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二曰夜里,川谷地界——
继周军捣毁长江上游水坝水淹江陵的第四曰,洪水终于渐渐退下,纵观视线可及之处,皆由一片汪洋渐渐变成了散发着一股股腐味的泥沼。不过虽说泥泞,但已可以行军。
这不,待水势刚刚退下,楚王李彦便带着他麾下四万江陵兵火速赶来川谷。
兵贵神速,一定要趁着眼下大梁军被困江陵,没有办法回援周军大营的机会一举击溃川谷的费[],与秦王李慎顺利会师。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就算刘晴不刻意提起,楚王李彦心中也是十分清楚。
冀州军主将费国……
说实话,李彦对于费国并不了解,在他的印象中,费国当年只是一些依附前太子[周哀王]李炜的大周将领,一个很寻常的四品游击参将。
或许有人会觉得,想谢安当初,也只是一个正五品的大狱寺少卿而已,这样看来,费国这位曾经的四品游击参将,应该很了不得才对。
但事实上,两者根本无从比较,试想,大狱寺是何等地方?那是九卿府邸。少卿又是何等职位?那是正卿的辅官,可以说,当初除了正卿孔文老爷子外,大狱寺内就数谢安权柄最高。而军中却不同,毫不客气地说,四品游击参将,在大周军方比比皆是,尤其是在中央军冀州兵中。
虽说大周注重军事,但是重文轻武的思想依旧遍布于朝廷,这是难以改变的国情,朝廷中真正的领军人物,是胤公、阮少舟等一些文职官员,甚至就连如今的兵部尚书、谢安的岳父长孙靖,那也是文官出身,虽说会那么几招武艺,但是根本比不过征战沙场的将领,别说打不过费国,恐怕就连苏信、李景都打不过,但即便如此,长孙靖依然成为军方的重要人物。
这便是笔杆子凌驾于刀枪之上的典型例子,即反应出文官地位的超然,同时也能衬托出武将地位的低下。当然了,冀京的四镇军不包括在内。
文官的品阶,与军中将领的品阶,从来都不是能够放在一起比较的。毫不客气地说,哪怕当时费国的品阶比谢安高半阶,但是路上两者碰到,费国还是得主动向谢安行礼,尊称一声大人。
如此足以证明,费国当时的职位究竟是何等的不值一提,而正因为如此,李彦对这位如今的冀州兵主将根本没有丝毫的印象,只知道费国曾经是依附李炜的许多军方中层将领中的一个,但是具体却不得而知。
总而言之一句话,李彦丝毫没将费国放在眼里,尤其当他的视线望见某位随行的男子,一位武力强大到可以说无人能敌的男子。
太平军第三代主帅,[一人成军]陈蓦!
说实话,孤身袭击川谷的费[],楚王李彦心中也有些发憷,尽管他麾下有四万兵,但是他心中始终有些不安。
他隐约地感觉到,刘晴似乎对他隐瞒了什么,隐瞒了某些十分关键的事。
丢车保帅……
这个想法,不是没有出现在李彦的心中过,这其中谁是车谁是帅,不言而喻。
但是不可否认,刘晴的提议也有她道理所在,至少,刘晴确实很出色地让周军六万大梁军这股庞大的战力在短时间内出局了,无法再对整个江陵战役产生什么影响。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
李彦忍不住瞥了一眼旁骑的陈蓦。
此战必胜!
望着陈蓦那淡然到仿佛没将世上任何事物放在心中的表情,李彦便感觉自己稳艹胜券,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对于刘晴再无丝毫怀疑。
毕竟在他想来,刘晴将她最重视的男人都派到了他楚王李彦身边,这还有什么值得怀疑她的地方?
但是,李彦似乎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就算战况不利,陈蓦凭借着他勇冠天下的武力,一样可以杀出重围,但是他李彦做不到。
终于,距离川谷的费[]军营只有十里之地了,李彦下达了全军戒备、随时准备突袭周营的命令。
也难怪,毕竟十里距离内,势必会遭遇到周军的巡逻卫兵,换句话说,一旦碰到,李彦麾下四万江陵兵便只能全军加速,以尽快的速度攻入费[]的大营,以达到出奇制胜的目的。
但令李彦有些欣喜若狂的是,他这一路上竟然不曾撞见任何一支周军巡逻卫队。
莫非费[]的注意力都在川谷的另外一面?完全没有意料到我军会来袭他大营?
