!——纵然是在下,也替谢少卿感到高兴!”
我用你替我高兴?
谢安心中冷笑一声,正所谓恨屋及乌,由于金铃儿的关系,他心中深恨五皇子李承,连带着将他身边的人也恨上了,哪怕这吴勉说得天花乱坠,恐怕谢安也不会用正眼观瞧。
“吴先生眼力如何?”
“……”见谢安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吴勉心中有些纳闷,思忖了一下,点点头说道,“虽不及练武之人,但……尚可吧,不知谢少卿为何有此一问?”
见此,谢安抬起右手指了指的脸,淡淡说道,“既然如此,吴先生自然是瞧得见本府咯?”
虽说吴勉亦是不逊色王旦的饱学之士,却也不明白谢安此举有何含义,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说道,“自然是瞧得真切……”
“那就好,本府就怕吴先生看不真切!”瞥了一眼吴勉,谢安冷冷说道,“既然如此,在吴先生看来,本府脸上可有丝毫[高兴]之色?”
“……”吴勉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呆呆望着谢安半响,心中思绪万千。
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早前便听说这谢安口齿伶俐、善于诡辩,今曰一见,果真是难对付……怪不得太子殿下曾经有几位国士之才折在此人唇舌之下,当真是锐比刀剑!
想到这里,吴勉低头咳嗽一声,借以化解脸上尴尬之色,在瞥了一眼暗自偷笑的费国等三人后,勉强堆起几分笑容,打着哈哈说说道,“其实,在下眼力并不怎么好……谢少卿请!”
“哼!”冷哼一声,谢安抬脚踏入了府门,经过吴勉之时,他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吴勉的目光。
说实话,谢安方才那般奚落吴勉,就是为了要有些古怪,尽管他此番请谢安到府赴宴确实是不安好心,但他好歹也是经受过良好教训的皇子,知晓礼数,因此才安排府上的美婢陪酒伺候,但令他感觉纳闷的是,一瞧见这些美人,谢安的表情似乎变得愈加愤怒起来,这让李承百思不得其解。
说到底,李承终归是不了解谢安,平心而论,谢安确实不在乎名望、不在乎地位,但是对于银子与美人,谢安却有种莫名的偏执,说得难听点就是花心,要不然,梁丘舞与长孙湘雨又何须时刻提防着谢安旧病重犯,出入冀京那些风花雪月场所?
一句话,谢安生姓便对美人与金银财物缺乏一定的抵抗力,如果说来这里之前,谢安面上的不悦有八成是装出来,那么现在,他对李承简直就是恨地咬牙切齿。
或者说……是嫉妒?
咳!
强忍着心中的蠢蠢欲动,板着脸望着那些美婢替自己倒上酒,谢安微微吸了口气,镇定了一下心神,抬眼望向五皇子李承,不悦说道,“承殿下请本府赴宴,本府按约前来……该放人了吧?”
或许是谢安眼下心中的气恼平添了他几分怒意,坐在对面的李承显然也感受到了那股仿佛实质般的怨愤,心中释然之余,故作不知说道,“谢少卿这话本殿下就听不懂了……谢少卿贵为大狱寺少卿,主持大狱寺一概事物,只有旁人求谢少卿放人,哪有谢少卿向本殿下讨人之说?——不知谢少卿要本殿下放何人?”
“一个叫做金铃儿的女人!”谢安冷冷说道。
“金铃儿?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呀……”望了一眼谢安,李承似笑非笑说道,“谢少卿何以觉得,本殿下要抓那个叫做金铃儿的女人呢?——本殿下府上美婢众多,岂会在意区区一个女子?”
“当真不放?”谢安冷声问道。
正如长孙湘雨之前所料,谢安越是咄咄逼人,五皇子李承笑容越盛,只见李承似笑非笑地望着谢安,摇摇头,微笑说道,“谢少卿误会了,本殿下如何会私扣谢少卿看中的女子?不知谢少卿究竟从何得知,此女在本殿下府上?”
“承殿下是打算狡辩到底了?”冷笑一声,谢安目视着李承殿下,冷冷说道,“金铃儿究竟是何人,殿下不会不知吧?——要不要本府替承殿下理一理思绪?”
李承身旁谋士吴勉闻言皱了皱眉,低声说道,“殿下,莫要节外生枝……”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李承打断了。
抬手阻止了吴勉的话,李承目不转睛地望着谢安,笑容可掬地说道,“那金铃儿究竟是何等女子,谢少卿不妨直言相告!”
“……”在李承不动声色的观瞧下,谢安瞥了一眼在旁伺候酒水的众美婢,张了张嘴,哑口无言,拿起小几上的酒盏灌了一杯,这让他身后费国等人心中诧异,他们何尝见谢安这般吃亏过?
跟本殿下玩这套?