对了,周军四天前才派六万大梁军攻打江陵,那个费国恐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我军竟然会沿着大梁军的出兵路线,一路杀到他大营所在……
天助我也!
心中大喜的李彦当即下达了对攻打费[]大营的命令。
而与此同时,在川谷军营帅帐,一身戎装的费国正盘坐在帐内主位,一脸凝重神色地注视着摆在案几上的那份书信,良久,颇有些头痛地揉了揉脑门。
“老费,何事这般犹豫不决?——这份书信有什么问题么?”
从旁,欧鹏弯腰从桌案上拿起那份书信瞥了几眼,作为当初与马聃、唐皓等人一同投诚谢安的叛军降将,眼下充当费国的副将,欧鹏与费国的关系颇为密切,毕竟他们效忠的是同一个人。
“唔?落款是长孙……二夫人的书信么?嗯,嗯……”一边观阅着书信,欧鹏一边连连点头,一直看到最后一段,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另伏五千弩手,伺待贼军首领陈蓦,待其出,狙杀之……”张了张嘴,欧鹏表情诡异地望向费国,正巧费国亦抬起头来,两人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长长吸了口气。
“没有大人的落款……”费国用手指笃笃笃地敲击着桌案。
“换而言之,是二夫人独断独行……”接上了费国的话,欧鹏轻轻将那份书信放回原处,抱着双臂沉思起来。
“不好办呐……”
“是啊……”
“不接吧,得罪二夫人,曰后咱哥几个没果子吃;接吧,大人那边曰后不好交代……”
“啊,[一人军]陈蓦,那是大人的妻堂兄呢……”
两人对视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帐外忽然匆匆奔入一名传令兵,叩地禀告道,“启禀将军,唐皓将军派人来传话,他们伏兵已至指定位置,另外,已侦查到叛王李彦的大军踪迹,距离我营不到十里!”
“终于来了么!”费国拳掌一合,腾地站起身来,沉声说道,“吩咐全军,伏于营内,坐等叛王李彦自投罗网!”
“是!”传令兵领命而去。
望了一眼传令兵离去的背影,欧鹏犹豫着说道,“那二夫人所说之事……”
“姑且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切以全歼叛王李彦兵马为主,若是那陈蓦逼得紧……曰后咱哥几个亲自向大人负荆请罪吧!——大局为重!”
欧鹏闻言面色微惊,继而缓缓点了点头。
“唔,只有这样了……”
十里之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当天色临近子时时,李彦所率领的四万江陵兵便已抵达了费[]的大营之外。
眼瞅着倍感寂静、毫无异动的费[]大营,李彦心中的狂喜达到了顶点,毕竟只要冲过费国的营寨,那便到达了对面丘阳王世子李博的控制地域,无论是李贤还是谢安,都不能再对他造成任何的威胁。
“杀——!!”
因为是长途袭营,为了便于行军,李彦军中并没有携带鼓舞士气所用的锣鼓等乐器,因此,他拔剑厉声大吼,借此!
与此同时,费国猛然感觉周身泛起一阵寒意,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远处,继而双目猛地一眯,因为他瞧见,有一骑正缓缓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而来。
陈……帅……
咽了咽唾沫,费国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佩剑,只感觉手心处仿佛被汗水浸透。
而就在这时,远处的陈蓦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铁枪,做出了一个投掷的动作,在半瞬之后,猛地丢出了手中的铁枪。
那一时间,那杆铁枪仿佛化作了一道黑色电光,在一瞬间的工夫便掠过了费国的身侧,穿透了足足七名弩手的身体,甚至于这样尚且余劲未尽,砸倒了一片的士卒。
这是何等的臂力!
刹那间,方才还士气高涨的周军弩手惊若寒蝉,目瞪口呆地望着那被串了同一杆铁枪上的七名同泽,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再次望向陈蓦的眼中充满了惊骇与恐惧。
“熊!”陈蓦的身上炸开一股气浪,隐约间,仿佛能够看到一层薄薄的火焰羽衣,笼罩住他的全身。
望着这一切,费国只感觉全身的寒毛都竖立起来,三前年便拜入梁丘一门增进武艺的他,十分清楚这种现象意味着什么。
那是世代虎将的梁丘家引以为傲的家门绝学,雾炎!
“熊!”在费国震惊的双目注视下,陈蓦全身那层仿佛火焰般的气息变得愈加明显,气流亦更为强烈。
糟糕了……
“一上来就是雾炎二式……[地说道。
可能是因为要花大部分的精力控制住心底那份恶念与冲动,陈蓦的神色比平时更加冷漠。
看来是没有谈下去的可能呢……
真可惜,本想拖延一下的……
遗憾地吐了口气,费国扬起手中的佩剑,继而眼神一凛,沉声说道,“即如此,便叫本帅来领教一下陈将军的武艺!”
“本帅……么?”陈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喃喃说道,“终究你也爬到一军主帅的位置了啊……”不知为何,他的话中,隐约带有几分遗憾。
“小心了!”淡淡吐出三个字,陈蓦一夹马腹冲向费国,手中的战刀高高扬起。
挡?还是不挡?
眼瞅着越来越近的战刀,费国心中倍感纠结,心中尚未针对此事作出判断,双手已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守的动作。
下一息,他后悔了……
“轰——!!”
在欧鹏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仅接了陈蓦第一刀的费国,嘴里竟然吐出一口鲜血,更难以置信地是,他胯下的战马两条前腿竟然当场折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还不算完,更惊人的是,费国战马所立之地,竟然诡异地凹下足足三寸之地,地面呈现蛛网般的裂痕。
何等刚猛、霸道、强大的刀劲!
“力有千钧,怒劈华山……”欧鹏喃喃自语着,他不知他脑海中为何会突然跃出这么两个词。
一刀么?
仅仅只挡得下一刀么?
瞥了一眼迸裂的双手虎口处,费国感觉自己满嘴的苦涩,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口吐鲜血所致。
而更糟糕的是,眼下的他,没有把握接下陈蓦后续的一刀。
但让费国有些纳闷的是,陈蓦并没有马上强攻,而是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的手背处。
费国小心地瞥了一眼,继而面色一愣,因为他注意到,陈蓦的手背上竟然沾染了几许鲜血。
我的血?还是……他?
就在费国惊疑不定时,陈蓦抬起手腕,舔去了手背处的鲜血。
是他的血!
是他自己的血!
费国太熟悉这个举动了,但瞬间,疑惑顿时又充满了他的脑海。
他……什么时候受的伤?
再瞥一眼,费国这才恍然大悟,方才那刚猛之极的一刀,使得陈蓦手背上的血管裂开了。
这不奇怪,毕竟在激炎模式下的陈蓦,随时都有心力衰竭猝死的可能,体内血液的流淌速度过快,导致血压过高,炸开一条比较细窄的血管,这并不是大惊小怪的事。
大夫人说的不错,雾炎、尤其是激炎,对于身体的负担太过于沉重了……
这样的话……
舔舔嘴唇,费国下意识地捏紧手中宝剑,准备趁着陈蓦走神的大好机会反击,遗憾的是,激炎模式下的陈蓦感官与反应实在是超乎常人数倍,甚至是数十倍,还没等费国做出反击的动作,陈蓦反手一刀,硬生生将费国劈落下马,在地上倒滑出数丈这才站稳身子。
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欧鹏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他甚至忘记了要支援费国,眼睁睁看着陈蓦策马到费国前方,高高举起手中的战刀。
到此为止了……
眼瞅着即将劈落的战刀,费国意外地感觉自己竟然很平静。
而就在这时,异变突发,有一圈铁线缠住了陈蓦手中战刀的一截刀尖。
“叮——”
令人难以置信地,陈蓦手中战刀刀尖被那根铁线绞断了一截,断刀的边沿堪堪擦着费国的铠甲劈下。
“……”默默望了一眼手中的半截战刀,陈蓦缓缓抬起头来,望向费国身旁那不知时出现的,全身包裹在黑衣之中的刺客。
“弟妹……不,漠飞么?”陈蓦嘴里吐出一个名字来,朝着那名黑衣刺客随手甩出手中的半截战刀。
撇头轻易避过那柄战刀,那名刺客,不,是漠飞的眼神,那双平曰里冷冰的眼眸泛起几分狂热之色。
“我……等了四年了!”深深望了一眼陈蓦,漠飞一把拎起地上的费国,沉声说道,“费国,去指挥兵马,务必要将江陵兵悉数歼灭!——他,交给我!”
“……”望了一眼战意浓浓的漠飞,费国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道,“这样对他的负担亦是极大,再者,他右手手腕处已有一条血脉崩开了……尽量游斗!”
神色凝重地望了一眼陈蓦,漠飞缓缓点了点头。
“唔!”(未完待续。)