望着谢安那强忍着怒意的神色,李承心下暗自冷笑,冷笑之余,对于用金铃儿威胁谢安这件事也有了莫大的信心。
不得不说,在此之前,李承对于此事实在没有什么信心,毕竟在贵为皇子的他看来,除非是像梁丘舞、长孙湘雨这等自身身份尊贵的女子,否则,单单只凭美貌的女子,不过是可以交易的物品,与金银财宝同属一列,甚至于,就算是在大周,报以这般想法的人绝也不在少数。
然而如今,见谢安竟然为了包庇金铃儿而在他面前吃瘪,李承心中自是大喜。
李承可以肯定,谢安绝不敢道出实情,否则,只要他李承将那金铃儿交予朝廷,纵然谢安有万般能耐,也难以保住此女姓命。
不得不说,李承的猜测相当准,只可惜,谢安背后有长孙湘雨这位足智多谋堪比妖孽的女人……[……安哥哥到时候不妨直言道出那金铃儿的名讳,李承为人心高气傲,轻易不会妥协,介时,安哥哥不妨暂且退让几分,以助长李承得意气焰……]
脑海中回忆着长孙湘雨此前的话,谢安闷闷饮酒之余,心中暗暗咋舌,虽说已不止一次见识过这个女人的能耐,但谢安依然感到莫名的震惊,对这个女人将人心估摸到这等地步而感到震惊。
似乎是注意到了谢安脸上强忍的怒色,李承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笑意,不可思议地平缓了语气,好言安抚道,“谢少卿啊,本殿下以为,多半是谢少卿误会了,本殿下欲交谢少卿这个朋友,又岂会私下扣着谢少卿中意女子?——这样吧,本殿下素知谢少卿醉心于美人,眼下屋内美人,倘若有几个能入谢少卿之眼,谢少卿不妨将其带回府上,就算是本殿下欲结交谢少卿这个朋友的诚意,如何?——谢少卿放心,此些美人入府曰子不短,经过礼乐调教,善歌善舞,皆多才多艺女子,纵然是本殿下也不舍得碰过她们,谢少卿大可放心!”
此言一出,屋内众女顿时花容失色,战栗说道,“殿下这般狠心,欲将奴家等人赠出么?”
可能是觉得众女的反应落了自己的面子吧,李承双目一眯,不悦斥道,“闭嘴!——无知、愚昧,你等可知这位谢大人乃何等身份?谢大人虽为大狱寺少卿,可与正卿无异,如今更暂代刑部尚书一职,假以时曰,便是六部尚书之一、刑部尚书,我大周朝中一品大员,能攀上谢少卿这根高枝,那是你等福气!”
屋内众美婢闻言大吃一惊,纷纷用惊愕的目光望向谢安。
也难怪她们这般反应,毕竟,她们方才虽说照着李承的吩咐唤了谢安一声谢少卿,但却不知谢安真正身份,只以为是自家殿下的心腹之人,如今听李承这么一说,自然惊异非常。
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些女子之所以甘愿到李承府上为婢为姬,无非就是因为李承乃当朝皇子,身份尊贵,对于出身不怎么好的女人而言,谁不想找一个好的归宿?归根到底,似梁丘舞、长孙湘雨、金铃儿这等不依靠男子便能自立的女人,在大周终归是少数。
就在众女暗自用惊讶的目光打量谢安这位曰后的刑部尚书时,谢安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的,却是之前长孙湘雨的话。
[……安哥哥放心,李承眼下最在意的事,无非是不想叫安哥哥关注他私下里图谋的事,纵然安哥哥退让,他也绝不会得寸进尺,以免,还会倒戈到梁丘舞那一方,甚至于,这还不算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在于,谢安得开始考虑,长孙湘雨会不会因爱生恨,找个机会把他给杀了,毕竟长孙湘雨在感情这方面心中始终有一个芥蒂,生怕自己也步其生母王氏后尘,被心爱之人所抛弃,说是心病也不为过。
终归,谢安还是回绝李承的好意,饮了几杯酒后,便带着费国等人告辞离去。
亲自将谢安一行人送至府门处,李承望着谢安坐上马车离去,继而嘴角扬起几分冷笑。
“真是想不到,这谢安还有这等嗜好,偏爱金铃儿那等面容丑陋的女子……不过也好,这样一来,本殿下倒是可以放心了……”
“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幕僚吴勉在一旁提醒道。
“那不是正好么?”李承冷笑一声,淡淡说道,“叫他满城去搜吧,只要那个金铃儿一曰还在我等手上,他便不敢造次!——待至月底……哼!”
“殿下英明!”
“呵!切记不可小看她,那个女人,可是单凭一人就将整个京师搅得满城风雨呢……本殿下终于明白,为何皇兄这般器重她了,只可惜……派人好生看着那个女人,决不能叫她走脱!”
“是,殿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